人是元泽先找到的,在池塘边的石头底下。 她窝在那里哭。 元泽几次欲上前,又都退回来,攥了攥手,没发出一点声响,去找他二兄过来。 元衍过去的时候,元泽就在茶花底下站着,远远地瞧。 湛君还在哭,只是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哭声,只是在哭。 元衍在她身前蹲下,看了眼粼粼的水面,心里生出庆幸来。 他对湛君说:“你侄儿在哭,你不去看看他么?” “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非承接大任之人,天为何要降这些灾祸与我?”她一副迷茫神色,问罢,抿起嘴又哭起来,哭声有了,眼泪亦有。 元衍不回答她,只是说:“怎么这么多眼泪?”抬手想给她擦。 湛君甩开他的手,猛地推他肩膀,恶狠狠地,他两只胳膊向后撑着才没倒下。 “都是你!你是拖我进深渊的恶鬼,我这辈子被你毁了!”
第81章 湛君又生起病来。 病得很重, 躺在榻上意识混沌,眼睛闭着也一直有眼泪流出来。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在哪里,也忘掉了那些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可怕的事情。 有人拿湿帕子给她擦脸的时候, 她用沙哑的声音问:“英娘,先生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她哭起来, 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都快死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 英娘却不回答她。 在“英娘”长久的沉默中,她恍惚是意识到些什么,突然停止了哭泣,而后很长时间没有再动弹一下。 二月里已经是春天了, 草长莺飞, 生机勃勃。 杏花开的时候,湛君终于养好了病, 女医诊罢脉, 告诉她自明日起便不必再吃药了, 又略叮嘱了几句话, 女医请退, 湛君浅笑着同她道谢, 唤来渔歌代为相送。 渔歌送罢人,再入内室时, 因见湛君靠坐在凭几上, 一副失神模样, 便将脚步放的更轻了些,无声在她身侧停立, 恭敬垂首。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声音突兀响起,渔歌讶然抬头。 见眼前人正蹙眉看着她, 眼神专注,似乎是在等着她回答。 渔歌一时间呼吸都停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二郎伤重,如今正在养伤,乃是医工嘱咐,随意不可行走,这几日许是也好全了……”声音简直算得上轻快。 湛君请点了下头,道:“好,知道了。” 渔歌不再开口,随意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元衍很快来了。 湛君听见声音,抬眼望去,两人目光相接,元衍没有再动。 “为什么不过来呢?”她低下头,小声地问,长睫颤如蝶翼。 元衍抬起脚,好一会儿才落下,后面几步路倒走得连贯轻盈。 待元衍到了近前,湛君复抬起头,微微仰首,看着他,朝他伸出来一只手,纤长瘦弱,白的不像话,玉雕就似的。 元衍抿紧了唇,没有接。 见状,湛君撑着凭几起身,伸长了手,于是便摸到了,然后抓住,轻轻拽了下。 元衍唇抿得更紧,一双眉也皱起来,却到底往前去了一步,坐了下来。 坐下后谁也没说话。 元衍心里长了杂草似的,没多大会儿便撑不住,看向她,直截了当地问:“干什么?”语气不是很好。 过了一会儿,湛君才开口,“你怎么不来看我呀?”最后一个字咬的轻轻的,羽毛似的,拂人的痒。 元衍额角轻跳,搁在腿上的两只手霎时攥紧了。 换了法子折磨人是吗? “不敢来。”他理直气壮,“怎么了吗?” “没怎么,”湛君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想你。” 元衍忍无可忍,腾地站了起来,拳头紧握,气喘不定。 湛君捧着胸口,神色讶异,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元衍于是又坐了回去。 湛君忽然挨了过去,脸搁在他肩头,轻声说:“我们说说话好吗?” “说什么?” “说我们。” 元衍捏着她双肩将她推远了些,看着她神色晦暗难辨,良久后道了一声好。 湛君朝他笑了笑。 “真的不能放我走吗?”她问。 元衍心想,果然如此。 答案显而易见,他不想答,只用眼神告诉了她所有。 接下来她要怎么闹?打他骂他?还是…… 不料她竟然只是轻点了下头,说:“好,我知道了。”平静的简直不像她了。 元衍略张着眼将她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神情莫名凌厉。 实在是被她折腾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想回家啊,你不是不允?” “知道就好。”元衍声音淡淡的。 “那我还费心想什么?只听你的就是,你想我如何,我便如何,怎么样,你高兴吗?”她笑盈盈地讲。 如果是真的,他大概真的会很高兴。如果是真的。 元衍已经不相信她了。 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并不执着于得到答案。 “你把吴杏林怎么样了呀?”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 “我不知道,但他应该还好,因为你知道如果你做了对他不好的事,我会生气的。” 她猜的完全对,这么懂他,他该欣慰才是,可是全然不。 输的简直一塌糊涂。 “是想做点什么的,比如折了他的手脚,剖他的心,再一刀刀剐了,可惜还没来得及,人就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这是湛君始料未及的,她难掩错愕:“什么?” 比之方才那副怪样子,这神情可讨人喜欢多了。 元衍笑了下,“我顾着你的事儿,哪还管得了他?不过他倒是舍得下本钱,我也不算亏。” 这下湛君更听不懂了,“谁?” “太尉那位好侄儿,除夕夜行刺便是他了,我好意留他一条命,他倒恩将仇报捅我一刀,他被杨琢手底下人追杀,到咸安时怕只剩半条命,要没那个姓吴的救他,他哪里能有今天?他在那姓吴的家里住过不少时日,怎么,你没见过?” 湛君立时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怪道除夕夜邀他不至,又想吴缜怕是从来都不知他身份,这糊涂人,比她还傻。 见她神色几番变换,元衍心中憋闷的厉害。 那日他两人说了什么,他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对那姓吴的没心思,真动了他,没事也要变有事。 他不是做蠢事的人,只是这一口气怄着,想起来就牙痒。 湛君自顾尚且不暇,既知吴缜无事,便放下不再挂牵,只一意周全己身。 “我阿嫂葬于何处?” 这才是紧要事,是给她的交代,元衍正襟危坐,严色道:“只选了地方停棺,待来日,送她与你阿兄合葬……你阿兄,你不必忧虑,我早作了安排,只是暂且委屈罢了。” 湛君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什么时候叫我见鲤儿呢?”她终于有了一些急切,“我都听你的话,就把他给我养吧,别叫我们骨肉分离。” 听到最后才晓得鲤儿是哪个,他无奈道:“从来也没这样想过叫你骨肉分离,只是他太孱弱,你生着病,不敢叫他靠近,你放心,他如今还算好,很乖的,可惜总是睡。”怕她多想,又说:“你不要担心。” 他神色蓦然温和,看着她的脸,柔声道:“他眼睛像你,到时候抱给你,你可以好好瞧瞧。” 湛君许是仔细想了鲤儿眼睛什么样,脸上有了真诚的温柔笑意。 见她如此,元衍心软的几乎没力量跳跃,眼角不知何时有了湿意,察觉到时连他自己也震惊。 眼泪是软弱的表现,不应该是他该有的东西,他忙不迭擦去,只当从来没有。 “如果我不离开你,你能不能叫我见先生?”她恳求,“二月廿五是我生辰,每年那天他们都在我身边的,我不想今年没有,离家已经一年了,我很想他们。”她抓起他的手臂,晃了晃,“叫他们来看我,好不好?” “不离开我?” “嗯。”湛君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眼里泛起泪,“你不叫我走的话,我哪里离得掉呢?阿嫂已然被我害死了,我再不敢任性胡闹了,我都听你的。” 虽然元衍的确作此想,但听她讲出来,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烦闷,“不是你的错,是她没好命。” 谁能想到呢?又没人把她怎么着,摔那么一下,不是福薄命浅是什么? “嗯,她没好命,我有,我遇见你,天大的福运。” 她讲这话时语气没甚起伏,只是平静地讲述,整个人透着股端凝,好像说的就是她心里话似的。 元衍忽然就看不透她了,今日自见到她起便隐隐有这种感觉。 比起先前时候的满身尖刺,如今她顺从的很,是他一直想她有的样子,可是她真如了他的意,他却不觉得高兴,从前她虽然爱使小性子,却灵动逼人,一目了然,现在她软绵绵的,却一团雾似的,好像怎么也抓不住。 元衍烦躁起来,渐渐坐立难安,那感觉实在叫人不喜欢。 “你不信我,是不是?我说我不离开你,你不信我,是吗?”她忽然很颓唐,“你觉得我先前骗过你,不可以再相信,所以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对吗?” 难道不是? “那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她好像很着急,慌手忙脚,要解他的革带,还说:“这样可不可以?” 革带砸在地的声响终于将元衍被轰出体外的魂魄招了回来,他涨红了脸,几下抓住她作乱的手,要固住,她却不肯,兀自挣扎,他真的不胜其苦,手上用了力,推的她往后倒去,头磕在凭几上,短促地叫了一声。 元衍气喘吁吁,简直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湛君脸上还有痛楚,更多的则是疑惑不解,“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的吗?”她又靠过去,两只手攀住他肩膀,握着手底下他的衣裳,仰起头要亲吻他,元衍狼狈避让,她紧追而去。 她大病方愈,气色不很好,苍白的厉害,同他闹这一场,脸上便着了色,桃瓣一样的轻粉,她微喘着气,盈水的眼中有柔怯也有委屈,整个一副迷乱之态。 元衍当然喜欢,他喜欢的要死。 情、欲让人起了变化。 但是此时此刻如何得行?她到底想干什么? 元衍并不打算折磨自己,他捡起地上的革带慌乱束好,反了也来不及调,龙行虎步而去,任她在身后如何呼喊也不回看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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