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赶忙上前, 先将人扶起,帮着把剩下衣裳穿好,又拿梳子过来。 湛君坐着由她摆布,一言不发。 妆罢, 渔歌捧来菱花镜, 照出一张清艳的脸。 渔歌赞叹:“少夫人貌美绝伦,简直天上神人。” 湛君转过头, 清泠泠一双眼。 渔歌见之心头一凛, 垂首惶惶不敢再言。 湛君却忽然换了笑模样, 声音也软, “鲤儿呢?他答应了叫我见的, 如今在哪里?” 渔歌早得了吩咐, 且已从元衍处得知了鲤儿是哪个,当下笑道:“婢子方才去瞧时, 乳母正陪着小郎君玩儿, 小郎君文静, 可是又爱笑,瞧着真叫人心都化了, 少夫人先用膳食,婢子这就去唤乳母将小郎君抱来。” “那你快去呀。”湛君催促。 “婢子先叫她们捧膳食来。” “好啊, 我正好用着等。”湛君眼笑吟吟地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呀!” 渔歌笑着应是,出了门却纳罕,这位如今瞧着分明是柔顺极了,她却为何常有胆寒之感?究竟由何而起? 渔歌领着乳母进门时,看见美人在案后端坐,珠围翠绕,锦衣披身。 锦帐罗帷,贝阙珠宫,华彩光耀夺目,可她坐在那里,像枯枝上将化的冰雪,有一种寂灭衰亡之感。 是了,就是这样,渔歌忽地意识到了她不时的慌悸从何而来。 可是眼前人的笑意如此诚挚而恳切,双目灼灼如烧。 她像是一瞬之间活了过来,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假象,是旁人胡乱的揣度,可耻的污蔑。 “鲤儿何在?”湛君急声问。 “禀少夫人,小郎君已然到了。”渔歌笑道,侧身让出路,乳娘垂首抱着孩子缓步上前。 乳娘躬身行礼,才要说话,眼前忽然出现了削葱似的一双手,而后手臂觉到一阵拉扯之力,她下意识地收紧。 “给我!”见乳娘不松手,湛君声色俱厉,“快给我!” 渔歌愣了一下后急忙上前,两手托住乳娘怀中孩儿,慌声道:“少夫人快松手!” 鲤儿大哭起来,湛君却不肯松,面上隐有狠色。 “莲娘你还不松手!” 莲娘瑟缩了一下,为难地看了一眼渔歌,慢慢缩回了手,却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湛君把鲤儿搂在怀里,晃着手臂企图安抚他,可是毫无用处,鲤儿哭得愈发厉害了。 可怜的孩子,哪怕大哭,都透着股孱弱。 湛君心痛如割,贴着鲤儿的脸哭了起来。 渔歌在一旁劝:“少夫人还是先将小郎君给莲娘哄吧,这么一直哭着不行的。” 湛君哭着问:“他怎么一直哭?” 莲娘也心疼的很,一时忘了上下尊卑,伸了手上去:“少夫人手放这里,对,这里,手臂托着……” 鲤儿是个乖孩子,舒服了也就不哭了,继续睡起来。 他不哭了,湛君也还在哭,过了会不哭了,抱着鲤儿站着,瞧着恍恍惚惚的。 渔歌见状示意莲娘同她出去。 到了外边,渔歌道:“梅苑小郎君怕是回不去了,你这就回去把东西拾掇一下,待会儿带过来,我寻个近地方给你住,也好侍奉。” 莲娘轻声应是,渔歌就叫快去快回。 莲娘走后,渔歌轻轻开了个门缝,往里头觑了一眼,见湛君还在原地站着,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只怕是从方才开始就一下也没动弹。 是了,就是这副样子。 须得寻个时机好好同二郎讲才是。 莲娘不多时便折返回来,一道来的还有个张嫽。 渔歌忙上前行礼。 张嫽笑着扶了她起来,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拈起帕子轻轻咳了两下,问:“睡着?” 渔歌摇了摇头,低声道:“伤心的厉害,失了魂似的。” 张嫽叹了口气,“既这样,你该在身边劝慰两句才是,怎地在外面站着?” 渔歌闻言露出苦笑,“少夫人有所不知,这位本来就不怎么爱使人,一向不喜欢旁人在她跟前晃悠,这又几经巨变,更不爱见人了,性子也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二郎都惹不起,我们又哪里敢上去讨嫌?” 张嫽掩唇轻笑,道:“渔歌你如今胆子是真的大,连二郎你都敢谐谑,到时看我告状给他,你就完了!” 渔歌情知她是玩笑,心里并不害怕,不过嘴上还是讨饶:“我哪里敢?我是一时昏头讲错了话,少夫人宽我这一回,少夫人您最是心慈好善,可千万要为我周全!” “好入耳的话,可我偏不受你这讨好。” 一时两个人都笑。 笑完了,张嫽问:“那小孩子今日可还好?” 渔歌道:“比昨日还好些。” 张嫽笑着点点头,“那就好,听你这样说,我也就放下心了,你且做事,我先回去了。” 渔歌心下一动,出声留她:“少夫人既来了,怎能不坐一坐就走?您们是妯娌姊妹,于情于理我们这位少夫人都该好好招待,否则岂不是失礼?好歹也看一眼小郎君呀!” 张嫽本就是为着鲤儿才来。她先是去了梅苑,没见到,担心的不得了,好在遇着莲娘。其实她知道元衍这边不见客,可还是跟着过来了,是真的想见小孩子。 渔歌心里也清楚,她自有一番打算。 元衍出征在即,往后他不在家,这心肝肉定是交由渔歌看顾,若是只管起居事,渔歌自觉还能胜任,可偏偏这心肝肉遭逢大变,心内郁结,需有人开解疏导才是,否则长此以往必然养出大病症,渔歌不敢怠慢,可苦于奴婢之身,且又不大得这心肝肉的喜欢,实在也头疼的很。论起来元府女眷其实不少,上头主母自是不必妄想,小娘子亦是不能指望,也就剩下一个少夫人张嫽。 张嫽向来是个好人,天生的柔顺,从来也没有争名夺利的心,面善心慈,一向为元府诸人称道,又是个长嫂的身份,实在是最适合不过。 且对张嫽来说,此事若能成,好处也不是没有。 方艾想必没什么好脸色,可便是没有这事,方艾对这个儿妇的脸色也再不能更差了,实在也不碍什么事,但元衍承了情,必然要念恩,而且张嫽又实在喜欢孩子。 张嫽对这提议十分心动。她倒不会想元衍念她的好,只是很喜欢孩子,同时也觉着湛君可怜,想同她说几句安慰话,只是元衍一直拦人,她空有这分心却无力施展。 不过张嫽也有顾虑,蹙眉道:“我是很想去看望的,只是怕扰她,她大病方愈,万一正喜静,岂不是冒昧?” 渔歌笑道:“怎么会?这位是真心疼爱小郎君,少夫人对小郎君的心也是再不能更真挚了,她必然念着少夫人您的真情,若不是身不能往,只怕还想亲自去拜会您这位长嫂呢!” 这些话张嫽听了自然很喜欢,只是又想到青桐,觉着对她不住,喜意便淡了些。 渔歌见此,唯恐不成,忙求道:“少夫人只当是可怜二郎,他可最放心不下他这位心上人,您来看小郎君,这位也能有个说话的人,二郎也免些忧虑。”又笑说:“难道少夫人是要二郎亲自去求?” 张嫽失笑,“渔歌你可实在是巧舌如簧!” 渔歌知她这是应了,笑着道谢,又是好一通奉承。 湛君听见了开门声并脚步声,但是不想理会,所以头也未抬。 渔歌快步到湛君身前,先唤了两声,确保她有在听之后才道:“大郎君夫人来看望小郎君。”又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您病中时,大郎君夫人每日都去看望小郎君,十分尽心尽力。” 果然,湛君听罢,眼睛眨了眨,抬起了头。 张嫽朝她颔首微笑,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些,先看了一看安睡中的鲤儿,笑意更深了些,然后才又去看湛君,关切道:“病可是都好全了?这孩子还要靠你,要好好养呀。” 张嫽二十六岁,面容姣好,瞧着虽极病弱,却自有一番风流意蕴在,又兼是知命豁达之人,少有烦事在心,神气冲和,面上瞧着不过双十,观之可亲。 同卫雪岚很像。 湛君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慈爱,不由得双眼泪湿。 为可怜的鲤儿,为可怜的卫雪岚。 张嫽看她哭了,一时手脚僵硬,很有些局促。 湛君忙笑了下,道:“您请坐。” 她想亲引张嫽去几前坐,可是忘了自己站了太久,不动还好,一动弹两条腿皆是又酸又麻,站也站不住,东倒西歪起来。 张嫽同渔歌全被吓到,赶忙去扶,最后一个接过鲤儿抱在怀里,一个架住了人。 湛君很觉羞赧,道自己失礼。 张嫽笑道:“也太言重!”然后便低头看鲤儿,眼睛移也不移,笑容和煦而满足。 “我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可是自己不能生……有过三个,不过一个也没生下来,头一个有四个月大,成形了,她们告诉我说是个男孩,我看了一眼,都是血什么也看不清,后来就再没看过了……也想过给大郎纳妾,他不想,还安慰我说,父母子女之间要讲缘分,若是缘分不够,便是生下来,也还有旁的苦楚要吃,若命里没有,也大可不必强求,所以到现在也还没有……鲤儿这样好的孩子,无论给哪对父母,都是上苍的眷顾,我不奢求这等福分,只要能常常见到鲤儿,我便十分知足了……” 张嫽走后许久,湛君依然在想她说的这些话。 想的入神,以至于元衍回来她也没有发觉。 他问她:“听说这里今天很热闹?” 他说话湛君是听到了,可是不想理会,于是只是低头看鲤儿。 元衍已经被她搞得很没有脾气,所以并不生气,自顾上了榻,从后面拥住她,环住她细软腰肢,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头看她抱孩子。 此刻她自有一番仪静气闲的气度在,瞧着很是温和宁静。 这模样元衍先前还没见过。 他知道原由,所以头一次觉得这小东西竟然十分顺眼。 不免想起一些旁人同他说过的话,手不由自主地搁在她腹上,神思也慢慢飞远了…… 而后忽然想起那晚的卫雪岚,霎时脸色雪白,汗如雨下。
第84章 鲤儿忽然没预兆地大哭起来。 湛君顿时慌了, 以为是自己没抱好所以叫鲤儿不舒服了,连忙强撑着把胳膊抬得高高的。 元衍看她辛苦,便道:“我替你。”伸手要从她怀里接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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