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侍郎看着云黛一副慌乱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当日在雍王府宰执满堂也不见云君有一丝胆怯,今日不过老夫一人,云君何故如此?难不成老夫会吃人不成。” “啊,没有……不是……”云黛几乎被前面的连番变故吓破了胆,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薛大人厚爱,学生受宠若惊,天下有才学之人如过江之鲫……我、学生……” “有才学之人?云君说的是那些才子吧?春会时云君还在通天寺对这群人大加挞伐,怎么今日却来问我?”薛尚书说着竟是长叹了一口气:“如今的朝廷内外交困,但是身为未来大臣的举子却一味的沉迷在那些无用的诗词歌赋之中,真不知道那些写出‘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才子们对这天下究竟有何益处?!难道诗文能止干戈、平水患,圣人之言就能当饭吃解民倒悬不成?治国,究竟还是要落在实处上。” 薛霖言语间的分量让整个雪后轩中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薛霖正色道:“房君、杜君,说起来都是名臣之后。杨君言辞谈吐也颇不凡,却因不善诗词之学,经年不得释褐为官。我虽然身为兵部侍郎,但是毕竟不是科举出身,又是从浊官升上来的,科举之事便是想要插手也是无力。”薛侍郎说到此处一脸愤懑,“那日在雍王府上我见云君谈吐见识皆是不凡,故而认定云君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所以某不惜一改旧 例,其意,就是为了为诸君扬名!而诸君扬名的关键,就在这成德之事的策上!” 房准和杨安然眼中一阵热切,薛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利用他兵部侍郎的身份抬举几人。别看他现在只是侍郎,但代理兵部尚书职权的兵部侍郎,比起工部、礼部的尚书还要金贵一些!兵部文会之后自然要有诗集或者文集集结出册,若是自己的策略记录其上流传坊间,加上薛霖真的为他们摇旗呐喊,他们的仕途就不再是镜花水月了! “所以,诸君对成德之事有何见解么?”薛霖又笑吟吟的看着众人,“座中的除了诸君,其余的都是某的幕僚,诸君尽可畅所欲言。” 众人这才知道这些白袍人竟然都是薛霖的幕僚,一时也是讶异不已,此时这些白袍人已经各自展开纸笔,看样子就是要及时记录,把众人文会上的言谈记录下来方便文会后整理成册。 房准和杨安然守选多年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杜确更不必说,他自负才华却受限容貌,若不是恩科都不能应举,平时自嘲排遣,此时有机会放在眼前岂有放过之理? 三人于是轮番起来,侃侃而谈。这三人都算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因为“云非墨”的关系对于成德之事更是了解颇深,此刻说来那是条分缕析,见解独特。 三人之中房准年纪最大,又是名臣之后,加上房准心细如发思维缜密,提出的策略最为翔实,从出兵之前的典论、事前粮草准备,兵马构成,选将用帅,何时出兵,可能遇到的困难及解决办法都有考量,尤其是对于粮草辎重的供应运输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 薛霖作为兵部侍郎对此是当然多有推演,但此刻听来还是又惊又喜,这房准一人的思虑比起兵部那么多官员幕僚竟是不遑多让,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相较之下杨安然才学稍逊,对于成德这样的大策方针难有新意,略略提过之后倒是在讨伐之后的民政、治理上多下功夫,他平民出身,对于庶务竟是极有天赋,细细说来也是叫人耳目一新。 至于杜确又别是一番议论,他年纪在三人中最轻,不及房准思维缜密,也不像杨安然那样长于民政,但是议论犀利、临机决断却是远胜二人,对与房准凡事都设立两到三套方案却不能抉择的做法,杜确往往稍加权衡就立即得出结论,所以薛霖听了半天倒觉得杜确断事干脆,最对他的胃口。只不过此人面目实在丑怪,就算才学再高仕途也难有进展…… 想到此处薛霖心中一动,这个杜确决断犀利,虽然是名臣世家之后却难得没有一点迂腐之气,与其走科举的路子一辈子蹉跎,不如放在军中做个参军之类,打磨几年或许能成一儒将。只是不知他本人是否愿意。
第230章 问策云非墨 薛霖一面想一面又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云非墨和薛岳,心中一乐:以为不说话就可以么? 待杜确说完,薛霖拍手赞道:“杜君年纪虽轻,却有决断,房公子善运筹帷幄,君则是长于决断千里,倒真是相得益彰,杨公子庶务典论也是别开生面。薛某今日得见三位高才真是喜不自胜。云非墨云公子入都以后,便以论成德之事著名,所作永昌奇案更是尽人皆知,成德之事云公子有何高见呢?” 云黛已经不知道今天第几次被薛侍郎点到名字,多少已经有点麻木了,讪讪的站起身:“其实成德之事刚才房兄、杨兄还有杜兄都说的很明白很全面了。成德要么不打,要打就是要以天子国法之名,挟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破之,否则河朔不稳事小,示天下以弱才是动摇社稷的大事。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朝廷讨不臣,诛恶逆,明正典刑理由再正当不过,剩下的就是如何能够一战而定。” 薛霖看着终于回过神来的云非墨,点了点桌子:“哦,如何一战而定?” 云黛缓缓说道:“朝廷伐成德,所要考量的其实归结下来可分为内外,其外者为天时、地利、人和。朝廷用兵河朔,当择开春雪融冰解之时可得天时,太早天寒地冻不利征伐,太迟又恐天暖有瘴疠;成德一马平川,西与河东隔太行相望,东南北三面皆为朝廷藩属,朝廷一夕出兵,成德无险可守,朝廷自有地利;云麟大都督开仓放赈,治疗时疫,王廷安倒行逆施,杀忠臣,行悖逆,中外何人不知?成德军民所以不反之,不过是迫其淫威,王师一到焉有不倒履而迎王师者?此朝廷之可得人和也!” 云黛这一番话徐徐说来,众人都是点头称是,薛霖抚须笑道:“云公子所言极是,你刚刚说内外两分,这才说了外,内又是如何呢?” “其内自然就是朝廷用兵自身所需要备足的粮草、军饷、兵员、将帅,还有中原自身的稳固和安定。”云黛打开了话匣子之后索性放开了,“如今因为大河以北旱灾,京中粮价飞涨,户部、司农寺乃至常平仓存粮将尽,在这种情况下要用兵谈何容易?大军在外,一日无粮那就是泼天祸事,粮草一日不准备周详,出兵就是纸上谈兵。” 薛霖点了点头,再不知兵的儒生也该知道粮草对于战争的重要性,这个云非墨能写出永昌奇案这样的东西,对于这些能有这个认识并不奇怪,但他还是想考校一下他:“那以云公子之见粮草要多少才够周详呢?又要如何准备才好?” 过去几年云黛跟在云麟身边不知看父兄跟僚属们讨论过多少用兵调粮的事情,薛霖如何难得住她,云黛不假思索:“成德镇军常备大约十万人,王廷安谋反,各地镇军有不 附逆的应该还有缺损,但王逆为了尽快控制成德必然会大举征兵,所以成德兵力朝廷用兵时不妨多估计些,便算他十五万,其中精兵大约五万。朝廷要一举成功,至少也要调拨精兵十万才够。朝廷备粮草要按照十万精兵半年用度来准备。” “半年?!”厅中众人除了薛霖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薛霖此时颇为玩味的看着云非墨:“不是说天时地利人和,反掌可定么?怎么还要以半年为期?十万人半年的粮饷那可不是说凑就能凑出来的!” 云黛神色却一点都不似玩笑:“庙算未算胜先算败,就算十成中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速胜,也要为了可能的百分之一的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成德地形虽然平坦,但境内沱河分野,如果王廷安负隅顽抗也颇为棘手,何况王廷安若逃窜、固守,以成德境内镇州、深州、赵州掎角之势,城高池深,王师也要做好可能苦战的准备。这样一看半年为期其实还是乐观的。” 薛霖此时看向云黛的眼神有些发亮,心下暗暗叫好:年纪轻轻又是儒生,居然在兵事上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多年以来仅见!莫说是普通的举子了,就算是平素所见的武将世家子弟,谈起战事来盲目乐观、纸上谈兵的也是多数。
第231章 问成德事 薛霖心中对这个云非墨激赏不已,抚了抚胡须,面上丝毫不露,语气也是越来越沉:“粮饷一理,兵员云公子已经说了要有十万精兵,可有什么原因?” 杨安然不善军事,此时也有些好奇:“是啊,易之你不是说成德周边藩镇云集响应,兵力根本不缺,怎么又说要十万精兵?” 云黛起身走了几步向杨安然解释道:“杨兄,藩镇之兵虽然也算朝廷一属,但是平时既不一道训练,又无从属关系,作战之时难以统御,若是顺风作战也还罢了,如果陷入苦战极易崩溃,反乱阵脚,所谓外力不足恃,要剿成德,朝廷自身的兵力一定要足够强大才可以。” “原来如此。云贤弟真是高见。”房准内心也极是赞叹,他之前对于云非墨的才学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是这回听他论及军事才感叹,此子果有过人之处! 薛霖更是喜出望外,当日雍王府初见,云黛谈及此事还提到过借用藩镇之兵剿平成德,平心而论这法子并非绝不可能,但是从朝廷的角度出发却是下策。没想到一个月过去这个云非墨竟然长进如此,实在是令人惊喜。 “那么中原自身的稳固和安定又是什么意思呢?”杜确早看出薛霖对于云黛的青眼有加,此刻自然而然的问话帮着引出云黛的话头来。 云黛朗声道:“后方不宁而大军能建功于外者万中无一,永昌十九年以来天灾不断,今岁更有灾疫为患,倘若此事不能料理安定、防患未然,待到大军出外,洛阳周边却民不聊生,岂能成功?” “好!!!”薛霖待云黛说完大胜赞道,“不愧是名满洛阳的大才子!云君才学不一般,可否将平素诗文借某一观?” 云黛想着反正已经高谈阔论了,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索性把行卷从袖中抽了出来递给薛霖。 薛霖笑咪咪的接过云黛的卷轴,展开一看,先是赞了一句:“好字!” 这确是真心之语,云黛虽是女子,但幼年跟随木心道长,书法之道浸淫多年不同凡响,更难得的是由于云黛天生性格洒脱,笔画中竟不带一丝女子书法常见的柔弱纤巧,反而显得舒展大气,飘逸绝伦。 字是好字,文章当然也不会是差文章。薛霖看到《定河朔策并讨成德王廷安檄》几字的标题,眉毛一挑,赶紧仔细读了起来: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国事兴衰,实系于纲纪法度。成德之变,正是防微杜渐之事! “……王逆虽窃据成德,然军心未服,百姓岂无怨怼?藩镇四邻念此及彼,更不能容此擅弑长官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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