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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祎毕竟不像云黛一样出身在武将世家，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文人的教育，在他的认知里，能够不避锋矢，慨然赴死的司马真就是文臣的偶像，如今突然听到云黛的这个说法第一反应是难以接受，这种偶像破灭的感觉让谢祎一时间有些失神。 云黛接着说道：“假使当时司马鲁公没有轻身赴险，而是严阵以待，据关而守，等到朔方援军一到，潼关何至于被攻破？若潼关不破，中原百姓有何至于离乱如斯，上京长安又何至于十室九空，至今未曾恢复元气？！” “故我以为，或许鲁公之忠贞耿介，可以传诸后世，光耀史册，但是对于关中之乱中无谓丧生的百万黎民而言，鲁公行事是谈不上好的。” 云黛说完这些之后忽然发现一件怪事，整个杏坛场内都安静了下来，这一次不光是观众，场上的对手，身后的队友，还有坐在考官席上的李禅他们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呆在当场。 谢祎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一般。 李禅眉头紧蹙，双唇抿成一条线，也在对自己轻轻摇头。 这是怎么了？ 云黛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看身后长大了嘴巴的薛岳和。 薛岳也是好一会才低声道：“易之……王大学士……是鲁公的学生……” 云黛闻言也是吓了一跳，原来竟有这样一层渊源？！她惴惴不安的看向王介，发现王介果然是脸色发白隐有怒意 云黛急了：“啊？我不知道啊，你们怎么不拦着我呀？” “那谁也不知道你这么敢说……”薛岳肠子都悔青了，王介是司马真的学生的事情在大夏人尽皆知，谁也没想到易之居然不知道，而且还当着王介的面这样说司马真。 李禅也是一阵摇头，没想到小铁牛居然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要知道司马真对于王介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师生之谊。当年王介参加科举就是因为得了司马真的赏识这才一举夺魁，他的书法也是师承自司马真，关中之乱爆发之前王介还只是一个中级官吏而已，恰恰是司马真前往潼关之前特地举荐才将王介调入了中枢，这才有了王介后来的坦荡仕途。 传道之德，知遇之恩，王介对于司马真一直是奉若神明的，司马真在本朝能得享尊崇与王介不遗余力的宣扬有莫大的关系。现在云黛竟然这样诋毁他的恩师，真不知道王介会怎么想。 但是李禅注意到尽管蔡尧、汪直等人表现的怒不可遏，但坐在他前面的严厉之却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于云黛的看法还颇为认可。 李禅平心静气的想了想，其实云黛所言未必没有道理可言，只不过换作自己是绝不会当着王大学士的面这样说的。 谢祎虽然颇欣喜于云黛大放厥词自掘坟墓，可是内心也还真是对于云非墨的百无禁忌有点“佩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攻击儒学、攻击至圣先师，现在连司马鲁公都没逃过一劫，他凭什么就敢这么大胆？ 在众人都陷入沉默之后云黛反倒看开了。该说也好不该说也好自己都已经说了，王大学士要是记恨怪罪自己也没办法，反正自己也不是真正的举子，等事了之后跟李禅躲到吴地去永远都看不见王介还不行么？ 再说了在云黛看来，以王介的见识，未必就会因为此事而责怪自己吧？ 于是云黛干脆把心一横，慨然道：“不才敢问谢公子，标榜青史和造富社稷万民，这两者孰重，孰轻？！” 这一问使得全场都静了一静。 并不是说标榜青史和造富万民之间有什么冲突，而是两者的判别标准有着细微的不同。 毕竟史书的记载者乃是后世的当权者，所谓的功过在某种情况下是会转变的。 但造福万民的标准来说这个问题就简单的多，开太平，供温饱足矣。 谢祎似乎没想到这个云非墨居然这个时候还要如此挣扎，拿到他真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么？ 谢祎用余光扫了一眼王大学士，王介此刻早已面色铁青。 谢祎心中冷笑：云非墨啊云非墨，你要自取灭亡，那我就送你一程！ 谢祎问道：“难道云兄认为，标榜青史与造福万民就一定是矛盾的么？”
第589章 三不朽以何为上（六） “不但不矛盾，相反可以说造福万民就是标榜史册的一大标准，或者说先决条件！批阅史书，凡能青史留名者，未有不造福百姓之人！”云黛慨然答道，“奈何今世之人，重一己之名利，薄国家万民之益，孜孜以求史书留名，甚至有顾及名誉而轻百姓之事，其本末倒置至此，不令人警醒么？！” “本末倒置？云兄何不直言云兄眼中本末倒置的是何人？是司马鲁公，还是魏文贞，宋文德？！又或者是王大学士和现在朝中的哪位大臣？”谢祎扔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谢祎心中冷笑：你云非墨不是厉害么？不是敢说么？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敢直接指着朝中大臣的脸面骂！ 台下的杜确看到这一幕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暗暗握紧了拳头：易之啊易之，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这是陷阱！ 这个题目打到现在，云黛所在的右朋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能跟谢祎打成这样，杜确自问也是难以做到。自然已经把自己的实力都展示了出来，那为什么还要为了一时的胜负去得罪半个朝廷呢？！ 与此同时台上的李禅也是紧张万分，这个谢祎的用心当真歹毒，如果云黛这时候真的回答了，那无异于自绝于朝廷了。虽然朝中大臣之间往往也会因为政见相互攻讦，互称奸臣，可那样的前提是双方地位相若，像云黛这样还只是一个举子，若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这个结论那是何等可怕？司马鲁公也好，宋文德也好，魏文贞也好，不知道有多少故旧门生遍布朝中，你这样非议他们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至于评议王介和其他的大臣就更是可怕了。王介为人豁达可能还好一些，可是其他人呢？ 偏生作为考官，李禅根本不能开口去提醒云黛，只能寄望于云黛能够及时醒悟，千万不要落入谢祎的算中。 可是云黛的性格是什么样的李禅又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她分明已经跟谢祎较上了劲，这时候她要是还能冷静就不是云铁牛了！ 果然，只见云黛只是略一迟疑，就向前踏了一步：“我以为……” “谢兄，我们既是经验论辩，理当以经典立论，以事实明道理，以雄辩服人，以情理感人，奈何以阴险诡辩之术，诱人置于死地？”就在云黛差点就要开口回答的时候，房准及时站了出来接过了话头。 “仇枢密事先命我们以当朝事实论三不朽，我以此诘问，何来阴险诡辩？”谢祎紧咬金牙从牙缝里发出笑声，“房兄此言，谢某可是当不起啊！” 心思被戳破，谢祎心中暗恨：这个房准倒是厉害，只可惜他是云非墨的朋友！ 房准的挺身而出将云黛拖离了谢祎的陷阱，可是却也在论辩之中失了先机，在后面的半刻钟时间里，右朋的五人 轮番上前，终于还是没能真正挽回局面，在崔衍敲响铜钟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层右朋已经输了。 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谢祎上场之后第一个能跟他辩满整场的队伍了，中间云黛的几次奇招更是弄得谢祎狼狈不堪，与之前的那些组相比，已经是非常了得了。 所以到了考官判定的时候也跟之前有了一些差别。 与之前几乎一边倒的判定相比，这一次除了蔡尧毫无疑问的支持谢祎，薛霖出于对于云非墨这个未来东宫官的认可，几乎是偏袒的直接判定右朋胜之外，剩下的五个考官在给分之时都陷入了长考之中。 单纯考虑场面上的输赢，显而易见是谢祎的赢面更大。可是经筵论辩不仅只是名家之事，更多的还是要通过辩论发人深省，明得失、体经典。从这一层上而言，云非墨似乎更加出色一点。 如此两相比较，这些大臣一时都陷入了难以抉择之中。 像这种判哪边胜都说得过去的时候，往往就是看本身的好恶或者是倾向了。 在汪直选择了左朋后，李淳瞥了一眼李禅，很干脆的选择了右朋。 王介选择弃权：论辩过程中涉及到了司马鲁公，王介需要避嫌所以放弃评点乃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是严厉之随后也选择弃权可就让人大吃一惊了，最关键的是，这么一来，他直接把李禅给顶在了前头。 眼下除掉两位弃票，左右朋各得两票，最后的胜负全都落在了李禅的身上。 李禅深深看了一眼那边面无表情的严厉之：都说严大人品性坚贞、刻板严整，现在看来反而滑头得很！我今日当然随便判定都无不可，可是他日无论云黛的身份曝不曝光，那今天的行为都将成为话柄！ 从李禅内心来说当然更愿意判云黛胜，不考虑他跟云黛的关系，云黛的立论也更符合李禅的胃口，可是场面上又确实是谢祎发挥的更加出色，以一敌五的情况下还能打成这般局面，确实是了不起。 就在李禅在那里犹疑的时候，一旁的仇紫英突然咳嗽了一声：“两边平票，吴王殿下这边也是难以决断，咱家觉得要不然这一场就当作平局算了。”
第590章 平局·休息一下（一） “平局？”崔衍愣了一下，经筵论辩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平局的情况，“若按平局，怎么评定等第呢？照理说年终大考是要评出等级的。” “这样啊？”仇紫英思考了一下，随后笑道，“这也简单，莫若加试一场。” “加试一场？” “还要加试？” “仇枢密，九道试题均已辩完，不知道怎么个加试法？”王介开口问道，“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况且如果判平局就要再行加试，也应该是等吴王判平之后，现在这样对于已经上过场的考生似乎不太公平……” “王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仇紫英笑道，“其实呢，今天的经筵论辩咱家自始至终听得半懂不懂，究竟是谁好谁不好咱家也没个概念，这叫我回去怎么跟陛下回报呢？陛下要是问我今天都辩了些什么题目，有什么精彩的言辞我可就答不上来了。要不然这样吧，这一下午下来，也就是云非墨云公子和谢祎公子对手的时候我听得明白些，王大学士您看是不是可以让云非墨和谢祎单独加试一场？” 崔衍硬着头皮问：“那题目……” “既然是咱家提出来，题目自然由咱家来拟定。”仇紫英回答的时候似乎早就已经想好了一般。 蔡尧立刻亢声道：“这有点不太合适吧？谢祎在场上连战六场，云非墨只上了一场，此时加试是为以逸待劳，有不公之嫌。何况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在场的诸位大人和学生还要留下，也是一个问题……”礼部尚书蔡尧的反应放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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