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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之所以叫你过去跑一趟，说到底还是不放心。”李贤沉吟了一会，低声道：“朕跟你之间没什么好遮掩的，你也清楚，自从永乐公主出生之后，后宫已经近十余年未有所出。”李贤说到这里干咳了几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个中原因么，你也知道，除了卢贵妃那里，更大的原因其实还是朕自己的身体。” 李贤看见仇紫英面色一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摆了摆手：“你不用说什么吉人天相的话。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做皇帝的能活到朕现在这个岁数原本就不容易，若说这个岁数还能够有子嗣，嘿嘿……” 仇紫英一听，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皇帝自从王皇后死后就经常酗酒凶饮，身体也每况愈下，到永乐公主出生之后更是连后妃都很少召见了。仇紫英曾经在独孤贞那里看过记载皇帝临幸记录的彤史，皇帝近几年来这方面确实大不如前，虽然梅妃成孕之前皇帝确实临幸过梅妃，但是若说能够成孕确实也有些蹊跷。 李贤却没管仇紫英的脸色，继续说道：“何况这次梅妃刚刚有孕，就传出饮食不和，水土不服的消息；紧接着皇后就急急忙忙的要带梅妃出宫。这里面固然有卢贵妃的原因，但是各种疑点还是让朕难以释怀。” “陛下，梅妃娘娘的滑脉稳定蓬勃，以脉象判断，怀孕的时间应当快三个月了，若从时间上说，是对的上的。”虽然仇紫英对这件事也不无怀疑，但是因为相信自己的诊脉水准，他还是说出来为皇帝释疑。 仇紫英久居深宫，对切喜脉判断月份这事儿极有心得，一般的太医都比不过他。可毕竟，双胎的脉象极为罕见，所以就连仇紫英都被骗过了。 “唔？”皇帝迟疑了一下，他对于仇紫英是绝对信任的，既然仇紫英说的如此笃定，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本来老来得子是喜事，当日才允了举办恩科，却连番不幸，今天又克死了太子妃，真不知这个孩子到底是吉是凶啊！”皇帝突然感叹了一句，大夏崇佛重道，对这种吉凶之事最是相信，若皇帝真觉得梅妃所 怀的乃是凶兆，恐怕梅妃可就凶多吉少了。 仇紫英：“回禀陛下，梅妃成孕前后，钦天监曾经上书，言道紫薇垣有嗣星闪耀，且有重影。当时还不明意义，再结合今天老奴所诊得脉象，说不定梅妃娘娘怀的乃是双胎！这乃是吉兆，天佑大夏啊！” “果真？！”李贤一听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声叫好，“大夏皇族子嗣艰难，人丁并不兴旺，能够多生一个当然是值得高兴的。更何况紫微垣嗣星闪耀，乃是大大的吉兆！” 过了一会李贤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转头对仇紫英说道：“既然是这样，梅妃待在宫内恐怕不是十分妥当，你立刻传旨，叫皇后明天一早带着梅妃和皇孙去上阳宫休养。上阳宫清净，皇孙在那里也安稳一些。记得多带几个御医。” 仇紫英听了也是面色一凛，他当然知道皇帝顾忌的是什么：后宫久无所出，皇帝身体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卢贵妃善妒，容不得嫔妃有嗣。皇帝急急忙忙要把梅妃送出宫外十有八九是为了避开卢贵妃，当下点头道：“诺，老奴这就去了。” 李贤突然想起了什么：“老二人呢？” 仇紫英知道既然梅妃已经怀了孕，老皇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那么问起吴王回京的事情也就理所当然了：“回禀陛下，晋阳那边回报说是吴王已于月前接了召他回京的诏旨。” “接诏了？”李贤哼了一下，眉头却是一松：“月前接招，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他给朕跑哪里去了？” 仇紫英斟酌言辞：“……吴王是说，成德事急，须得先处分了河东道的防务再返京。” “胡闹！河东道的防务自然有崔衡去做，他一个小辈乱插什么手？！”皇帝虽然嘴上骂着，但是脸上却并无怒意。 仇紫英也是心领神会：“陛下对崔侍中的信任天下皆知，吴王该是担心崔侍中年迈，精力不济，说是处分，应该是从旁辅助崔侍中，也是朝廷抚恤老臣的意思。” 李贤终于展开了笑容，道：“算他懂事，总算是没有白读圣贤书。” 仇紫英欠身：“陛下若无事，老奴就下去了。” “唔，你去吧。”李贤点了点头。 仇紫英刚走出去没几步，李贤又叫住了他：“那个……你传令城门司这几日警醒些，若吴王回来了，第一时间来报！” 仇紫英：“喏！” 李贤再度挥了挥手，仇紫英低头退了出去，顺手把地上的酒壶给带了出去。 李贤处置完这些心神一松，看着仇紫英远去的背影突然心中有些复杂，重新坐下，捡起地上的骨杖，轻轻在羯鼓上敲打起来。 原本雄浑刚劲的羯鼓，在这皇宫的夜色中竟然透露出浓浓的悲凉来。
第65章 淮南道薛岳 ——洛河之滨—— 李禅褡裢里带的香烛并不多，两人焚化纸钱香烛并没花费太久时间，火焰熄灭河岸边归于黑暗，云黛站在余烬前，看着对面的宫墙矗立良久。 “姊姊在那边一定很冷吧？”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没有人知道刚刚诞下孩子的云绾却突然得知一家灭门的惨剧，而最亲近的丈夫却远在西北，当时她孤身一人躺在繁华富丽的东宫内，内心是在怎样一种感受？ “我一定会为云家昭雪。”云黛内心暗暗发了一个誓，然后就转身走到李禅身边：“我们回去吧。” 李禅也没有想到云黛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明明刚才还哭哭啼啼自怨自艾,不管怎么说能绝了轻生的念头总是好事。 李禅应允了一声，便领着云黛往回走，李禅特地避开了之前来的那条小路，转行大路，想着云黛小孩心思，引她看看京城的繁华或许能冲淡一些哀思。 与皇宫内的哀戚截然不同，夜未半，街面上还洋溢着人间的热闹劲儿，李禅为了防止云黛沉浸在悲痛之中，特意带着云黛绕了一个大圈，穿过南市绕道回公车馆，沿途还不时指点一下周围的景致：“……公车馆最方便不过，出坊门北边就是洛河，南边不远是南市，往西直走便是天街，你日后烦闷了尽可以去散心解闷……” 云黛果然如他所想，一下子就被这些事物吸引，眼波神情也渐渐灵动起来。 李禅：“若是在公车馆吃不惯，可以和冯三他们说一声，另给你开个小灶就是。” 云黛心中感激，可当她抬脸看见冪篱黑纱下一脸络腮胡的李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是不习惯李禅这把大胡子，旋即又想起这人拿胡子搔她的情景，面上一红。 李禅莫名其妙的，却也跟着开心起来：“嗯，总算是笑了。” 云黛心头一暖，快走几步，来到李禅面前，正色道：“谢谢你。” 李禅抬手给了云黛一个爆栗：“你不胡闹，我就要好好谢谢你了！” 云黛捂着不怎么疼的脑袋，哭诉道：“你打疼我了。” 李禅横了她一眼：“你这装疼的功力比乐儿差远了！” 云黛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李禅嘴上没说什么，却也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这么说说走走，不多时就绕回了公车馆所在的富教坊。 刚进坊门，就听见公车馆那边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传入耳中，公车馆的前厅还是和刚刚一样热闹不已，举子们三五成群的在大厅中饮酒唱和，几个酒量不好的已经趴伏在地上，还有人在大厅中央和诗起舞，还有几个不知哪里来的舞姬和歌女在那里穿梭调笑，到处满溢着酒浆的味道，一片歌舞升平。 云黛看着这一切轻轻地一蹙眉头，刚抬腿走进一步就被一个人一把搂住肩膀：“兄台你可算来了 ！”那人一面搂着云黛的肩膀，一面大咧咧地说道,“来来来，我请兄台喝酒！” 云黛生性飒爽，但毕竟是少年女子，给一个醉鬼这样突然抓着胳膊，心里自然觉得受到冒犯，低头掩鼻道：“这位兄台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有些不悦，还紧了紧搭在云黛肩头的胳膊：“兄台不认识我了？咱们今天刚刚见过面，城门口啊！……啊呀！” 一旁的李禅早就看不下去了，扣住那人的手腕一翻，人顺势插到两人中间。 那人手腕被捉先是一恼，眼光在云黛李禅间转了一圈，忽然领悟到了什么，旋即换上一副笑脸向后一退，人和泥鳅一样转了个圈，竟从李禅手上滑了出去。 以李禅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屑动手的，见他退开，便拉着云黛疾步上楼。 云黛一愣，看这身手，她立刻想了起来，眼前这人虽然换了身衣服，但确实就是今天在建春门外救了自己的那个白衣男子，神色一喜：“啊，你是……你叫什么来着？” 云黛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一边被死拽着往二楼去，一边从探头问他。 那人展颜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在下淮南道薛岳!还未请教？” 云黛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禅忽然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连拖带拽的把她塞回了房间。 “你干什么啊！”云黛挣了好几次，好容易李禅松了手,“干什么拉我走？！” “不走做什么？你还想跟他喝酒不成？”李禅也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这么大火气。 “喝酒怎么了？”云黛有些莫名其妙,“这人今日在城门口救过我，而且，你不是叫我想办法写策论影响清议么？看他出现在公车馆，应该也是恩科的举子，聊一聊没准还能有什么收获。” “那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李禅张了张嘴：“此人行径如此孟浪无礼，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云黛：“可是今日在城门口救……” 李禅打断她：“公车馆是举子聚集之地不错，但是此处鱼龙混杂，若不加甄别的结交有害无益。” 云黛更气恼了：“李禅，你又要我写策论，又不让我跟他们交结，我……” “你……那个策论我自然会帮你看。”李禅压低声音道,“你要清楚，你毕竟是女儿身，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他总不好跟云黛直说我并没指望你能写好策论，只是让你有件事情做别老想着寻短见吧？ 云黛狐疑的看了李禅一眼：“就这样？” 李禅给云黛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咳嗽了一声：“你休息吧，策论这几日快些写好送来给我。” “我去哪找你？”云黛应了一声，语气里有些恼，“这会又住在哪座庙里？” “你没看我这身打扮么？怎么会住在庙里？我最近会在大高玄殿。”说完李禅竟气鼓鼓的走了。 云黛被李禅的这出搅得莫名其妙，她趴到窗口，正好看见李禅疾步从后门离开，看背影，这气生得还不小：什么嘛，怎么回事？说生气就生气，还说我是小孩,自己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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