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下试笔草行卷 李禅走后，云黛草草梳洗一下就想睡了，从河东道舟车劳顿了一个月，今日终于有一个安稳休息的地方。 云黛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醒着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万籁俱寂之下，她只要闭上眼睛，姐姐、阿爹阿娘的容貌就会在眼前走马灯般不停浮现，卢龙成德家中的种种在眼前交错出现，爹爹的和蔼庄重，母亲的恬淡优雅，姊姊的温柔岚儿的可爱，但这一切却最后都被一阵血淋淋的慌乱和喧嚣打破，王廷安丑陋肥腻的嘴脸，韩猛的狞笑让云黛好多次从昏昏沉沉之中惊醒。 云黛越躺越是心烦意乱，干脆坐了起来。 云黛推窗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分，公车馆的前院早已曲终人散，周围一片寂静。 云黛想着左右睡不着，还不如直接开始着手写李禅交给自己的任务。公车馆本来就是举子下榻之所，房里都备着文墨，上房里面更是有单独的小书房，云黛点上灯，铺开一张皮纸，一面研墨一面构思如何下笔。 云黛虽说在父亲身边看过不少士子们投行卷的策论，可看得出好坏和能够自己写出毕竟有很大不同，云黛研了一池子墨也没想明白应该怎么开头。想到后来云黛突然醒悟，自己又不是那些读书人要考科举，为什么非要囿于格式呢？王廷安敢这么颠倒黑白，无非是因为是人根本不知道成德发生了什么，自己要做的就是把成德发生的实情如实记录下来，相信天下人知道了河朔的详情真相，自然会有公论！ 想通了这一节，云黛心下再无迟疑。 要说对成德、卢龙的了解，只怕天下再没有人胜过云黛了。云黛自幼长在卢龙，小时候因为身体羸弱寄养在道观调理身体，拜在老道士门下学医之后又经常跟着师父四处行医，待到回府后又因为性子跳脱，经常男装随着父亲巡视，到了成德之后年纪渐长，这一点却是依然故我，这十几年下来，云黛虽说年纪不大，但论道对河朔的民生、水土、地理的了解那是如数家珍，莫说一般女子，就是大都督府中的幕僚也及她不上。 正因如此，云麟议事常常也不避云黛，反而还会询问云黛的意见，故而云黛对王廷安这派势力根基乃至兵力情况也是了若指掌。 此时云黛心伤家人惨状，满腔愤懑尽皆化为纸上的刀剑投枪，数千言的策论几乎是一气呵成，将成德一地从王世贞到王廷安两代以来的种种恶行尽皆罗列，又详述云家从关中之乱反正，镇守卢龙北拒夷狄内修德政，到移阵成德轻身赴任，治理疫情最后被王廷安兵变弑杀，其中种种全都记录在上，其中满溢云黛的愤懑之情，明明是入冬的天气生生写出了一头汗。 待到写完搁下手中的竹管，在往窗外望去，天已经蒙蒙亮，窗外也渐渐有了早市 的吆喝叫卖声。 云黛一面轻轻将纸上的墨迹吹干，一面仔细看了看自己刚刚写好的策论，心中不由得大为得意，但旋即感到头晕眼花，腰酸脖子痛，困意也上来了，她细心收好策论，实在抵抗不住倦意，回到榻上连衣服也不脱胡乱扯了被子来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在梦里云黛的策论一出，大街小巷竟相传抄，立时洛阳纸贵，朝廷因着这个由头，立时出兵讨伐王廷安……云黛还没看到王廷安兵败伏法，在父亲灵前被枭首就被人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李乐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云兄，云兄，起来啦！”。 云黛给吓了一跳，差点就把手边的瓷枕给拍在李乐脸上：“你干嘛，吓死我了！” “我叫你起床啊！”没想到李乐还挺委屈：“我在前面等你半天了你都没起床，我实在等不了了才进来的。”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冯三忍不住嘀咕：“晋王殿下要进来，小的也拦不住啊。” 云黛一问才知道，现在已时近午时，看李乐的样子确实是等的不耐烦了才忍不住进来的：“那……那你也不能直接这么进来啊，太……”云黛刚想说这样跑进女孩子房间实在是太冒失太不成体统了，可一想李乐又不知自己身份，在他看来进来找自己并没什么不妥。云黛张了张嘴：“你这么一大早过来找我干啥？你眼睛怎么了？”云黛跟李乐相熟了之后言语间也是随便了许多。 “绾姐姐……就是太子妃昨天故去，我回宫的路上就哭了一路，进了东宫，又陪着梅姐姐和母后哭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眼睛就成这样了，”李乐说道此处顿了顿，“你还说我，你眼睛不也肿得红通通的，你昨天也哭啦？也是因为绾姐姐吗？” 云黛被戳中心事，眼眶一红，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忙说：“我一介草民，哪轮得找我为太子妃心伤，我是有点儿……有点儿想家。” 李乐不疑有他点点头。 云黛又问：“你昨日才回宫，今日怎么又出来了？” 李乐叹了口气：“今天母后和梅妃娘娘又要去上阳宫修养，宫里乱的一锅粥一样，我呆的气闷，母后也没空理我，就想着出来找你去散散心。” 散心？云黛心道正好，自己正好把写好的策论随身带着，说不定还能顺便去大高玄殿交给李禅：“殿下，你看我刚睡醒，就算要跟殿下出去也要容我先梳洗一下吧。” 李乐看了看云黛睡眼惺忪、衣服凌乱的模样确实有点不雅，点了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啊！”说着就退了出去。
第67章 晋王又来了 云黛梳洗完换好衣服，又将策论细心装好。 走到前面才发现李乐并不是一个人过来，身边跟着两个太监还有四个护卫，正百无聊赖的看着手里的东西。 “你看什么呢？”云黛走到李乐身边才注意到李乐不光手里，身边的桌上也堆满了各色纸卷。 “你还好意思说！”李乐一看云黛出来立马把手里的东西丢下，“我一大早就带人过来了，谁知道身边的太监多嘴泄露了身份，这公车馆里的举子就一个个的围上来跟我见礼，还塞了这么一堆东西给我。” 云黛看着李乐的苦瓜脸有些好笑，李乐虽然是个草包，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晋王，那些有志科举的举子见了肯定是要百般巴结的，投行卷更是题中应有之意：万一得晋王殿下赞上几句，自己的举业可就一片坦途了。 云黛：“咱们今日去哪？” “我其实也没啥想法，”李乐挠了挠头，“只要不回宫就行。” 云黛想了想：“我第一次来京城，而且现在也中午了，要不你带我逛逛，顺便吃个饭？” 李乐一听就来劲了，大手一挥：“那你可找对人了，今天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李乐拉着云黛就要出门，冯三连忙跟了上来，李乐虽不知道冯三姓名，可也知道他是二哥府上的护卫，心想自己带着云兄出去玩回头被二哥知道了总归不好，于是对着冯三一瞪眼：“本王带着云兄弟出去，你跟着干嘛？难道宫里的护卫比不上你？还是你担心本王会伤害云兄弟？” 冯三一愣，他自然知道晋王殿下必不会伤害云黛，想想有宫里护卫跟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篓子，于是连道不敢，心里打算着等他们走了去大高玄殿禀告吴王殿下一声也就是了。 李乐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公车馆正门离开，他们前脚刚走，公车馆里原本躲在房内的举子们都聚拢了出来，看着李乐的车驾议论起来：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跟晋王殿下如此相熟，竟然跟晋王同乘一辆马车？” “不止！昨天他住进来的时候你们没见么？那是雍王殿下递的条子！要知道雍王殿下可是本次恩科的提点，这人既有雍王的门路，又跟晋王相熟，今科那是稳中的。” “嘿嘿，可叹国朝科举竟变成了显贵们彀中的玩物！” “你别乱感叹，那位公子看着倒不像一般的权贵子弟。谁家的权贵还住到这公车馆里？” “怎么不是权贵？你是没注意，昨天我可是瞧见了，人家带的下人那是在门口守了一夜，这是什么气派？就算等闲一个勋贵子弟也不过就是有几个服侍的僮仆，随身带侍卫的你可见过么？！”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他是权贵也好，不是权贵也罢，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看着吧，今日以后，这公车馆里不知有多少人 要去攀附这位‘权贵’以图上进呢！” 路上，云黛忍不住向他打听姊姊的事情，云黛仔细着措词：“昨天在城外不是听到仇枢密说太子妃只是产后虚弱，怎么突然竟会不起了？” “母后没让我去东宫，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也不太懂，”李乐叹了口气：“好像是绾姐姐产后不知为何忽然问起云将军的事儿，一个宫女说走了嘴，把成德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太子妃，太子妃惊怒之下，产噩血崩，就这么去了。” 云黛这才知道姊姊是为何突然离世，心伤之下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母后一怒之下就把那个多嘴的宫女给杖杀了，要我说实在是便宜了她，就该夷她三族才解气！”李乐忿忿道：“可怜绾姐姐刚刚生了孩子，连孩子都没见几面，太子哥哥又不在身边，云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昨天母后一宿都没睡好，一直在说绾姐姐走的可惜，实在太惨……”李乐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又哭了一鼻子。 云黛听得心如绞痛，眼眶立时便湿润了：“晋王还请保重。太子妃虽然身殁，好在孩子还是保住了，太子妃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云绾成孕之后给家里写过信，信上满是对腹中胎儿的期盼，对于姐姐来说，这个孩子也算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吧？云黛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是啊，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侄儿可有意思了，虽说不是足月生产，身子略弱一些，但雪白粉嫩的特别好看，头发也特别黑亮，母后都说长得这般漂亮，更像绾姐姐，而不像太子哥哥！”一提到孩子，李乐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就是实在太爱哭了，昨晚上哭了大半夜，母后和宫里的嬷嬷也都没什么办法。” 云黛暗暗点了点头，心里却放心了不少：刚出生的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容易惊醒是正常的，爱哭能哭说明孩子身体还算康健。 “不说这个了，”李乐抹了一把眼泪，一把拉着云黛往出了公车馆，“今日是出来散心的，我带你见几个好朋友！” “什么好朋友？”云黛莫名其妙就被李乐推上了马车。 “到了你就知道了。”李乐还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第68章 阴魂不散大河帮 云黛坐在马车里，根据马车的摇晃和车外的喧嚣判断，马车出了富教坊南门之后就沿着大路一直向西，一直过了天街又转向南，听着窗外喧闹声越来越大，隐隐还能听到各色吆喝叫卖之声，应该是到了西市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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