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就为了博取名声、傍附权贵、结交举子,”薛岳自嘲道,“我这次上京要做的事情,若朝中无人支持,清议不能附和,断难实行,所以就算明知是打水漂,这些钱也得花。” 云黛忍不住同情起薛岳来:“可你这样花钱,那些举子并没有帮你说话呀,像谢祎他们却还在背地里骂你!” “哦?这么说来,我这钱还是没白花啊!”薛岳突然一乐,“我这钱本就没想着能让他们帮我说话,买的就只是他们不在我面前骂我。”薛岳见云黛仍一脸疑惑,耐心解释道,“贤弟你能得晋王、雍王青眼,令尊看着也不是庸碌之辈,自然难以理解。为兄我不是世家出身,又是商贾市籍,用圣人门徒的话来说那叫‘操贱业’,像我这样的人就算读再多的书,又如何能入他们这些世代簪缨的法眼?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怀揣黄白之物的跳梁小丑罢了,给他们提供酒饭那是题中应有,吃喝我的那是赏脸!能正眼瞧我那都算抬举我了,又怎么会与我平等相交、为我美言?也只有贤弟你这样心地纯净的才会不存芥蒂,与我称兄道弟!” 云黛听罢一阵默然,薛岳说的事情云黛也略有所知,大夏承自汉唐,自立国之日起,世家大族就把持着国家的权柄,对于下层的百姓乃至各种贱籍怎么可能平等相待?虽说科举以来,也有一些读书人进入仕途,可数量毕竟太少,这些读书人大多还与世家大族联姻,还有一些利用门生故旧变成新的大族。大夏开国至今,大族门阀、党派纷争早就已经深入到了各个角落。对于不同阶层的偏见更是完全无法弥平。 但在云黛眼里,芸芸众生并没有大区别。这倒不是说云黛小小年纪就有大觉悟,而是她开蒙的地方与旁人不同,那些读书人、世家子弟学的是圣人之言,尊圣人教诲重礼法规矩,整日里提的是“君臣父子”、“纲理伦常”,而云黛幼时开蒙学得是“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不知周之梦 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讲得是天地万物无谓贵贱各安其命。 云黛摇头道:“那是他们坏!” 薛岳听云黛说的认真,只觉得这个云贤弟真是爽直的可爱,心中一软又想拍拍他脑袋,手刚伸出来就被云黛瞪了回去,讪讪的收回手:“他们是坏,可没我坏啊。你可知道那日我为何会出现在建春门?” 云黛讷讷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薛岳突然提起建春门之事。 薛岳深吸了几口气,对云黛和盘托出:“因为我知道那日皇后的銮驾会从建春门入城,所以便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机会能傍上皇后一系的人,谁知道运气这么好能撞上你。” 云黛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天薛岳会那么巧第一时间就出现搭救自己。只是这事情若薛岳不说自己决计不会想到,他又何苦告诉自己?当下困惑地看着薛岳:“原来如此,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薛岳叹了口气:“贤弟,这几天我与你接触下来,贤弟你才华是有的,但实在是太过天真,不通世务,更没有什么心机。为兄我见惯了江湖上诡谲之事,若骗的是旁人也就罢了,但你这般真诚待我,我再瞒你骗你未免太不是东西了。” “为兄有几句话,你听了别生气。贤弟心思纯净不是坏事,可是若太过相信他人,怕是太容易被人利用,说的难听些,就是有些痴傻了。令尊现在困着你,敲打你,想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希望你能尽快开窍,不然之后扑面而来的名利只会成为索命的利刃。” 云黛身为大都督云麟的幼女,自小又长在道观,对于世务确是不甚了了,薛岳所做的评价的也不可谓不中肯,可是云黛此刻满怀都是“命在旦夕”的担忧和哀叹,哪里会在意什么日后的名利过来索命?她心里在意的却是刚刚薛岳提到的建春门,昨天那个张观主提到那个江南商人运了十万石粮食进京,就是走的建春门,要不要问问薛岳那个商人是不是就是他?
第100章 吴王良心发现了 可一念及此云黛又一阵自嘲,那个臭李禅都要自己死了,自己怎么还想着帮他问事情?! 一旁的薛岳不知就里,以为云黛给自己的话说动了,将石桌上的《永昌奇案》收好,站起身来:“好了,我走了,你好好想想吧。哦,对了,差点忘记了,你的籍贯……扬州,不改了吧?” 云黛给问的一愣:“籍贯?不,不改啊。” 薛岳点点头:“那就好,刊印的《永昌奇案》上面,作者我可就写扬州云非墨了啊!” 此刻的云黛可不知道这个籍贯后来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现在的她连自己还能活到何时都不知道,哪里还有心思管自己的籍贯? 薛岳走后,云黛呆愣愣的在凉亭里坐了好一会儿。云黛坐在凉亭中仰着头看着屋顶,忍不住叹息起来,一时思绪万千。一夜下来到现在,她此刻对李禅已没了怨恨,若不是他在隆兴寺下救了自己性命,自己早就葬身狼腹了。在之后他对自己几乎是有求必应,解衣赠金,派人保护,帮自己出谋划策,自己想到的他做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他也想到、做到了。不管怎么说李禅并没有对不起自己。 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也不在李禅的计划里,他若要存心杀自己,一路上任何时间都可以,也不用怎么设计,只要不管、不救,自己也早就死了。想来也是双王俱保这件事情太过棘手,令他难做了吧?想到这里云黛有些委屈,谁能知道李乐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关键这事还完全怪不了李乐,他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好意。若自己一开始就能表明身份,或者自己能听进李禅和崔侍中的话留在晋阳,即使不留在晋阳,听崔侍中的话离李乐远点儿,那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而易地而处,一边是刚认识不久的“犯官之女”,另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云黛抽了一下鼻子:其实能死在李禅手里也好,总好过被王廷安抓住受尽折磨不说还会玷污云家的门楣。只是可恨没能看到云家昭雪,王廷安伏法! 云黛心里隐隐觉得,就算自己能活着,只怕也看不到云家报仇昭雪的那一天了。姐姐死了,王廷安的粮进京了,朝廷的情况这段时间自己也算看明白了,百姓们事不关己,举子们漠不关心,大臣们互相攻讦尚且不及,谁会在意一个已经死了的云麟?李禅即使想要帮云家翻案,一个人也是个孤掌难鸣。 至于薛岳,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永昌奇案也好,策论也好,他确实为这件事情做了许多,可说到底他只是商贾出身的平民,虽说有一个举子的身份,可就如他自己说的,连让京城的士人接受他都难上加难,想要影响朝局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自己千辛万苦来到京城 ,为的难道就是这一个梦一样的幻影么? 云黛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自己现在赖着不死,依照李禅的性格,他肯定也不会强逼自己。但相识一场,自己又为何要这般死皮赖脸的碍他的眼呢。 想到这里,云黛擦干眼泪。她本是个飒爽之人,又自幼随着父亲在军中历练,平素最看不上的就是深宅大院里那些柔弱女子自怨自艾的模样。若不是数月来屡遭变故,说什么也不会在这里抹眼泪。此时既然心意已决,便不再犹疑。 “烈火焚身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这是云黛曾听过的一首诗,当日听到只觉动人心魄,此刻想来却有几分悲凉,“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倒要看看李禅那个家伙给我留的什么东西!” 云黛猛地站起来,大踏步的往自己房间走,这一步步走出了慷慨赴死的悲壮决绝。 云黛闷头走入房间,径直走到昨日放黑狐裘的架子前,却发现她记忆中放狐裘的木架上,压根没有黑狐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石头摆件。 云黛心中一惊,环顾了一下四周:“难道我记错了?”云黛觉得可能是昨天惊吓过度,记错了地方,可相邻架子上的东西却一如昨日:经书、盆景、瓷器…… “我记得昨天脱在床上之后,然后就放在……”云黛开始循着昨天的记忆在屋里翻找起来。她住的虽是个偏间,但空间极宽绰。大高玄殿这处客院本来就是招待贵客用的,便是厢房也一样有卧房、书房和会客厅几个区域,房内类似的架子有好几个,若说记岔了也不是不可能。可云黛在房里找了好几圈,整个屋子都翻了个底掉,连被子里都找了,却独独不见了黑狐裘的踪影。 “难道进了贼给偷走了?”云黛吓了一跳,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大高玄殿院墙高深,一边临着洛水,飞贼绝难进入。而且这个客院内外都是李禅的护卫,须臾不离,别说是脸生的人,脸生的鸟都不一定进的来,要说是外来的飞贼实在难以置信。 “那就是内贼?”那更不应该啊,就算李禅御下不严,有人动了歪心思,那也不至于偷这件黑狐裘啊!自己之前想着买尸的时候曾把身上的金银拿出来盘点过,就放在书桌上,拿那些不比黑狐裘容易么?那件狐裘可是李禅一直穿的,哪个不长心的下人会去偷主人常穿的衣服? 云黛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难道是李禅良心发现,又不想让我死了?” 云黛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甚至不自觉的哼起歌儿,在房里转起圈来。她从门口转到卧室,又转到了小书房。她忽然愣住了。
第101章 吴王在哪里 刚刚满脑子都在找黑狐裘,没在意书桌上那片金光灿灿的花钱中间,昨天那个匣子赫然就在其中!匣上镶宝的龙眼闪着寒光,正死死盯着她。更令云黛惊恐的是,那个匣子居然开了一半,从锁扣的那一面露出一角金色的薄板。 云黛倒吸了一口凉气,跑到门外喊道:“有、有谁进过我的屋子了?!!!” 今日正好是冯三轮班,连忙走来过笑道:“公子,是找殿下的黑狐裘披风吗?” 云黛没想到冯三竟然知道这事儿,吓得小声问道:“是,是啊,你知道是谁拿走的?” “哦,披风是早上郑大人派人拿走的……那是御赐之物,殿下还要穿的。”冯三解释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来取披风的兄弟说,披风里还掉出一个匣子,一下就摔开了……” 云黛听得汗毛倒竖:“匣子直接摔开了?里面飞出什么东西没有,可曾伤了人?” 冯三一听心中很是感动,一般主子听到东西摔了定然是问东西:“听那个兄弟说,立面摔出了一个金册子,也不知摔坏了没有,就把匣子和里面的东西都给您放在书案上了。” 云黛回忆了一下,刚才看书桌上那匣子开着,里面露出的那角应该就是冯三说的册子了,云黛有些难以置信,不是暗器,也不是匕首?一个册子怎么杀人?她有些不放心:“就没别的了?比如有什么粉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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