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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时俗讲已讲到成德时疫之事，法台上的道人正在朗声讲述前期云麟如何重整卢龙等等故事，这道士在大高玄殿惯以讲道宣法见长，口才极是了得，加上这段故事本就跌宕起伏，这样讲来更是显得波澜壮阔、精彩纷呈，下面的人们听得皆是屏息凝神，浑然忘我。此时忽然这个洪亮的声音一起，着实吓了众人一跳。就连高台上的道人也是吃了一惊，轻轻挥动手里的如意，示意众人安静：“未知先生何出此言？有何见教？” 却见那人对着张观主和众人团团作揖，抱拳道：“不瞒诸位，在下就是镇州人，从成德一路逃难，来洛阳投奔亲戚。刚刚道长所讲的事情在下曾经亲历，故而觉得道长所说虽然大致正确，但遗漏了一些关键之处，道长这样宣诸于众，洛阳民众岂不是难知此事全貌了么？故而在下冒昧打断了道长，万望赎罪！” 张观主闻言也是有些好奇：“遗漏了谁？” 那人环顾四周，朗声道：“正是遗漏了云将军的二女儿，河朔云娘子！《永昌奇案》只说成德治疗疫病的方子是由卢龙传来，由大都督府推广而救助万民。这原也不算错了，可那作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卢龙来的方子最开始并不能奏效，是云麟将军的次女云黛，深入疫区，与灾民们同吃同住，根据病情几经 修改后才得来的！而且经过云娘子修整，所传出的不再是单方，而是几个套方，本来疫病是十中止活一二，此方一出，立时成了十活四五！你们说，就光这一点，难道云娘子不值得大书特书么？”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感佩不已，关中之乱时兵燹与灾疫并举，中原死于疫病的数以万计，洛阳百姓对于疫病有多凶险，即便不是亲历也是深知厉害。如这个大汉所言，这位“河朔云娘子”小小年纪，又是大都督的幼女，却甘冒奇险，深入疫区救治灾民，研制药方活民无数，那是再怎么夸赞也不为过的！ 云黛惊得回头向人群中看去，只见一个壮汉孤立在中央煞是扎眼。 李禅也回过头：“怎么？你认识此人？” 云黛仔细分辨了一下，摇摇头：“并不认识。”云黛在成德救助过的人那么多，哪里记得住那么许多？ 只听那大汉接着道：“更不要说，云娘子力排众议，劝谏云大都督在成德各州城外设立疫病营，将患病百姓和普通灾民隔绝，凡患病而死的接焚化深埋，教所有灾民饮熟水、常清洁等多管齐下，我离开成德时，疫病已然被基本控制，便是得了疫病，也能十活六七了。” 大汉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下面的听众越听越入神，渐渐地都开始交头接耳，越来越多的人赞叹起“河朔云娘子”。 “好一个河朔云娘子！” “好云娘子！！” “好云娘子！” 这大汉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云黛实在拉不下脸在自己写的书里夸自己，所以关于自己那部分都是简略过去的。实际上云黛自身亲历，当时只有比大汉说的更加凶险复杂，深入病区的危险，药方怎么调配，疫区如何隔离，那都是跟时间赛跑，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至于病死者焚化深埋又要面临多大的阻力那更不要说。 此时那壮汉已说得声泪俱下下：“可恨那王廷安那狗贼！丧尽天良，戕害云大将军满门，我原以为云娘子当日不在城中得以逃出生天，没想到前日收到亲戚来信说，云二小姐也已坠崖而死！！！天可怜见，朝廷一定要为云家报仇啊！必要将王廷安这畜生千刀万剐！” “云娘子千古！” “我恨不能生啖王廷安之肉！！” 云黛听着那壮汉声嘶力竭，台下的众人群像激愤，又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戚，掩面痛哭起来。
第128章 真武为证 李禅自那大汉的叙述，便凝神静听，时不时看向身边的云黛，心底对她又生出了一层钦佩：之前听她自称河朔云娘子还觉得不信，仗着父亲是高官就作威作福，目无法纪的纨绔子弟李禅见过不少，云黛小小年纪倒不一定是这种，只不过李禅原以为云黛也就是图个叫起来威风的小姑娘。没曾想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面对疫情，竟然还真的做了这样大的事情，加上她平素飒爽英气，唤一声河朔云娘子有何当不得？！李禅看了看下面的大汉，心头感叹，易地而处，就是自己也做不到比云黛更好。 可是眼前这位令人钦佩的云娘子正哭得不能自已呢，虽说身在钟楼不虞给人听见，可是老这样也不是个法子，要万一给人瞧见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赶紧扶起云黛，将她带下楼去，找了一座偏殿转了进去。 俗讲还没结束，这座偏殿倒也没有别的香客，李禅索性把门给带上，好让云黛哭个痛快。这边云黛伏在蒲团上放声大哭，李禅则在香案上自取了一束香点燃，分了三支递到云黛手中：“要不要上柱香？” 云黛哭花着脸接过香，举过眉心，口中祷祝：“真武为证，弟子云黛必会为云家讨回公道！”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眼泪不停流下。云黛情难自已，一方面是有感于那大汉对于自己当日在成德所作所为的肯定，另外一方面云黛今天头一回看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会来听关于《永昌奇案》的俗讲，刚才那一叠声地赞扬云家，讨伐王廷安的声音更是教云黛激动不已。此前他虽然也听薛岳和李禅说什么要影响清议，但是云黛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概念，心里还颇怀疑他们是不是哄着自己。可今日的所见所闻让云黛真正意识到了民心可用！如果洛阳城真的都是这样的情形，那么给云家报仇就绝不是镜花水月的妄想！云黛也因此对于几日后的礼部文会有了真真切切的期望。 她要在礼部文会上一鸣惊人！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影响读书人对于成德之事的意见。 李禅知道云黛此时需要发泄，只默默站在云黛身后，他抬头看着观中的神像，真武大帝披发持剑，端坐中间，面容威严，凛然难犯；左右各有金刚护法、雷部诸将，俱都面目狰狞凶悍，身着铠甲，各持法器，脚下风浪翻涌，雷火裹挟，一切的魑魅魍魉鬼怪邪祟尽皆踩在脚下，李禅看着两边柱上楹联：泪酸血咸手辣口甜，莫道世间无苦海；金黄银白眼红心黑，须知头上有青天。心中不禁感叹，愿这天道昌明，果能如楹联上所言，善恶分明。报因不爽。 待到云黛情绪慢慢恢复，李禅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刚刚那大汉说的可是真的？这疫病当真如此凶险？十死七八？” 云黛点点 头又摇摇头：“开始十死七八并不止是疫病，而是是饥病寒三者交加。大河以北旱灾之时还是酷暑，逃灾的百姓所携的衣物不多，到了各州郡外等待赈济，以求活命。可是到后来疫病兴起，天气也渐渐凉了，染病后的症状又是咳嗽、呕吐与腹泻，若平日身体健壮尚能支撑，但饥民百姓身无蔽体之衣，口无果腹之粮，如何忍耐的了？加上灾民聚集，医药难济，基本上一旦有了症状，三日内必死。后来一方面是方子起了些效果，更重要的是爹爹开了粮仓，建了疫病营，给了饥民们一口饱饭，一个遮风避雨之所，这才支撑到了十月疫病稍缓。其实有了成德的经验，洛阳又是首善之区，粮草医药皆远胜镇州，只要处置得宜，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而且疫病之始，往往是灾民聚集，死者过多而致。现在隆冬季节，疫病不易发作，相比起疫病，保证灾民的饱暖恐怕更加紧要，只要冬天能少死人，开年之后的疫情也就便于控制。” 李禅内心苦笑，处置得宜，谈何容易啊！云黛还是把这事情想的太过轻易了，洛阳储备确实不是镇州能比，可是洛阳作为京师，各方掣肘也远不是镇州能够比拟的，在成德云麟一言而决的事情，在洛阳只怕讨论一个月也不一定定的下来。至于灾民的饱暖之事，河南府自然会尽力而为，可是只靠河南府官廨那点储备，只怕也是杯水车薪。李禅想了一会，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的药方真能使得疫病十活六七？” 云黛咬了咬嘴唇：“这话不能这么说，疫病这种事情，药石医治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饮食，必须喝熟水，通风，以及饱食，培本固元，才能扛过疫病。这里面有一桩没做好那就是再好的药方也是白搭。” 李禅点了点头，又想起大汉刚刚说的病死者焚化深埋的事情：“染病而死必要焚尸吗？” 云黛点头：“必须，染病之尸若入土，会污染方圆三里内所有水土，加之自行埋葬逼不会深埋，很容易被野犬野狼刨出，只要刮过尸体的风再刮到人，很容易便会传染。” 李禅听后直觉头皮发麻，前面那些也还罢了，这焚烧尸体可不是上下嘴皮子动一动就能做到的。大夏律令，焚烧尸身可是重罪，最重是可以判死刑的！就算特事特办，民间的习俗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天知道云麟为了这件事情顶住了多少非议！而洛阳城中达官显贵聚集，要这么做的阻力只会更大！！这样看来这疫病若是传到了洛阳，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很难控制……只希望天佑大夏。
第129章 清水出芙蓉 两人一问一答讨论了半天，一直说到门外天色渐黑，出门一看俗讲也早就散了。 李禅连忙拉着云黛先回到客院，命人打来热水给云黛洗脸，云黛这一哭，将脸上的妆容全都哭花了，现在脸上红一片黄一片黑一片。 云黛将脸上妆容洗去，倒更显得如清水芙蕖一般，清丽可人，反比之前化了妆更适合一些。 李禅看着云黛有些愣怔，云黛摸了摸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妆都洗掉了，害得你白花钱了。” “哈哈哈哈，看到你不化妆反比化妆更漂亮些，我倒觉得这钱不白花呢，”李禅也乐了，“哭了一下午，饿了吧？带你去南市！” 两人并肩从后门出了观，两人今日就是为了找热闹，所以没选择更近的厚载门，而是选择从更远些的定鼎门进城。天色将黑，加上路边枝繁叶茂，脚下的路更黑，云黛若是平日男装肯定是健步如飞，此时着了女装，又戴着冪篱，走路别别扭扭不说，还看不清路，虽然前面有亲卫提灯照亮，可隔着薄纱也看不清楚。 见云黛磕磕绊绊，李禅一手握住云黛的小手，一手取下了她的冪篱：“别怕，我牵着你。” 取下冪篱云黛眼前一亮，走起来也顺畅许多，她只觉得李禅手掌的热力从手心一路经过心脏又冲上了脸蛋，烧得她心跳都乱了。她悄悄打量李禅，李禅面色沉静，俊美的五官出尘不凡，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灿若寒星。李禅可能真怕云黛摔倒，时不时会提醒她：“小心，这级陡一些……”李禅发现云黛正呆呆盯着他，“看路啊，看我干嘛？” 云黛恍然惊醒，脸红得更厉害了，小手更用力的握住李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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