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说,她被霍止舟接入了皇宫。 不停不休地赶路,戚延睡不好,竟会在梦里见到她被霍止舟接走的场景,她温柔地对那个男人笑,就好似他亲眼见着一般。 戚延不愿再去想,他余生也许都会陷在这样的梦里,又何差这扎心的两日。 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间也干燥灼痛。 陈澜面色凝重:“这般赶路下去不是办法,温三将军已领旨赶往郯城,皇上如今龙体欠佳,当务之急不是赶去郯城坐镇,而是尽快养好龙体。就算皇上赶到郯城了,您龙体欠佳,也无法病恹恹地振作士气。” 戚延冷睨一眼陈澜,嗓音嘶哑:“朕现在不想听实话,朕想听马屁,听好听的话。” 陈澜掀开车帘望着车窗外疾落的飞雪。 “再行一百里就到朔城了,皇上去朔城将军府暂养几日龙体吧,待好转些再启程。” 戚延深眸微凛,许久后,干裂的薄唇嘶哑应出一个“嗯”。 朔城将军府。 那是温夏生长的地方。
第73章 傍晚时分, 朔风寒冷,飞雪疾落。 马车驶入朔关城门, 值班守卫照例拦下盘查。为首策马的侍卫递出令牌,城门守卫脸色一变,忙打开城门,恭敬跪行在两侧。 戚延的马车驶入了朔城,停在将军府门口。 陈澜前去通报完,须臾便见肩披狐裘的许映如行至门外,由容姑搀扶着急步下了台阶, 跪在马车外。 “臣妇拜见皇上,不知皇上大驾,有失远迎, 还请恕罪。” 戚延下了马车,地上垫起厚厚积雪, 他道:“恭德王妃请起,朕途径此地, 借住两日。” 许映如恭敬垂首:“方才陈统领已告知臣妇,臣妇恭迎圣驾。” 许映如端庄的眉眼之下,依稀可辨几分温夏的影子。 天寒地冻,戚延未让许映如折腾,步入庭院,拳掌掩着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低沉嗓音道:“不必劳烦, 朕随便住便是。” “府中最好的敬庭轩……” “夏夏的闺阁在何处?”戚延静望着这座山水环绕的雅致庭院, 打断了许映如的话。 许映如略迟疑:“臣妇为皇上带路。” 许映如也是晚膳时才刚刚收到燕国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 温夏说戚延已经放了她自由。许映如不便多问,暗窥圣颜, 戚延病容颓黯,一双黑眸深不可测,随同她走在前头。 许映如将戚延引到温夏曾经生活的地方:“这是……”如今戚延没有昭告天下废后,许映如不知该如何称呼,略一顿道:“这是夏夏的闺房,右边的厢房是她待客所用。” 戚延道:“朕住厢房即可。” 容姑忙招呼家仆们收拾出厢房。 戚延环顾庭院中那覆满积雪的秋千架:“那是夏夏的秋千?” “正是。” “那池塘如今干了?”他视线落在庭中一方池塘中,假山自水中而生,高高伫立,覆满皑皑白雪,山石中仍有茁壮的一树嫩芽冒出。 “一直都有水,也有鱼,只是冬日结了冰。” “她还养过鱼?”戚延望向许映如,等待应答。 许映如依言回禀:“夏夏孩提时喜欢养金鱼。” 戚延问一句,许映如便答一句。 从来到此处,戚延便没有坐下过片刻。绕着这庭院看遍了每一处风景与角落,最后回到檐下,望着那池塘已结成冰的水面。 她应该是喜欢芙蕖的吧。 他眸光深远,想起乾章宫中,她娇靥含情,头簪一朵芙蕖。 许映如敛眉候在他身后。 戚延回头问:“她喜欢芙蕖?” 许映如只得继续回道:“她是喜欢,在这池中种了碗莲,夏日时鱼戏莲叶,月映芙蕖,夏夏一高兴了便喜欢在那四方台上起舞。” 许映如指着旁边那四角亭。 亭中地平宽阔,月白垂纱随风飘动,恍似翩跹起舞的倩影。 戚延紧紧望去:“她会跳舞……”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他爱她,他说他给了她无尽的恩宠,可是关于她的一切他却什么都不了解。 甚至在对她真正喜欢后,他只在她身上掠夺和索取。 他给她他以为的恩宠,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缺什么,她要什么。 而霍止舟……那人可以为她跳下悬崖,可以为她跳下湖底,可以连命都不要。 戚延想,他也可以。 他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他非要留下的只能是一具半死不活的身体,那他不要。 他要她快乐,要她高高兴兴地活着。 戚延喉结轻滚,嗓音低哑:“恭德王妃去歇着吧,朕借住两日便不会再叨扰。” 许映如道一声惶恐,躬身退下去,须臾领来了府医为戚延诊治。 戚延在这幽静雅致的闺阁住了两日。 会在温夏的秋千上静坐,会绕着那池塘散步,会步上那四方台,想象她起舞时是什么模样。会让许映如做温夏爱吃的菜,他每一道菜都去品尝,记下它们各自的味道。 他在她生活的地方留下许许多多的足迹,他大大的脚印落在每一寸土地上,都会想象她九岁回到这偏远北地,站在这块地方的时候,是高兴还是在恨他…… 两日的时间很快,快到根本藏不尽心底封存的人那些喜怒哀乐。 也快到他龙体未愈便要启程,但总归是比两日前好上许多。 戚延离开了将军府,直朝郯城而去。 前线急报传回,这场仗乌卢蓄谋了十年,绝不是单纯为了小小地掠夺中原富饶的物资。 温夏不希望看到战火,不希望百姓受难,流民受苦。 他承诺她要做一个明君,就必会誓死去履约。 马车穿行在城中。 即便是大盛最北边的城邦,城中依旧被温立璋与如今的将军府治理出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百姓眼角眉梢都真切地流露出的那种满足于当下的轻松自在。 戚延自车帘中望着这一切,低沉嗓音命令队伍:“加快行程,两日抵达郯城。” 冰冷冬风肆掠,吹向遥远的燕国皇宫。 华玺宫里,温夏费了好几日的功夫终于寻到一只名家的玉笛,通体莹白,镌刻一首雅句,很适合送给霍止舟。 温夏漾起笑,带上笛,抱着雪团行去炳坤殿。 金銮中静候着宫人,温夏自耳门走出,脚步放得很轻,也未让宫人出声禀报,特意想给霍止舟一个惊喜。 脚下细步如莲,鹅黄色裙摆迤逦在地。 温夏唇角生着浅笑,明明就要成功了,雪团喵呜一声从耳房里窜了出来,响亮的叫声响在这安静殿中。 温夏泄了气般呼出这口憋着的呼吸。 只听霍止舟道:“嗯,朕好像幻听了?都忙成这样,那是该好好歇会儿了。”他搁下御笔,闭眼靠进龙椅中。 温夏美目一亮,忙轻提裙摆小心地走上前。 她悄悄踏上玉阶,藏着袖中的玉笛,一声四哥尚未出口,霍止舟已抬手拉住她手腕。 温夏倒在龙椅中,他长臂垫在她背后,将她纳入怀中,睁开眼。 他眼底噙笑,薄唇也愉悦地勾起笑意。 温夏懊恼:“你在逗我玩。” “是配合你。” 他摸到了她袖中的硬物,抬眼紧望温夏,笑问:“夏夏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若不是给你的呢。” 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那这惊喜还有什么意思。 “那我猜猜是什么,是玉珏?” 温夏这才生出笑:“你闭上眼睛。” 霍止舟闭上眼,唯两瓣唇弯起笑意。他的唇形上薄下微厚,笑时格外有一股深情。 温夏把白玉笛从袖中拿出来:“好了。” 她玉面微仰,期待地凝望霍止舟。 这双睁开的漂亮眼眸望见那莹白色的玉笛时,陡然紧眯,压下一抹戾色,凝望她清澈明媚的杏眼,动容地露出一笑。 “你给我的礼物?” “嗯。”温夏嗓音轻软。 这几日,她收到许映如的来信,娘亲说戚延借住了将军府两日,在府中养伤,他除了问一些她以前的事,便没有再横生事端,前往郯城去了。 他如今已算彻底放下,不会再来打扰她。 而这些时日,她也可以逐渐走出往昔阴霾,理清那些纷乱的情愫,不再去想那十三年不得安睡的日夜,不再去想或好或坏的戚延。 她需做好眼前的事,珍惜她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你喜欢吗?” 霍止舟覆住她紧握玉笛的那只手:“当然喜欢。” 他望着那笛身雕刻的一阕诗。 舟上雪拥金翠,梦回旖夏时节。 夜灯明,香车立,鬓尽欢,十七年。 “这是你作的词?” “我怎妄敢在大家之作上刻字,这是前主人所刻,应该与他别有渊源吧。他是燕国的词曲家、笛名家明桓夫子。我只是好意外,竟然会有一句诗词里同时写着‘舟’和‘夏’字。” 霍止舟摩挲着温夏手指,低笑道:“我知道此人,只是不喜欢他近年来作曲中哀怜之意,不过他肯割舍心爱的玉笛,上头还有这么好的词,我自当会好好珍惜夏夏这份心意。” 霍止舟将温夏揽到怀中,长臂从她肩颈绕过,握着玉笛:“我为你吹奏一曲。” 绵长悠扬的乐曲中,荡气回肠的爱意似诉似吟,清韵的笛声中,吹笛人眼底的深情这般浓烈。 温夏莞尔,殿中宫人已不知何时退下的。 一曲毕,霍止舟停下,灼热的视线落在温夏双唇上,俯身吻她。 温夏轻轻一颤,闭上眼,没有再拒绝。 停下时,她微微喘息,揪着霍止舟龙袍衣襟,这次幸好没有将他龙袍抓坏。 霍止舟瞧出她在想什么,忍俊不禁笑了。 温夏面颊滚烫,起身端坐:“娘亲说这次是三哥哥统兵,他之前被乌卢一个部落抓去,那时是部落首领的女儿瞧上他,想把他关起来留在草原,当时他便听到那女子说他们的王总有一日会踏平大盛。” 只是那时谁都没有料到这不是狂妄的戏言。 温夏忧心忡忡:“三哥哥已经被乌卢伤了一回,此仗我很担心他。” “以大盛如今的国力,轻易不会败。”霍止舟安慰温夏:“别担心,三哥日常虽皮,上了战场便是威武谨慎的将军,不会有失。” 温夏轻轻应一声。 霍止舟紧握她手指:“你想何时回北地?” “你身体可有痊愈?”温夏凝望霍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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