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从他目中流下。 他周身的痛苦已经无法再用语言去道明。 他在想,他不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拖累了温夏。 他在想,师父说得对啊,他可以站在权力的至高处,但那不是武学的至高处。江湖之大,他只是那一隅的强者。山外自有高人。 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 猩红的余光里,温夏已经快靠近那武士。 她裙摆飘飞,抬着剑的纤细手臂都在发抖,怎么可能伤得了此人分毫。 戚延用尽全力敛气,冲破被镇住的经脉,双手终于可以行动。 他拔出腰间匕首刺入了此人心脏处。 对方倒下,不可置信地望着戚延,紧眯起细窄的眼眸,忍着最后一口气想灭掉戚延。 戚延再也动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口中鲜血喷涌,望着想爬起身的武士,朝温夏嘶哑地说:“刺他。” 温夏哭了起来,怎么也控制不好双手,她明明不想抖啊。 她闭上眼,刀子狠狠扎进去。 “好了……”戚延嘶哑地说。 温夏睁开眼,那武士已经不动了,她的剑刺在了他心口上,血染红了她裙摆。她倏地松开手,跌跌撞撞去扶戚延。 戚延浑身无力,吹出哨声让马儿躺下。 他身躯高大,温夏扶不动他。 他便在地上爬着,温夏拖着他手臂给他借力,终于将他驮上马背,她坐到了他身后。 温夏夹紧马腹,策马奔入夜色。 她知道戚延在流血,甚至这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都没有再开口同她讲一个字。 他死了吗? 明明该是惊慌无措的,温夏却连一滴泪也不敢流,紧紧握着缰绳,纤细的手臂将戚延圈在她臂弯中。 “夏夏……” “我在。” 戚延终于出声了。 “你还会骑马?” 热泪这才涌下眼眶,温夏问:“你要紧吗?” 戚延连说话都已经慢吞吞的:“我杀了江湖上这么厉害的高手,我杀的。不,也有你的功劳。”他无力地笑了。 温夏在问他身体要不要紧。 戚延不再开口。 身下的棕马已经被他喷涌的血染红,他脊椎似都断了,浑身无法动弹,也再也调动不了身体里的一丝内力,他甚至已经完全探不到内息。 他被废去功力了。 他自诩为傲的一身功力再也没有了。 他许诺过温夏要带她飞去看杏花,要带她飞进彩虹中去看彩虹。 这些承诺,他再也兑现不了了啊。 哦,她如今已经是霍止舟的人。 她已经和他无关了。 戚延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鼻子触着马儿身上浓厚的草气。 他应该就死在今夜了吧。 可以死在温夏怀里,他与她这段短暂的姻缘也算有了归处。 温夏软糯的嗓音带着哭腔:“戚延,你醒醒,又有坏人来了,我害怕。” 只想好好死去的戚延终于忍着脊椎剧痛抬起头,摸向匕首,提起最后一口气警惕地望去。 道路尽头提灯而来的清癯身影落停在前方,那飘飞的衣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身后也落停几名高大的身影。 戚延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他师父卫蔺元。 他浑身一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别怕”,脖子无力垂了下去。 …… 漆黑无垠的夜色吞噬着天地。 大盛营地中,卫蔺元带着四名徒弟,抬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戚延疾步穿进帅营。 流淌的鲜血一路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温夏傻傻站在营帐门外,望着被戚延的血染红的衣裙,脸颊一片冰凉。 直到望见得知消息赶来的温斯来,温夏双腿一软,倒在了他怀抱里。 “夏夏!你回来了!” 温斯来万分惊喜,仔细检查她身上带血的地方,目中一红:“你伤到哪里了?哥哥带你去医治!” “我没受伤。”温夏望着营帐:“戚延会死吗?” 温斯来愣住:“皇上受伤严重?” 温夏点头。 温斯来带她进了帅营。 卫蔺元的四个徒弟站在榻前递刀送水,卫蔺元正用细窄锋利的薄刃划开戚延脊背上几处皮肤。 他整个人都没了知觉,俯卧在榻上,连刀割的痛觉都不曾唤醒他。 温夏转过头,不忍再看。 温斯来将她脑袋护在胸膛:“去哥哥的帐中吧,你先洗漱一番,我在此守着皇上。” 温夏点头,被温斯来护着走出这满是血腥气的营帐。 温斯来担心乌卢会来偷袭,军情为大,没有时间陪温夏,嘱咐她好好在营帐中休息,戚延那里一有消息自有人来禀报她。 温夏让温斯来专心去忙军务。 温斯来的亲卫为她打来热水,这些人温夏都认得,如今身处大盛的土地才终于安下心来。 可她却担心戚延。 他们之前的恩怨和今夜无关。 他能冒险去救她,还经受这么重的伤,方才一路马背上,她差点以为戚延要断气了。 他流了这么多血,浑身也像被剥去筋骨般耷拉着。卫蔺元满面严肃,那几个年轻侠士也满脸的凝重。 温夏知道,戚延这伤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没有多歇,洗漱完便换上小兵的葛布厚袄,一头长发盘在脑后,用一双竹筷挽住。 抱着三哥哥桌上的水与一块饼吃着,温夏第一次吃得这般焦急,草草果腹便去了帅营。 三个年轻侠士已经在帐中坐下了,唯有卫蔺元在为戚延注入内力,一名侠士扶住他坐不起来的身体。 戚延双目紧闭,头颅没有支撑地耷拉着,眼角凝结着血痕,薄唇也仍是方才被鲜血染过的红。 他一身瞧着是触目惊心的惨烈。 温夏怔怔望了许久,帮不上忙,问一旁分着草药的侠士。 “他好了吗?” “已经保下命了,但往后是躺着还是走着,只能凭他自己的造化。” 温夏愣住,眼眶湿热。 她是恨戚延,可他答应放过她离开后,她的恨意便没有那么浓烈了。后来留在霍止舟身边,她每日都未再去想起他,只望着霍止舟温柔的眉眼想着她的未来,筹划着以后的人生,何曾再把戚延放在心上。 如今再面对他,她只希望他先好好打退敌军,还大盛一个安宁。 至于往后他这人该受什么报应,自有老天爷来惩罚。 可他却是为她受了伤。 温夏说不出心中滋味,她自然希望他好起来,把乌卢给打退。 三个侠士分着草药,又找出药丸。 温夏道:“我能帮什么忙?” 旁边那人眉目英正,叫宋景平,他朝屏风后瞥去一眼,对温夏道:“用不着皇后娘娘。我们都听师父炫耀他有个当皇帝的徒弟,就多听了些皇宫里的秘辛,他以前那么欺负你,你还给他端屎端尿啊?” 一旁那生得青涩秀气,却人高马大的谈晋也说:“皇后娘娘歇着去,你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就不该帮他擦屁股,有什么活儿我们叫侍卫来做。” 温夏受着他们的好意,认真地说:“他真的已经性命无虞了吗?” “师父出马,自然。” 温夏点点头:“那辛苦各位了。” 走出帅营,她回到了温斯来的营帐中。 三哥哥今夜都在瞭望楼,亲卫过来转告她早些就寝。 温夏侧卧在硬硬的板床上,直到天快亮才睡去。
第79章 戚延伤势严重, 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他环顾四处,醒来最先说的话是:“温夏在哪儿?” 昨夜断后的陈澜等人已回到军营, 陈澜上前禀报:“皇后娘娘在温将军的营中,温将军已另置了营帐。” 戚延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下一口气,可脊骨与后背痛得厉害,全身也无处不是痛的。 他忍着这从未经受过的痛苦,嗓音很是乏力低哑:“她有哪里受伤?” “皇后娘娘没什么皮外伤,太医已检查过,娘娘服用迷药多日, 如今只是体乏虚弱,但安养一旬便可慢慢排出毒素,养回精气神。” 陈澜手臂也伤了, 裹着纱布,很是担忧地凝望躺在床上的戚延:“皇上, 您如今更应保重龙体,切不可再受伤。” “她需要什么都为她安置好, 把她的榻铺软一点,去城中为她找个婢女,拨两名暗卫随时保护她。” 交代完,戚延疼得“嘶”了一声,刚想抬起手臂便觉乏力得很:“扶朕起来,军中如何了?” 陈澜上前, 却只是替戚延整理被子, 并未搀扶他起身。 戚延不悦地皱起眉, 手臂轻抬, 却发现只能勉强抬到腹部,任他再怎么使力, 一双手也挪动不了分毫。 而用力之下,浑身痛觉更加强烈起来,戚延怔住,这才想起昨夜那乌卢高手毁了他身上穴位…… 他抬起头看向陈澜,明明一向深不可测的双眸,在这一刻竟滋生出恐惧。 他戚延也有怕的东西。 陈澜不忍面对他,正好卫蔺元与宋景平进来了,陈澜忙躬身退到一旁。 戚延错目地望着卫蔺元,两年未见的师父依旧如从前那般仙风道骨,清癯高瘦,五十多岁的人仍炯目有神,一头乌发未见老态。 卫蔺元目中很是严肃与惋惜,痛苦也不比戚延少。 戚延双眼猩红,热意涌现时也才感觉双眼都是痛的,视力逐渐模糊起来。 “师父……”戚延喉结轻滚,嗓音嘶哑。 “身上现在哪里最疼?” “后背,还有此处。”戚延指出身上几处穴位。 卫蔺元坐到他床边:“好生养着吧,能不能养好站起来,就看你自己了。” 戚延错目愣住,眼眶通红,已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好久之后他才问:“我是不是以后不能再用轻功了?” 他紧望卫蔺元,祈祷听到卫蔺元一句好话。 可惜卫蔺元说:“还想用轻功,你能好好站起来就了大不得了。” 戚延失聪一般,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果真如他的预料,昨夜那乌卢高手一掌击向他头顶,又以掌刀划向他脊骨时,那股被抽空身体的剧痛就让他明白恐怕他是被废了一身功力。 戚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天。 他自诩师出名门,自诩剑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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