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四个弟子进了帅营。 温夏望着这大雪纷飞,倒是别有几分分别的凄冷。 卫蔺元未要戚延设宴,随便吃了只烧鸭,喝了几口酒便带着徒弟离开了。 晚膳时,温夏同温斯来在戚延的帅营用膳。 戚延在军中未摆帝王的优待,每日三荤三素足矣,今日为她践行,桌上特意多出好几样菜,小火炉上还温着一壶桂花米酿。 戚延亲自为她与温斯来斟酒。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本该也是双好看的手,但手背上的瘢痕尤其明显,贯穿掌心,是她掉进湖水中以死相逼时,戚延伸手去挡她匕首留下的伤。 他道:“酒已冲淡,不会醉人,冬日浅酌暖暖身子。” 今日饮酒,也算是在军中破例。 温夏抬袖饮下这只有淡淡酒香的桂花米酿,入口甜香,酒气比她往日在宫中饮的还淡。 温斯来在同戚延说明日护送温夏离开的事,不放心温夏上路。 戚延道:“朕派青影带暗卫护送,温将军可以放心。” 用过晚膳,温斯来被将领叫走。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却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 温夏起身说:“我也回去了。” “你今日心情可好?” 温夏不解,望向戚延。 他昂首饮下杯中酒,目光灼灼又寂静:“你说等我能站起来,就让我看一次舞。” 温夏安静迎着他深邃的视线:“今日不太乐意,等你打赢胜仗吧。” “我会。我必会将达胥踩在脚下,让他亲口为你道歉。” “那就多谢你了。” “夏夏。”戚延喉结滚动:“此去北地,你会留多久?” 他想问的明明只是她会在何时回燕国,去与霍止舟成婚。 她选择了离开他,应该是会嫁给霍止舟的吧。 国师说她天生凤命,原来凤命不是因为他。 那国师说他们若是成婚,他必有一难越的劫难。 如今这劫难他已经渡过了,她就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么? 戚延收紧眼眸,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便就少看了温夏一眼。 温夏道:“回去正好可以赶上与我母亲过上元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上元节。 戚延握了握酒盏。 青州的水乡,上元节的明媚花灯,蜿蜒的青州河上艘艘游舫……还有水边姣美静立的佳人。仿佛一切都在眼前,昔年之景只如昨日之事。 温夏望着沉默的戚延,战场风霜裁过他鬓角,他轮廓越发的沉稳冷厉,下颔一片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更添凌厉锐气。 她收回视线,从梨木圆桌前转身离去。 龙涎香被一阵风席卷到她鼻端,后背忽然覆上暖意,她腰际也被戚延滚烫的手臂紧紧抱住。 他手臂似铁,勒得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戚延埋在她颈项间,挺拔的鼻梁触着她耳廓。 “我想抱一抱你……” 地上是烛光拉长的影子,那挺拔的身影向下弓着,紧紧拥着她腰。 “夏夏,对不起。” “我成长得太晚了,醒悟得也太晚。我会庇护温家,会庇护天下子民,用我的命守护大盛的疆土。” “若我战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帐外雪虐风饕,呼声狂啸。 温夏:“仗都没打,你就说死?” “战死没什么好光荣的,我父亲战死,错过多少他想守护的山河与人事。活着打赢胜仗才是本事,你是一国之君,戚延,你可以吗?” 戚延狠狠点头。 他鼻息滚烫,紧触着她颈项肌肤。温夏覆住他落在腰间的手掌,轻轻拿开,转过身。 她微微仰起脸才能凝望高大的戚延。 为了救她,他历经生死一线,如今能恢复如常,她也可以放下了。 她说:“战场凶险,你多珍重。” 戚延俯下身,眸光里强烈的不舍,那双深眸逐渐红了起来。他一点点靠近她红唇,落在她单薄双肩的手掌遏制不住地发抖。 湿热的呼吸靠近时,温夏转过身,耳廓擦过他滚烫的薄唇。 她走出了营帐。 寒风寂雪的天地,一路飘飞的七彩绸带为她引路。 拾秋在营帐中收拾红梅,桌上放着好大一簇梅花,她笑着朝温夏道:“皇后娘娘,这附近有一片梅林,花开得很是好看!眼下时辰尚早,您可想去那梅林看看?奴婢还在那里堆了雪人!” “天色冷,我想歇着。” 拾秋将修剪好的梅花放到温夏床榻前的案头。 “娘娘,那两件狐裘挂在外头,您是想要奴婢拿去梳洗么?” “明日我要用。”温夏上了床榻,没有同拾秋多说明日会离开。 戚延的计划是要拾秋伴着她分两路离开,上次的事他担心怕了,恐她再遇危险。 温夏躺在床上,却不曾睡着。 营帐的布幔不隔音,外头狂风打来,布幔拍在壁板上猎猎地响。明明离开这艰苦的营地,她应该开心才是。却仍会担忧温斯来与戚延。 翌日一早,拾秋已打好热水等候她起床梳洗,一面在摆弄瓶中红梅。 温夏起床梳洗罢,用完早膳,取了衣架上挂着的两件一模一样的狐裘,递给拾秋一件。 “你披上吧,我们今日离开军营。” 拾秋微愣,忙披上狐裘,也不敢多问:“那奴婢需要再带什么?” “无需带行礼,你我分路而行,稍后自会有士兵来告诉你。” “那奴婢还能再伺候娘娘吗?” 温夏点头。 拾秋很是不舍地朝温夏跪着磕头。 温夏起身走出营帐,戚延与温斯来已在帐外等候。皑皑雪地中,他们二人身影清长。 戚延紧抿薄唇,眼睑下一片淡淡的青色,似一夜未睡的几分憔悴。 温斯来叮嘱了许多路上注意安全的话,阮思栋与梁鹤鸣也前来送温夏。 戚延紧望她,将她送至马车旁。 雪白的狐裘绒毛扫在温夏下颔,她发髻间未戴珠玉,而是两只红梅花簪。 戚延喉头微动,紧望她一张娇靥:“若是累了就在途中歇下,雪天赶路受罪,身体最要紧。” “嗯。” “若是累了,你随时可以回来。” 飘落的风雪中,温夏轻抬眼睫,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她扶着青影搭来的手要上车,余光却见已是戚延的手臂。 粗粝的手指轻落在她手上,他将她搀扶上车,立在车下。 温夏回眸深望他一眼,落下了车帘。 马车徐徐驶出军营,前路一片皑皑雪地。 另一旁是拾秋的马车,也随同她一起出发。 戚延怕军中有细作,虽然没人知晓温夏要离开军营,但他为了安心,让拾秋坐上马车行另一条道,过了安全的关口再与温夏汇合。 车中置着火炉与汤妪,温夏靠在软塌中,脚下踩着暖和的汤妪,倒是不觉得冷。只是车外风声呼啸,青影他们赶路不易,车程不算快。 马车驶出很远,温夏掀开车帘。 皑皑一片深远的雪地,依稀可见坐落的农家屋顶都覆着深雪,袅袅炊烟点缀着这清冷天地。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温夏却一直深望着那越来越远的方向,直至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那一片纯白的道路。 戚延如今不信任各地郡守,温夏夜间宿在了客栈。 青影得戚延旨意,一路都尽心全着温夏来,虽然没有婢女,也极力做到了不让温夏多受罪,客栈中须臾便备上沐浴兰汤,又派了戚延的亲卫守在屋外…… 温夏如此行路两日,酉时过了临嘉城,才算是驶入了更安全的地方。 青影等人也算是松了口气:“今日先歇在城中,娘娘的婢女后日应该能来同我们汇合,如今雪天赶路比寻常慢些,让娘娘遭罪了。” “入了城你们也好生歇一歇吧。” 马车驶入城中最好的客栈,亲卫入内与掌柜商谈包下客栈,温夏便等在车上。 远离郯城关,城中没有一丝战火所惊的气息,仍旧一派安居乐业的祥和,只是也免不得能听见不少关于战事的议论。 客栈楼下便是大厅,除了左边的掌柜台,对面设立茶室,供来往住户歇脚饮茶。温夏的马车就在门外,便也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声。 “听说粮草过衡山时就被埋了,衡山离郯城关那么远,又离京都一千里,来来回回也不够折腾,只能在当地筹粮了!那衡州的郡守焦头烂额,你说,三十万人的军粮,怎么筹得过来!” “你那消息都是今早传来的了,早过时了!我午时才听那边过来的商队说,当今皇上借着养伤要回城里过年,缺粮的是两条腿的兵,那坐銮驾的哪会缺!” 二人摇摇头,神态皆有不忿。 温夏虽然没有过问戚延的计,但从这话里能猜到这应该就是戚延的安排。 他早早便在等这场雪,以缺粮为由迁入城中,引乌卢轻敌,届时只要乌卢按他的路线进军,必会被困于伏击中。 她轻轻抿起唇。 亲卫办好了包场,待那楼中住客散尽,温夏才托着青影的手臂下车。地面许多化开的雪,自那客栈台阶上都全是长长的水渍。 亲卫将地毯一路铺到那客栈大厅,惹得人家掌柜都肃然穆立,打起精神来迎。 温夏缓步踏过地毯走进客栈,迤逦的裙摆未湿一滴水渍。她虽没有婢女在身边服侍,但戚延的安排事无巨细,连她不喜欢弄脏衣裙的小细节都为她留意到。 只是行到楼上,温夏嘱咐:“下次在外可以不必如此麻烦,赶路要紧。” 青影应下。 又行了两日的路,拾秋才在约定的时间里晚了一日与他们碰上。 拾秋忙朝温夏行礼,担忧地说着路上还遇到了山匪。 温夏问她可有受伤。 拾秋笑道:“有娘娘庇护,奴婢没有受伤。能跟随着伺候娘娘,奴婢一定把万事都做到周全!”她忙去打热水,又为温夏焐热了冰冷的床榻。 翌日早起出发下楼时,青影当做随口问掌柜:“可有郯城关的战事传来?” “有!”掌柜笑道:“我军把那草原蛮夷关起来痛打!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说原来前几日大家都还在抱怨皇帝入城养伤过年,抱怨天公不作美,粮草被埋,原来都是一出请君入瓮的计。 那乌卢被我军前后夹击,遭了重创。当今皇上御驾亲征,竟射了乌卢单于一箭,将他们逼退出宣城。 “咱们的宣城已经夺回来了!” 温夏忍不住笑着望向青影和拾秋。拾秋微愣,似听得出神,忙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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