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太后上封信中说会尽快让温夏回京都后,温夏今日才又收到太后的回信。 拆开的瞬间仍有些彷徨。 一面不愿回宫,一面又纠结地希望回宫,希望保护温家。 直至读完,望着太后字里行间的愧对与关慰,温夏竟说不清心底的欢喜是不是不应该,滋生的一点落寞是不是太矫情。 “娘娘,太后怎么说,咱们可以回宫了吗?”白蔻问道。 温夏合上信:“今年咱们在青州过年。” 也在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落寞的,应该庆幸不会再见到戚延那尊瘟神才是。 不过太后在信中提到,戚延已出发前往怀城,补上封峦大典。 虽怀城离青州仍有四百里路,温夏却一时觉得,似乎这空气都没有往昔清爽干净了。 新春来临。 行宫张灯结彩,布置一新,红柿子般的灯笼挂满各处回廊,入夜里一排排宫灯亮起,耀如明昼,寂静气氛一扫而空。宫人面上都带着喜气,辞旧迎新的意义不仅仅是送别旧年,还给人新的希望。 香砂活泼,点子也多,见庭中粗壮的一棵银杏树很像古寺中有灵性的圣树,便也用香火供了起来,找来红绸布写下新岁愿望,系在树上,非要温夏当这祈福的第一人。 温夏接过笔,凝思想了会儿。卷翘的长睫微垂着,一双明晰杏眼柔似春水。 一愿母亲哥哥平安康健。 二愿太后长命百岁。 三愿四哥哥平安,早日与温家重逢。 四愿瘟神退散,早日荣升太后。 只是写完,温夏凝眸瞧着第四行,终觉不妥,到底还是湮了墨水盖住了那竖行字。 倒不是害怕咒君王,而是怕落得把柄。 著文爬着梯子,将她的红绸系在了树枝高处。 微风荡漾,红绸随风飘扬。 温夏抿唇回身,见宫人们脸上期待之色,下令众人皆可许愿。 一时间,大家都争先要挂上各自的心愿。 子夜里。 庭中爆竹声送走旧年,迎来新岁。 温夏在这热闹中却忽觉一股难以难说的悲戚。 殿中的小火炉上架着瓷碟,上头铺满她爱吃的肉片,椒叶垫着细嫩的牛腰侧里脊,碟下炭火烘烤着,滋滋冒油。 待那肉片烤好,撒上些许椒粒与细盐,以薄薄的青梅果片包裹着,被宫人夹到了温夏碟中。 她喜欢这样食肉,微甜的果酸裹着鲜嫩牛肉,入口很是美味。尤其是再伴以炉上温着的桂花米酿,她每次都很欢喜。 可此刻,温夏竟提不起兴致。 只觉周遭冷冷清清,外头的爆竹声再热闹,似也与孑然一身的她无关。 这是她第一回 独自一人过年。 太后送来许多珠玉绫罗,母亲与哥哥们也送来新春礼物与厚厚家书。 可心底寂寂惶惶的空旷,竟连这些家书与宝物都填不满。 温夏饮下杯中酒,只觉此刻的酒只似水般。 “取没有兑过水的酒来。” 白蔻劝道:“娘娘,您沾酒便醉,饮不得呀。” “今日我想饮。” 白蔻无法,只得去取了一小蛊来。 青玉杯中的酒液似米汤般莹白,蒸馏封存的桂花香气浓郁沁鼻。 温夏轻启樱唇饮下,只觉心底寂寂落寞皆被这花香烈酒填满。 她从前所饮的桂花米酿皆是兑了水或茶汤的清酒,那酒味甚淡,入口清香甘甜,饮得也少,从未醉过。
第一回 醉,是在温立璋入土为安后,一切后事稳妥,她好像终于卸下所有力气,饮了一口便醉了整日。 这一回,温夏只觉一杯不够,连饮三杯,直至酒蛊被白蔻按住。 浑身燥热,腰软无力,入眼只有窗外绵绵不尽的宫灯,她倒在宽袖中,毫无意识地轻轻笑起,嫣红的唇瓣颤颤合合,不知软糯低喃的声音念的是什么。 香砂叫来著文,将温夏小心背到寝宫。 白蔻忧心地去请了太医,将煮好的醒酒汤灌到温夏唇边,可她已倒在床榻睡着了。 白蔻只得命小宫女一直温着醒酒汤,又拿来绸巾,理好温夏一头乌黑长发,平铺在绸巾上,梳理平顺。 温夏的习惯的确很多。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长及纤腰,比丝绸还要柔滑光亮。睡觉从不许压着,皆要铺好绸巾护上这一头青丝。 她睡着后很静很乖,一头秀发从不曾弄乱。 可今夜醉酒,白蔻入内三回,每一回皆见那青丝横乱,贴着白皙潮红的面颊与香肩。白蔻小心理顺,听着了主子喃喃的梦话,不禁潸然湿了眼眶,自是心疼。 “太子哥哥救我,这里好黑……” “不要射我的桃果,不要。” “为什么不想做爹爹的儿子了,你不要我们了吗,四哥哥,你不要夏夏了吗……” 守在床榻,白蔻抹着眼泪,一步也没有离开。 …… 这一醉,温夏一直睡到翌日夜里才醒过来,只觉口干舌燥,接过香砂递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地饮了好久。 香砂道:“娘娘快用膳吧,吃过饭再喝点药,太医说这般便不会头疼。” 温夏扶额,脑中的确有几分昏沉。 “吃过了饭您再看信,有大公子的家书。” “先拿给我。” 温夏有些紧张。 燕国内乱已有三个月,而大盛趁此良机攻入燕国南关,温斯立是主将。 虽然长日以来,温夏收到的家书都报着温斯立平安,可战场刀箭不长眼,温夏每一次都在担心大哥的安危。 待看完信,温夏总算也放下心来。 “大公子信上可平安,娘娘可否能用饭了?” “平安。”温夏抿起浅笑,任香砂扶她穿洗:“只是燕国已换新君了。” “那瘸腿的王爷还真争赢了?”香砂随口问。 如今天下的局势,街头巷尾的茶馆都有谈到,百姓皆晓。 “嗯,大哥说燕国新君主动休战议和,已潜使来盛谈判。” 对于这等国事,温夏也只知这燕国齐王是左腿残疾之人,又患头疾,癫疯痴傻常有发作,但不发作起来倒是个好人。他乃燕国先皇最宠爱之子,自成皇权争夺下的众矢之的,如今被燕国门阀大族庄氏扶持夺得皇位,算是个傀儡皇帝。 哥哥只是在信上浅显一提戚延同意议和。但温夏看,这傀儡操控之国,风调雨顺恐言之尚早,待到庄氏把持朝政,内忧纷乱之际,恐也逃不过外侵。 温家军算是立了大功,而待哥哥回京后所求之赏,必是让她回到皇宫去。 温夏不知未来会如何,她既姓了温,便会用这一生护佑温家亲人与百万温家军的平安。 …… 边关战争停歇,新岁也在这举国的欢庆中更热闹。 后日便是上元节。 郡守夫人柳氏受郡守之命,来恭请温夏前去与百姓同赏,以示皇家重视。 届时城中会有灯会,热闹的朝阳街有各般节目,青州河上也有游船画舫。十里长街,华灯如昼,不啻于京都景象。 温夏婉拒了郡守之请,并不希望浩荡长队惊扰了属于百姓的热闹。 但她倒可以自己微服前去。 … 上元这日,用罢晚膳,温夏回屋换下身上凤鸾华服,着一袭月白蝶纹长裙,青丝挽作百合髻,又与在宫中不同,分梳半数净发,温顺垂于薄肩,更添灵动姣美。 手巧的宫人为温夏梳妆好,白蔻与香砂呈上花簪供温夏挑选。 盘中有红梅,腊梅,几色山茶花。 “这支吧。”温夏选了一株山茶。 素雅髻间被这支湘妃色山茶花簪点缀,妍姿玉面,人胜花娇。 白蔻与香砂也很是欢喜,等这一日的热闹许久了。她们随温夏一样,长居深宫,何曾见过民间的上元节。 只是如今出门,温夏多少会有些顾虑。 怕遇到戚延。 虽然这顾虑十分多余,青州离怀城尚有四百里远。 但他也许已成扎在她心上的刺,光是提到他的名字,她都觉一股怯郁烦恨。 好在苍天帮忙,临出门前恰接到太后来信。 温夏细看,终于放下了心来。 太后在信中提到,戚延已于怀城山行毕封峦敬神大典,启程回京都了。 唇颊边漾开浅笑,温夏亲自对镜描眉。 侯在一旁的白蔻与香砂自然也替主子高兴,二人端详镜中描眉身影,低声交谈,传出听不太真切的低笑声。 温夏问:“在说什么呢?” “娘娘,奴婢与香砂是说,这条长裙好像刚刚及踝,不够曳地,穿来失些翩跹雅致。” “并非宫里,城中人来人往,曳地了也不好看。” “也是。奴婢们应该是想说,娘娘好像长高了,容貌也似长开许多,更妍丽许多。”白蔻端详镜中婉约身影,温声回着。 香砂拍手道:“对,娘娘还真是在长身子,奴婢瞧从里到外都该重新制衣了,难怪近日的亵衣与寝衣绣线处老是撑坏!娘娘已经十七了!” 温夏掩唇,莞尔低笑,未戴帷帽,覆了面纱出门:“走吧,去看上元节的热闹。” …… 青州之地,虽处偏远,郡守治理有方,也算得安居繁荣景象。 尤其是初入青州城,入目华灯兴盛,灯火蜿蜒似直上九霄。 环城的青州河上,艘艘画舫穿行,有琵琶声、锣鼓声、说书声,声声悦耳。 一行人打马而过,梁鹤鸣道:“这青州还真热闹,正好赶上上元节!” 他身前烈马上挺拔之人,正是戚延,那一袭玄衫如暗夜厚重。 前些时日,他们已在怀城会过那挑衅比武的江湖剑客,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身为习武之人,那人若认输,戚延便自然愿放他一马。 只是那人输得心不服口不服,扬言他的师兄比戚延厉害数倍,戚延绝不是他师兄的对手。他师兄混迹青州,有胆量就去青州一搏。 搁平时,对这种邀约,戚延都会质疑对方目的。 可此次试过对方剑术不差,是个对手,加之他的暗卫查证后,证实那人确是个单纯的武痴,没什么异常背景,青州也确有他师兄这个名号。 故而戚延才命队伍先行回京,只要找到人,比试也不过一日光景,吉祥领命让车马特意慢行,他届时赶上队伍绰绰有余。 夜色下,行人如织的朝明街,马行得极慢。 左右商铺灯火通明,一些卖面具的摊位前凑满男女,花灯楼下也挤着游人在猜灯谜。 耳边忽传来一些咋呼声,嘈嘈切切的,几乎都是女子的惊叹。 梁鹤鸣顺着声音望去,朝戚延打趣:“阿延,可都是冲你来的,让你坐马车吧你不信。” 剑眉下一双长眸波澜不惊,可英隽面貌却透着一股不可逾越的冷戾,戚延紧绷唇线,对马下这些视线一概无视,夹紧马腹打头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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