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是没有透露只言片语,可给的这只镯子便是她的保命符。 主子能寻到个易容如此高明的替身,除了寺庙里见过的四哥哥外,再也无人能帮她了。 在太后殷切等待的视线下,白蔻颤颤埋下头:“奴婢真的不知道。” 太后喟叹一声,背过身:“宣太医,送回凤翊宫好生安养。” 太后来到了乾章宫。 戚延刚喝过太医呈上的药,对胡顺奉上的蜜饯未看一眼,无声示意胡顺给太后赐座。 太后只冷冰冰站在殿中:“你诏了温家三子回京?” 戚延倚在龙椅中,以无声回应。 “你又要对谁用刑?” “温夏刻意躲朕!温家还在这呢,她想逃。”戚延冷嗤,目中只有被背叛,被抛弃的落寞与恨意。 太后声音无比哀痛:“哀家不知道你与她怎会变成这样。” “都是哀家的错,明明你已经欺负她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是不帮你们解除婚约,为什么非要信天命,非要留她当我的女儿……” 太后从许嬷手上拿过懿旨,扔给戚延:“把玺印盖了。” 戚延不明白,展开懿旨已勃然大怒。 他站起身,健硕身躯居高临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阴鸷愤怒:“凭什么要朕休妻废后?!” “凭她宁愿舍弃荣华富贵也要逃离这凤座。” 太后这几日溺于病中,经历大悲大喜,早已后悔这些年让温夏在皇宫里受尽了苦,她哀痛道:“夏夏是金枝玉叶,生下来就没有受过半分苦,你都逼到她舍弃这天下间至尊的荣华富贵,还不足以证明她过得有多不快乐?” “戚延,我是你的母后,可我悔,我也看不起你。欺负她这么多年了,你够了。” 戚延猩红的目中有泪滚落,滴入地上,瞬间看不见了。 他一身的暴怒,好像天生就生着一副不会哭的恣意模样。 他把懿旨用内力化为碎片,冰冷的声音压抑着他的恐惧,他的痛苦。 “朕已经在改了,她只要回来就知道一切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朕可以下罪己诏!朕不会再强迫她,会让她高高兴兴地生活在皇宫里。” “她是我的妻,我的皇后,除了我可以废。”戚延目中一片坚韧的冷意:“旁人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除了你可以废?”太后嘲笑这句话,“皇帝,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说此话?你觉得下罪己诏就是承认错误了,就是大丈夫了?” “当年武圣皇帝的胞弟允王谋反,陷害温家满门忠烈,陷害你外祖父为卖国贼!武圣皇帝下了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错误,可温家与我几个哥哥能回来么!” 太后病中容颜忽然升起一股坚毅,目中遍布沉痛。 戚延很早就知道这段历史,可于他而言这是历史,于他母后而言却是切身经历的痛。 太后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此事,半个字都没有。 可今时今日,好像这份罪己诏刺痛了她,她凤目压抑着经年的苦难,她的脸明明保养得仍十分年轻,可戚延第一次在这张素来镇静的脸上看见年轮倾轧的疲惫。 戚延沉默许久,嗓音坚定:“她要我半条命都可以拿去,但我绝不放开她。” “母后,下罪己诏不是大丈夫,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丈夫。”他说:“像温立璋那样的大丈夫。” 太后凤目一震,双唇嗫嚅,似在仔细辨认戚延又在抽什么风,冷冷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跨出了乾章宫。 戚延心脏无比痛涩,这是他第一次想去了解从前视为仇敌的人,那是温夏的父亲。她崇敬自己的父亲,心目中夫婿的模样又会不会是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他很想温夏此刻就在他面前。 他会告诉她他以前做错了,他也是他父皇驭权之术下的棋子,他从前所坚持的都成了错的,他可以用下半辈子去弥补。 他也想告诉她,他可以为了她成为像温立璋那样的人。 这点风寒像要命似的,戚延非但没好,夜里还发了一场热,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梦里也睡不好,只会梦见温夏被坏人抓走,像她五岁那样被关在青楼,哭着喊“太子哥哥救我”。 戚延强撑着坐起身,殿中未曾点灯,入夜里一片漆黑。 他靸上鞋履,穿过夜色,手臂颓懒地系上衣带,一排整齐分明的腹肌掩盖在玄色寝衣下,经过衣架,随手扯了大氅披上。 门外值守的宫人迎来:“皇上可有吩咐?” “中秋时朕与皇后的画像放在何处?” 宫人将画呈来,戚延回书房展开画卷,绢帛上的女子一袭月白曳地纱裙,安静端坐在身着玄色龙袍的他身侧。她眉眼凝笑,发髻间拥金戴翠,如国色牡丹的华贵。而她身侧,他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中竟会有那般温柔的光。 戚延指腹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 可戚延忽然才后悔,他为什么在与她亲昵时不这样温柔,非要粗暴地对待她。 戚延吩咐内侍:“召吏部,刑部,户部尚书速来觐见。” 戚延安静坐在深夜的乾章宫中。 三个大臣是第一次深夜被政务亟召入宫,皆揣着疑惑。 戚延病中音色带着点低哑:“朕要查封大盛的青楼,暗娼。” “大盛境内不再设青楼、暗娼等风月之所,利用女子接客获利,逼迫女子卖身,私设暗娼者,轻则处杖刑四十,重则砍头。” 众人都错愕了,十分不解。别说青楼是合法的行当,就算不合法也光只查封暗娼就是了,怎能一杆子全打死? 这是哪家青楼又得罪皇帝了? 户部率先提出不妥:“我大盛在籍的青楼女子就有十二万,若散了这营生,她们如何生存?” “国库拨银设立女子学堂,朕开女子科举,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从瓦底引进来的翡翠数不胜数,宫中匠人想的那些首饰样式都一年如一日的老旧,让这些女子画图设计,考证,入造玉坊。造玉坊每岁的玉饰除了御贡之外,设立宫外皇家玉坊,其余玉件流入市场,自有官家与富贾争抢。从瓦底与燕国传来的棉花种植之术皆可录用这些女子种植。” 明亮宫灯下,戚延少有此刻的专注严谨。 吏部户部两个尚书对视一眼,皆被这政令憋出点笑来,本以为如今的皇帝开始勤政了,没想到是这些滑稽的想法。 “皇上,您效仿先皇设立女子学堂是好事,但先皇从来没说女子可以考官,可以入仕。而且还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跟我等站在一处,这不让百姓笑话?” 戚延皱起眉,即便是在病中,周身气场也严肃森寒。 他不是效仿先皇,他也从来没觉得青楼里的女子天生就要低人一等。 从前在朝堂上利用温夏五岁陷身青楼说废后,是因为知晓束于老旧沉疴的天下人太看重了,被清白捆绑一生的女子们也太看重了。 那时能借温夏陷身青楼想废她,是因为他知道她与天下女子一样看重清白,他那时的确做错了,伤了她。 可于他而言,他压根没把这种清白放在眼里。 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失了清白要去自尽。 他可以在十二岁时安慰五岁的温夏清白不算什么,如今也可以不介意有能力的脱籍女子入朝为仕。 查封大盛青楼,只是因为梦里被抓到青楼的温夏哭得可怜。 她如今消失在外,他不知道她身边的人能不能护住她,若她那一身美貌不能护住,他完全不敢想她会遭受怎样的苦。 底下臣子还要劝诫他,戚延冷声道:“即刻去东都台拟出革新政策,朕天一亮就要看到。废大盛青楼,封暗娼,是绝无可改之令。谁枉顾律令,拉到午门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戚延起身离开清晏殿。 没有回他的寝宫,他去了凤翊宫。 昔日灯火辉煌的皇后宫殿早已一片冷清,除了耳房里伺候白蔻与著文养伤的宫人外,再无热闹人迹了。 戚延走进寝宫。 满室的暗香扑面,即便温夏已经不在这里,寝宫里依旧留存着她的味道。 戚延步入她的书房,她的琴与书籍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可惜从前他说想听她的琴,她总是以借口避开,没有为他弹奏过琴。 走进她的衣橱,只有这满殿奢美的衣衫她没有带走。 从前他嫌她奢靡,所穿之物两间偌大的宫殿都装不下。可如今他一步步望着墙中衣橱里的绫罗裙衫,指腹只能抚过一片柔滑冰凉,再也触不到这些衣衫主人身上的温暖。 戚延今夜留宿在了这间寝宫。 没有温夏的宫殿中,她睡过的软枕依旧残存着玉兰花的香气。 戚延将软枕纳入怀中闭上眼。 她最好快些回到他身边,否则他不知道他还可以再做出什么好事坏事来。
第56章 燕国皇宫。 温夏收到许映如的回信很是高兴。 许映如说家中一切都好, 京都皇宫里也没有什么坏消息,让她安心养好心情。 没有连累家中, 温夏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燕国四季分明,冬季却要稍长一些,如今深秋里天气多了几分萧瑟寒凉。华玺宫清玉池中的水引自皇宫背后的长玉山温泉,温夏之前长期喝那避子汤,虽说不算太影响身体,也多少有些体寒,正好时常可以泡泡温泉水。 宫人侍奉她在清玉池中沐浴。 一池柔水波光清漾, 水波轻拍香肩玉骨,温夏靠坐池中许久,心情松快不少。 想起白日所见, 她问:“这几日我见御道上宫人忙碌,有说有笑, 是在谈论皇上的万寿节?” 锦雁笑道:“正是,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 皇上从不铺张浪费,但太后娘娘想大办图个好兆头。” 温夏在想该送霍止舟什么生辰礼物好。 香砂在问锦雁太后性格好不好。 温夏安静听着她们交谈,之前便想去感谢一下霍止舟的母亲,但他没有让她去见。他说太后曾经苦居冷宫五年,精神有些虚弱,偶尔会被一些事刺激, 可能会有伤人的行为。 温夏很少听霍止舟聊他的母亲与刚过世的姐姐, 他从不向她诉说他从前所受之苦, 但温夏知道他这一路有多不易。 温软泉水浸得浑身骨头都酥了, 袅袅热气下,双颊也生起薄薄粉晕, 温夏低软的嗓音道:“扶我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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