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第一次以看待成熟儿郎的眼光去看待他。 “那里还有滑道,我带你去。”霍止舟牵住她的手。 温夏没有拒绝,卷翘的睫羽下,她杏眼盈满一汪温软的水,任凭霍止舟牵着她踏上这片洁白雪地。 银装素裹的世界,他们身处在七彩之中。 温夏遥望去,满目彩色点缀其中。 她再也不会因为空旷的雪地而伤眼睛,再也不会去想观宇楼下一望无际的绝望。 任霍止舟紧紧握住她手掌,她瞧着脚下新绣鞋印在雪地中的纹路,真好看呀,她轻轻笑了起来。 “怎么了?” 霍止舟垂眼问。 温夏没有抬起头来,在朦胧泪光里望着脚下漂亮的鞋印。 “四哥哥,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呢。” “这是我父皇从前设在宫中骑射的马场,故而这般宽阔,你不想被人瞧见,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周围都守着禁军。” “我是说,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温夏抬起头来,笑着凝望他。 一行泪从她红红的眼眶里滑下。 霍止舟收紧双眸,敛了笑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动作轻得怕稍一用力都会弄疼她这张脸般。 他目中深重而庄严:“以后都会有这么好的地方,不管我是温斯和,是霍止舟,我都会给你这么好的地方。” 温夏绽起笑来,不再管往昔身份教条,不再管笑不露齿。她皓齿灿然,红唇在冷空气里浮生着娇嫩的嫣红,酒窝明媚而纯粹。 旁边的大兔子不再是白色,因为她的眼疾,它们变成了草地的绿色,手中捧一只红彤彤的柿子。 温夏笑着往那滑道小跑去,紧拉着霍止舟滚烫的大掌。 那滑道背后便是供先皇骑射休息的宫殿,里头候着几名宫人,侍奉着火炉上烘烤的茶水点心。 温夏提着裙摆小跑上滑道,坐在圆形的滑板舱内,从布满冰雪的坡道高处冲下来。 飞雪四溅,不染纤尘的天地间只有她明媚的笑声。 而那背后宫殿楼顶之中,被云匿死死拦住的戚延何曾听过她这样的笑声。 半开的窗户背后,戚延双眸一片猩红,千辛万苦寻找的心上人就在他眼前。 他终于找到温夏了。 他以为她会过不好,穿不暖,会被人欺负。 可她穿着奢贵的雪银狐裘,腕间、脖颈间戴着漂亮的翡翠,被无数宫人拥簇侍奉。她笑靥这样明媚,牵着另一人的手。 忆九楼里见过的男子正是此人。 一袭明黄龙袍,叫温斯和,也叫霍止舟。 她竟抛下了他,转投了燕国皇帝身侧。 她对得起他么? 喉间一片灼痛,翻涌起一股腥甜。 手上的扳指再一次被戚延仅存的内力捏碎了,掉向地面。 云匿忙谨慎地用脚背接住,怕弄出异响引来禁卫。 戚延提着最后的内力欲飞下去带走温夏。 “皇上,不可!” 云匿焦急之中,被迫点住戚延穴道。 戚延动弹不得,布满杀意的嗓音呵斥:“解开!” “我们去不得。”云匿急迫解释:“我们好不容易能避开重重禁军进入燕国皇宫,尚不知这燕帝的暗卫布在何处,现在下去无异于送死,您带不走皇后娘娘。” 他们的人马不过二百死士,差两日才能赶到这里,目前宫外也不过就青影带着的十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大活人从这防卫森严的燕国皇宫里救走。 戚延死死望着雪地中那张明媚的娇靥。 温夏一遍一遍坐着那滑舱,一个坡道就能让她这么开心吗? 他为她买山凿山,给她用不尽的珍贵翡翠,让她享受一代帝王能给的无上的宠爱,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开怀笑过? 她是他的妻子。 为什么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与别的男人牵手,对别的男人带笑! 被点了穴,戚延安安静静地立在晦暗窗前。 可无人能见他一双冷漠萧杀的眼底早已是汹涌暗潮,狂风暴雨都似从这双眸底倾覆。 温夏不厌其烦,一遍一遍从坡道上滑下去,又提着裙摆跑上,再滑下。 霍止舟站在滑道的尽头,总会等她滑下来时握住她双手,送到他唇边为她呵气。 戚延死死望着他们交握的手,望着温夏微仰的脸颊,惊涛骇浪都在他一双布满杀意的眼眸里。 一双眼里的戾气足矣毁天灭地。 “怎么了?” 雪地滑道旁,霍止舟紧望着温夏。 温夏从四溅的雪粒中揉着眼睛,不停眨着睫毛,睫根轻颤。 “好像雪进眼睛里了。” 霍止舟蹲下身为她检查。 温夏坐在铺着软垫的滑舱里,微微仰着冻红的脸颊,任霍止舟托起她下巴。 他动作很轻,小心地为她吹掉眼睫上的雪粒。 “已经在你眼化开了,别怕,雪干净。”霍止舟嗓音温润:“闭一会儿就好了。” 温夏闭上眼。 她听话得有些乖,被雪天冻红的面颊泛着一层柔粉色,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 霍止舟忍俊不禁笑了。 温夏睁开眼:“四哥哥笑什么?” 她好像在这一刻娇俏而温柔。 霍止舟深深紧望她,视线凝在她一双吐纳着气息的红唇上。 咫尺的距离,温夏轻轻颤下眼睫。 霍止舟喉结滑动,缓缓俯下身。 她垂下长睫,最终颤抖地阖上眼。 冰凉的唇相贴,温夏轻轻颤抖着,却没有再避开。 霍止舟触碰着她唇形,以冰凉的薄唇细细描绘。 他没有经验,除了温夏睡梦里那回,是第一次这样亲吻她。他只觉得不得章法,直到温夏呼吸难忍,轻轻启唇,湿热的呼吸吐纳在他唇边。他好像终于寻得出口,柔软的舌探入她唇中,吻到一片甜息。 带着薄茧的手指扣住她后颈,另一只手缠进了她五指,与她紧紧交握。 温夏心脏不停地咚咚跳着,霍止舟的吻从生涩到主动,游刃有余地侵入。她脸颊滚烫,脑中也嗡嗡失聪,在他越来越深的吻中软了腰骨。空气稀薄,她轻喘地发出一声娇吟,却甘愿仰起脸颊回应,紧紧揪着他龙袍衣襟。 皑皑雪地刺着一双猩红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布满了滚烫眼泪,从戚延眸底滚落。 为什么? 温夏是他的妻子,他才是她的丈夫! 她为什么可以心甘情愿靠在别人怀里! 他把世间恩宠都给了她一人,她为什么要抛弃他,背叛他? 眼泪滚落在挺拔的鼻梁,戚延挣扎着动弹,想强行冲破被禁锢住的穴道,最终震破经络,只能吐出一口血来。 云匿焦急搀扶他:“皇上,别看了。” 还,还怪好看的。 身为皇后的颜粉,云匿不敢说皇后娘娘跟底下那燕帝也挺相配。 “替朕解开穴道!!” 血丝与杀意充斥戚延双眼,薄唇被鲜血染红,他此刻宛如来自地狱,周身的暴戾几欲摧毁这泱泱山河。 云匿无法,道一声“得罪了”,封下戚延的哑穴,跪在他脚边:“皇上,请您振作!此刻只有我们主仆二人,内力耗去八成,冲下去只会被乱刀砍死。” 云匿苦口婆心:“属下封您穴道是大不敬,可您这么下去救不了皇后,您得想出一个计谋来,求您振作!” 戚延死死望着倒在陌生男子怀中的温夏。 她螓首高仰,情动难抑。 那样甘愿。 他没见过她这样为他。 甚至到现在他才看见那明黄龙袍上系着的腰带多么眼熟。 那是她亲手所做。 他曾以为那是她做给他的,他还高高兴兴地系在了腰间。 为什么啊? 寒风自冰天雪地卷裹而来,割在鬓侧,砭痛着骨头。 那龙袍上的金丝线被温夏纤长的指甲勾破,松松散散地拉出几绺。 她美目涣散,缺氧的红唇轻喘着气息,终于先从霍止舟的亲吻中退开。 四目相对,温夏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在这双深情的眼下红了双颊。 霍止舟眸底一片柔情,薄唇抿起笑。 他张着唇想说许多的话,熬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他多开心。 可他只是深望温夏,不愿打破这难得的气氛,指腹擦去她嫣红唇瓣上的水渍。 他的耳朵逐渐也红了。 温夏倚在他臂弯里,还揪着龙袍衣襟上那松散开的金丝线,目中一愧:“龙袍坏了……” 霍止舟垂眸瞧了眼,忍不住笑出了声,握住她手指亲吻:“没关系。” “还想滑雪吗?” 温夏摇头,从他怀里缓缓坐起来,红着脸抚弄明明还整齐的鬓发。 她起身说要回去。 霍止舟将她送到华玺宫。 “四哥哥。”温夏低唤道,凝望他的眼眸却无比坚定。 已经发生的事,温夏不会逃避,也不愿不清不楚。 被她一唤,霍止舟很庄重地等候她说。 “你今后不可以再骗我。” 霍止舟眯起眼眸,温润的嗓音这一刻严肃发紧:“骗你?” “嗯,芸娥的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欺瞒我,哪怕是为了我好。” 霍止舟松下神态:“嗯,我向你保证。” “还有什么,你说。” “如今皇上还在四下寻我的踪迹,我与你之间……我不想太早让母亲与哥哥们那边担心,所以你我暂且就先像此刻这般吧。” “我都尊夏夏之意。还有什么?” 温夏抿起唇角摇头:“以后再告诉你吧。” 脑子好像轻飘飘的,她都想不到了。 霍止舟低笑:“想去看雪时随时告诉我。” 温夏点头,望着他腰间玉带,她忽然问:“四哥哥,你的玉笛呢?” 她好像到如今都没有再见他像从前那般,将珍爱的白玉笛系在腰间。 霍止舟微顿片刻:“摔坏了,以前发生过很多事。” 温夏见他没有细说,明白恐怕是如心口那旧疾般,是他不愿展露给她的难堪。 她没有再问,目送他乘上御辇。 入目一片皑皑白雪,他明黄衣角渐渐远去。 温夏回到寝宫扑进床榻上,紧拥柔滑的软枕,鼻尖埋在枕中深深呼吸,心脏还像方才那样跳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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