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舟冰冷的声音传来,他也从正厅走来,手上捧着些冬枣,还特意洗过,果皮上沾着干净的水珠。 戚延不悦地眯起眼眸。 “四哥哥,你去哪了?” “去看一看路。”霍止舟面色凝重:“这是个死胡同,我虽没有再往前探,但前处应该是断崖,燕国多此地貌,短期内恐怕没有路。” 他淡瞥一眼戚延:“恐怕得在此地困多日,等候我的人找来。” 戚延音色冷淡:“前处是断崖,那屋中书籍文墨从何而来?附近可有湖泊?” 他在质疑霍止舟的话。 霍止舟不欲与戚延交谈,但也会回答他这些疑惑。 “此处应该是以前隐士所居,这里紧邻的婪州有过一次地震,恐怕才改了此处地貌,断了以前的路。” 戚延也想亲自去探一番路,但却不放心温夏一个人在这里。 她黛眉揽忧,经受不住风雪的脸娇红一片,双唇也失了往日莹润。 戚延与霍止舟几乎异口同声:“你睡此间。” 温夏看了眼他们二人。 霍止舟:“你就住这间,委屈几日,等我的人来了便能出去了。” 戚延自当不喜他后面半句,但也同温夏道:“你先休息一番。” 说罢,戚延要往左走,霍止舟要往右去,二人挡住彼此的路,一时都冷睨对方。 “让开,我找干柴。” “我找火折。” 彼此幽幽睨一眼对方,都各自去忙自己的。 他们都最先想着给温夏升一堆火取暖再说。 两道修长的身影皆已消失在左右,温夏黛眉拢上深深的忧愁,紧捏狐裘,对眼下的状态自然担忧。 她根本不希望他们俩碰到一起。 一个是盛国,一个是燕国,素来的对立,即便如今休战也不是以友国盟约休战。 她更不愿这二人任何一方在此事中危及生命。 不然,她不成了祸水了吗? 浑身骨头散了架般,温夏疲惫得只想躺下。 可桌面都是灰尘,那床单被褥上也不干净,屋子里没有地毯,甚至是黄泥地,连块干净地砖也没有,裙摆拖着,都是污渍。 温夏浑身难受,却也知道不能计较。 从这么高的山崖跌下来,她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解下狐裘,温夏却连衣服挂在何处都找不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叹了口气,放到了床榻上。 轻轻提起裙摆,温夏起身去井旁想打水,一时望见旁边雪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 她怔了神,自然知道旁边又长又深的鞋印是戚延的。 可如今她不会再去关心他了。 她只有对他越冷漠,他才会明白她心意知难而退。 “夏夏?” 霍止舟的声音急切传来。 温夏紧握着井上的麻绳与木桶,无措地回过头。 霍止舟朝她冲来,戚延也放下了手中干柴,箭步冲向她。 “你做什么?” 到底是练过功的人,戚延率先冲到温夏身前,焦急将她牵到身后,警惕地望着那深深水井。 “掉下去怎么办!” 温夏幽幽地看他:“我打水。” 她无措地抬眼,望向霍止舟:“我想把屋子收拾一下,可是它们……” 它们根本不听话呜呜。 那麻绳就跟铁丝一样,死死扒拉在木桩上,又没有热水浇一浇,她连怎么解下那被冰凝固的麻绳都不知道。方才撑在井上,估计才吓坏了他们。 霍止舟将她揽到身后,以身躯隔开戚延:“回房间,我来。” 戚延也顾不得恼羞霍止舟的行径,只对温夏道:“你的屋子我来收拾,回去吧。” 温夏被迫回到了房中,心中尽是愧意。 好在她找出了干净的棉被,虽然陈年积压的味道很不好闻,但总算比床榻上的干净。 她没做过这些事,哪怕只是换下被褥也做得极慢。 灶房中,戚延劈了柴,霍止舟将柴点燃,烧着一锅白雪。 冰冷通风的灶房一点点燃出暖意,可两道视线之间却拔剑弩张,气氛寒到极致。 戚延薄唇中逸出冰冷的字句:“燕帝不想燕国生灵涂炭,最好守好规矩。” 霍止舟迎着戚延视线,不甘示弱。 “那盛皇可以放马过来,我装疯卖傻忍辱多年,早已不惧任何。甘愿倾举国之力,亦要护我心爱之人。” “她是我妻子!” 霍止舟冷声:“你跟她结过发吗,你跟她拜过天地吗?我尊重夏夏自己的选择,盛皇若真心爱她,也当尊她选不选你。” 戚延紧握袖中拳头,冷望眼前挑衅的英俊面孔,恨不得以武力与眼前仇人决战。 忆起霍止舟亲吻他的妻子,戚延深眸越发冷戾。 望着锅中热气腾升的白雾,为了温夏,他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忍下了。痉挛地松开疼痛的手掌,冷冰冰地往锅里再加一桶雪。 霍止舟将烧好的炭火提到温夏房中。 戚延将干净的热水端到温夏身前。
第66章 他们二人气氛冷煞。 温夏的加入也只会让她自己不松快。 这样的局面与这般不舒服的相处并非她想要的, 可如今困在此地,别无他法。 她只是冷冷地, 天生轻软的嗓音淡淡说:“若你们还想我能在这山中平安无事,就请你们别让我难堪。” 二人淡瞥对方,谁也不愿多说一句,但都收起一身尖刺。 三间屋子收拾好,霍止舟没有客气,径直占了那像书房的一间。 戚延出现在书房门口,霍止舟音色冷漠:“盛皇连房间也要跟我抢?” 戚延不屑回答, 在屋中一通翻找,总算找到些药膏。 他径直出门,根本不屑同霍止舟去争抢一个地方。 他要争的, 只是温夏。 他错过温夏的这些时日,温夏的心已经很明显被霍止舟夺去。 此人不仅如今俘获了她的心, 从前还是她的四哥哥。 回想起温夏从前在他面前哭着喊出四哥哥,戚延眸色更寒几分。 经历如今总总, 恐怕温夏已经伤透了心,短时间内不敢再相信他。 阮思栋带着他去同那柳曼娘谈话时,柳曼娘说女子勉强不得。 越是勉强,她越会离你越远。 而捆住温夏手腕时戚延也的确悔悟了,他不可以再勉强温夏,还有霍止舟此人。 他越对霍止舟不好, 也许温夏越会对他疏远。 哪怕她明明就是他的妻子。 回到饭厅, 戚延将几瓶药放到桌上, 一一打开。 里头有的已经发霉, 完好的几瓶中,他只认得一瓶应该是獾油, 不知余下的药都治什么,只能都试试。 解开寝衣衣带,蓬勃的肌肉暴露在冷空气下,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帮忙。戚延只能用那只掌心满是伤口的手,一点点挑开粘黏到血肉上的衣衫。 伤口很深,有些草屑在坠下时混在了血肉里,必须清理出来。 鬓角生出细密的汗,戚延将匕首烧红,没有别的工具,只能用锋利尖刃挑出草屑与碎肉。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至挺拔鼻梁,伤口有多痛,手臂上喷张的青筋就有多粗,戚延整个身体已全浸在汗液里。寝衣已经不能穿,他借用灶台里的余火烘烤干。 这里没有食物,天色也暗下来,不方便去找吃的。 戚延与霍止舟将野枣都留给温夏,二人只是烧了水喝,打算明日天亮再去外面寻找食物与路。 入夜里,三人皆已回到各自房中。 温夏睡左厢房。 霍止舟睡书房,有椅子与书案可以将就。 戚延睡连着灶房的饭厅中,两条长凳合一起倒也能靠着墙搭搭腿。 厢房里,温夏翻来覆去,在这张床榻上根本睡不着觉。 她也知晓她条件已经很好了,霍止舟与戚延连张榻都没有,只有她换下来的脏被褥用。 只是这床实在发硬,木枕又高又硬,她拿掉了,还不如不要枕头。 被窝中没有汤妪,温夏翻来覆去,双脚怎么也不暖和。 “夏夏,你睡了么?”窗外响起霍止舟的声音。 屋内没有灯,只能接着一地白雪折射的青白黯光,瞧见那麻布糊的窗外投下的影子。 “四哥哥……” 温夏还未说完话,便被戚延冷淡的声音打断。 “燕帝不睡,来朕皇后的屋子做什么?请你自重。” 霍止舟音色也无比低冷:“朕来问夏夏冷不冷。” “她冷不冷要你关慰?” 一声吱呀的声响,房门被戚延推开,他手上拎着木桶进来。 温夏惊慌地往床里侧靠,紧紧捂着被子。 戚延微顿,才忆起又忘记规规矩矩敲门。 他如今不能再下意识拿身为皇帝那套天经地义的规矩来对待她了,他必须得改。 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戚延退到门口:“我给你拎了热水来,你泡泡脚?” 温夏想拒绝的是戚延,可如今关头,不愿身体被冻坏染病,只能极淡地道:“你放进来吧。” 戚延放下热水,关上门,冷冷瞥一眼门口的霍止舟。 霍止舟隔着门道:“夏夏有事唤我。” 温夏轻轻应了声。 戚延并未离去,霍止舟也未走开。 雪地映着暗夜稀薄的天光,将两人轮廓镀得越发清冷。 视线交汇,彼此不让分毫。 不愿吵到温夏,戚延压低嗓音,冷声问:“建始三年夏夏父亲那场仗,朕想听你解释。” 霍止舟虽不愿多跟戚延交谈,但戚延的问题倒也无错,他回答着那年的事。 但戚延即便听了也并不信任他:“废帝发现了你,派人来除你,且一并重创我军,好在你父皇跟前邀功。那他既重伤你了又重伤我军了,就有这般巧的事?” “你信与不信,我无话可说,但此事与温家无关,若盛皇公私分明,就不要将此事牵罪到温家。” 戚延眯眼冷睨霍止舟,转身回到饭厅。 此事他不信霍止舟所言,只能待回去后查明真相。 他如今深处燕国,所带人手不足,在别人的地盘上必须先尽快养好伤,恢复功力。 否则等霍止舟的人马找来,他一人之力怎能带温夏离开。 长凳又冷又硬,坐着实在不舒服。 戚延靠在黄泥墙上,身上搭着温夏换下来的被褥,冬夜里还是不够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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