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觉得自己是没道理去心疼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子爷的,她要是心疼了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世上最惨的人她都在风月楼里见过了,瞎眼断腿掉胳膊,哪一个不比他的日子难过? 可是,实话实说,苦难怎么可以拿来比较,痛苦又何来高低之分呢。也正如姥姥所说,如果没有他,她还要承受那些莫须有的谩骂,处理那些时不时就来惹事的无赖。他帮了她,她拿几碗豆腐脑、几碗茶真就能还掉这份情吗?他还送了她一盆花,虽说经那一摔花与盆都跌了价,但那份情不曾跌过。 她今天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轻飘也太重了。 柳筝思忖着,脑海里闪回出他那天褪了衣服让王初翠处理伤口的情形。疼得想抱她又不敢,只抓着她的手臂不不放……他一向是知礼懂尊重的人,每次见她行礼想扶一扶,都不敢触碰她的手臂,和她说话时也只敢看她的脸。唯独那天他跌到了她怀里,手搭在她肩膀上,心脏咚咚咚几乎要跳出肋骨砸她身上来。她一直疑心那是他为了贴近自己装出的可怜样子,却忘了那伤触目惊心,真的很疼很疼,也忘了他唇色一直不如她见他第一面时红润。失血太多,是会眼前犯晕的。 柳筝把烫过的碗勺捞出来拿干布擦净放好,叹了口气。也许她应该先了解了解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再想想哪些实话能说,哪些实话不能说。不管伤人的是实话还是事实,伤了他的心就是伤了他的心。 “姥姥,他送我那盆花,我还什么好?” “他不肯收你的钱?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缺那点银子。” 柳筝再想到他说的那句“想和你谈情”,心里五味杂陈。一个人的真心不该被讥笑,她当时竟没忍住笑了。换谁被这么对待,都是会伤心的。柳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还是闷。她的确说错了话,该道歉的。 “别说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我还他什么好?”柳筝把碗筷都收进碗橱里,垂眸道,“我不想亏欠他。” 王初翠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意味深长地打量她。柳筝被她看得不高兴了,皱眉喊道:“姥姥!” 王初翠撇嘴一笑:“我还是头回见你为着一个男人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筝筝啊,和姥姥实话说了吧,你对宋官爷真的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吗?” “我是有点愧疚,两回都让他一脸难过地走了。” “愧疚?你以前又不是没拒绝过别人,没见你对谁都愧疚啊。” 柳筝哑口无言,半晌道:“但我不曾受过别人的惠,唯独这次,我承了他的情,又收了他的东西。我该还他一还。” 王初翠终于不逗她了,点头道:“依姥姥看呢,你得亲口问问他想要什么。咱们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的好东西咱们想都想象不出来,随便送会贻笑大方的。” 柳筝都不敢说自己已经问过了,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与其问姥姥,还不如问罗先生呢……明天再去一趟顾府吧,正好也问问有没有小舅舅的消息,还有顾寻真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宋砚不骑马,也不坐马车,一路走回定国公府时,天地间已经暮色沉沉了。因为觉得疲惫,他径直回了居竹院,没去碧霞阁请安。秦老太太立刻叫来人问他一天都去了哪里,得知他负伤走了那么多路,心疼地直叹气。不过至少他没进那个庄子闯祸,也没去刑部惹事,难得他不请安一次,秦老太太也不会苛责,只让人把饭食和汤药一起端去居竹院。末了,她问宋津:“让花氏安排的事怎么样了,人还没送进去?” “冯策那小子一直拦着不让人进门……” “哼,他还敢拦我的人了?!别忘了,他也是我挑出来送到阿墨身边的!你回去告诉花氏,这事儿拿我的令去办,谁要违了她的话,就是违了我的令!” 戌牌时分,花氏领着两个袅袅娜娜的婢女站在了居竹院的院门前。 “真不是我想多管闲事,这回是老太太放的话,叫你们居竹院务必收下这两个丫头。”花姨娘面带笑容,让两个婢女站到前头来,“还不快见过你们冯爷,往后少不得让他照应你们呢。” 冯策寸步不让:“我家爷说了,此生不用女婢不收通房。花姨娘,还请您别为难我。” “冯爷啊,这哪是我为难你!我心里也犯着难呢……唉,难啊。”花姨娘嘴上这么喊,脸上却透着得意。难得老太太把她当个正经家里人安排事儿办,她隐约觉得自己这么些年辛苦下来,算是得到一小点儿认可了。 花姨娘把自己亲手调.教过的丫鬟时媚推到了最前头:“冯爷别急着拒绝嘛,你瞧这丫头,长得多俏啊,这身段一瞧就是个能生养的,可会伺候人了。先叫世子爷看过了再决定去留也不迟嘛。” 时媚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冯策,娇滴滴地福身行礼,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奴婢见过冯爷。” 冯策看也未看:“都是伺候主子的,行什么礼,别折了我的寿。” 花姨娘笑道:“时丫头是不太懂规矩,来,冯爷看看她,她你总认得吧?老太太最喜欢的怀夕丫头!从小就是最拔尖儿的那个,现在也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怀夕朝冯策微微颔首:“老太太交代了,叫我从此伺候世子爷……要比伺候她老人家时还尽心。” 花姨娘殷殷道:“冯爷,开开门吧。阿墨旧伤未愈,你还想让他再添新伤不成?” 冯策有了片刻迟疑。谁也不知道惹怒了秦老太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趁他愣神,花姨娘朝两个婢女使了眼色,直接绕开他朝里走去,冯策立马阻拦,她扬高下巴喊道:“我奉的是老太太的口令,谁敢拦我?!冯策,别忘了你是老太太的人。你看不起我没什么,你敢不尊重老太太吗?” 冯策虎眼圆瞪,紧紧跟上,警告她别乱来。众人就这么一路你相持着过了前院。将到主屋门前时,主屋的门豁楞一声被踢开了,众人立刻噤声停步。 幽暗灯光下,门内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宋砚手里持着一柄半丈多长的重剑,看向花姨娘:“老太太的口令?” 花姨娘下意识往后退,两个丫头跪下了,朝宋砚叩首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宋砚仍直视着花姨娘,步步走来,剑身反射雪白月光,寒意泠泠。 “爷,我拦了,没拦住……”冯策低声道。 宋砚已在那两个婢女面前停了脚步。 时媚看着眼前的云头靴,大胆地抬起那张如花般娇媚的脸:“爷,奴婢是奉……啊!” “砰”的一声,一个眨眼的瞬间宋砚手中的剑竟已深深插进了金砖地里,雪亮的剑身映着时媚那张惊惧的脸。只差一点点……就把她的鼻子削下来了。 时媚抖如筛糠,几乎要晕死过去,一旁的怀夕死死咬住下唇,才控制住不尖叫出声。 宋砚手一提拔出了剑:“滚。” 时媚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怀夕伸手把她捞起,低头后退,直到出了院子。花姨娘的脸色已经白了,色厉内荏道:“不,不是我非要往世子院里塞人,是老太太的令!您吓唬丫头们有什么用?没有她们,明儿还有会别人……” 宋砚没理会她,冷着一张脸,持剑往碧霞阁的方向走去。冯策彻底慌了,追上去:“爷,您拿着剑干什么?别冲动啊!” 宋砚停步,语气平淡:“冯策,你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属下当然是,是您的属下……” “那就不要拦我。” “您到底要干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您犯下大错!” “我没疯,我犯不了大错。可我快疯了。我如果疯了……”宋砚眼中出现了一抹迷茫,语气迟缓,“有什么关系,疯子的孩子,当然也该是疯子。” 宋砚继续往碧霞阁行去,不断有人想上前阻拦,都被他以剑挥退了。等他站到碧霞阁前时,身后已站满了府卫。宋津拎着长鞭蓄势待发,宋潭宋清宋河等人也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他。 碧霞阁的门紧闭着,里面无光无声,秦老太太早在一个时辰前歇下了。 冯策还想劝他:“主子,咱别置气了!这不过是件小事儿,您好好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不会不答应的!” 宋砚不理他,轻轻喊了声:“祖母。” 里面无人应答。 宋津在后喝道:“你个忤逆的不孝子,把剑给我放下!夜半三更扰你祖母清梦,枉她如此疼你!给我回来!你回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当什么都没发生……”宋砚喉间哽塞,他苦笑了一下,“娘不愿意嫁你,要逃逃不掉,你们当什么都没发生。娘被绑在床上怀了我生下我,你们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娘病了,疯了,恨我,不要我,你们还当什么都没发生……我没法做到,我不是你们。” 宋砚看向冯策:“一件小事吗?多大的事算大事。我娘的命,哪有国公府的脸面大,是吧。” 冯策被他凄惨的目光看得哽咽了,低头不语。 夜风潇潇,鸢鸟悲啼,国公府除了碧霞阁外,已是灯火通明。宋砚背对着百十号持刀持枪的府卫和怒意满面的父亲,以剑劈开了碧霞阁的门。 门内,秦老太太正静沉沉地坐着,手里慢慢拨弄着佛珠,刘婆子秉着一豆烛灯站在她身后。烛火随风轻晃,幽幽照在秦老太太苍老的脸上,把她照得形如鬼魅。门破开的那一瞬,她抬眼看向门外的少年,月光照在他身,纵使他手里持着一柄杀气腾腾的太合重剑,也映得他干净如斯。他正恨恨地望着她,秦老太太恍惚了片刻。 她抿了唇:“阿墨,你要杀祖母吗?你忍得下心杀吗?” “我不杀你。” “那你要杀谁?” “杀那个事事都只能听你话的阿墨。” 秦老太太闭了闭眼,语气柔缓道:“好孩子,别闹了。冯策,你过来,说说你的小主子今儿是怎么了?” 冯策看看她,又看看宋砚,犹豫道:“爷不愿收那两个丫头入房……” “哦,这点小事。”秦老太太重新看向宋砚,“祖母知道你已经十七岁了,是大孩子了,不愿再事事都听祖母的了。花姨娘送的你不喜欢,回头你亲自去挑几个喜欢的好不好?这都有商有量的嘛。” 秦老太太想起他近日的行程,了然地笑笑:“你看上那个豆腐西施了对吧?祖母是不喜欢你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女子走得太近,但你要实在喜欢,祖母这么疼你,怎会不依你?择日便教人抬顶小轿迎她进府来,好不好?” “我不要。”宋砚直视她,“我谁也不要。我是我,你们是你们。秦有仪,我不是你的阿墨,是娘的阿墨,你没资格管我。” 秦老太太的表情崩了一瞬,她暗暗运气,才勉强保持冷静:“你一定要与我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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