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 冯策哽咽,示意她跟上。柳筝脚步沉重地跟他走进客房,看到了蜷缩在床角,身上血迹斑斑的少年。柳筝的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 “柳姑娘,我真不知道该带主子去找谁了……”冯策哽咽着道,“从昨晚开始主子他既不传唤人,也不主动开门,我以为他是累了,直到中午没忍住推门进去,才发现主子倒在地上,心口,心口插了那个……” 柳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宋砚右手紧握着一根沾满了血的银簪。柳筝忙问:“有人刺杀他?谁?还没找大夫给他看诊吗?” 冯策不停摇头:“他自己刺的,那根发簪是侯夫人的……” 冯策觉得自己快说不下去了,背过身抹了把眼泪:“我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大夫了,但主子不肯让外人近身,谁都不肯,连之前常给他看诊的两位太医也不肯,还总喊冷,掰着嘴灌药都灌不进去。他从小一闻见血气、看到血色就这样,但已经很久没反应这么严重过了。” 就是在刑部审案的时候,最激烈的反应也只是不停干呕、眼前昏黑、无力起身而已。 柳筝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冯策还在说着:“我知道爷是想侯夫人了,他整天整夜地想她,可我不能带他去见她,一旦见面……别的地方,我只能想到大长公主府和章府,但他们除了传唤太医,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王初翠急得不行:“军爷你这话说的,我们连太医都传唤不到啊,我,我们能怎么办?” 冯策一脸希冀地望着柳筝:“柳姑娘,您能不能陪一陪主子?什么都不用做!您就握握他的手,跟他说说话好不好?他是太伤心了,具体伤心什么,我虽不清楚,但大概有点儿症结在柳姑娘这吧……” 柳筝抿唇,昨天带他去花房时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没想到她自认为没什么的话于他而言会是如此沉重。 王初翠打来了热水,拿来了药箱,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是觉得宋砚缩在床上的样子让她看了难过。她是失去过两个孩子的母亲,最见不得这世上有孩子受苦。冯策跟她一起出去,守在了门外。 柳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巾帕在热水里洗了洗,坐到床沿上,轻轻推了推宋砚的肩膀。 少年乌浓的眉眼动了动,仍没有睁开的迹象。 柳筝叠好巾帕,回想冯策的话。他闻见血气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那天他的的确确不是装的,是真的很难受才撞到了她…… 柳筝去握他的右手腕,他手臂绷得死紧,根本拿不起来。她又看他紧握簪子的十指,已经用力到发白发僵了。柳筝以指腹在他腕骨上轻轻磨了磨,轻声唤道:“宋官爷,醒一醒。” 宋砚没反应。 柳筝想了想,唤他:“宋砚?” 还是没反应。 柳筝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话。他说她不想与她们太生分,所以不希望她总叫他官爷,想听她唤他的表字或小名。他的表字……柳筝记不清了,小名还隐约记得。 柳筝一手抚着他绷紧的腕骨,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阿墨?” 他纤长的睫毛猛颤了一下,柳筝忽然有了信心,小幅度地推他:“阿墨,阿墨,你醒一醒。” 宋砚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唇,气息微微地喊了什么。柳筝凑近了一些,什么也没听见,只听到他沉闷迟缓的呼吸声。 柳筝怕他一直把簪子握那么紧到后面手会失去知觉,一边叫他阿墨,一边拿热水巾给他揉搓右手,洗去了簪子上和他指缝间的血迹。柳筝小心翼翼地抠掰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把簪子抽了出来。银簪质地软,已经被他握得变了形。簪尖秃得厉害,一看就知道被摩挲过无数次。 柳筝拿布把簪子包好放到一边,担心地看向宋砚的胸口,再一抬眸,猝不及防地和少年黑亮晶润的眼睛对上了。柳筝呼吸微屏,他缓慢地眨了下眼,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有几分茫然,似乎在思索她是谁。 柳筝笑了笑:“你醒了。” 宋砚仍是眨眼,眼睛里掬着光,两手无措地抱着自己:“好冷。” 柳筝探身去摸他的额头,他下意识要躲,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后又不躲了,乖乖地望着她。她一动,他黑黢黢的瞳仁也跟着转动。 好像是有些发烫。柳筝想开门让冯策进来照顾他,刚迈出脚步,手腕被他拽住了。 “阿墨好冷,不要走。” “我去给你端药来……” “不要喝药。”宋砚痛苦地皱了眉,收紧力道,一定要把她拉回来,眼尾越来越红,一遍遍道:“不要喝,不要喝……” 柳筝只好坐回去,洗了热水巾给他盖在额头上。他努力抬着眼睛想看她在自己头上放了什么,但怎么都看不见。他又看向她,努力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拉。她不肯动,他鼻尖透出了红:“你为什么不愿意抱我?” 柳筝本要挣开他手的,被他这么骤然一问,忘了使力。她躲开视线,告诉自己不能跟一个病人较真,他现在似乎有点神志不清。 宋砚不停地拉着她,最后抬起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揽住了她的腰,把她轻轻抱到了怀里。柳筝被迫压在他胸膛上,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声。 他的脸朝她的脸贴了过来,柳筝想躲开,他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后脑,低喃道:“好疼……” 柳筝想到他背上的伤,立刻撑着他胸膛想起来,少年哼了哼,仍不肯松开两臂。柳筝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按在了他左胸上的伤处,指尖已有些湿黏了。她赶紧移开手,转而扶他的肩膀,想将他扶坐起来:“疼你还按着我……” 他太重了,他不想起的话,她根本抱不起来他。 宋砚攀着她的手臂不松,眼睛里含了雾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晶莹。他可怜地问:“你别讨厌我,行不行。” 她推推他:“你认得我是谁吗?” “筝筝,你是筝筝。”宋砚望着她,“筝筝别讨厌我。” 柳筝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道:“我没讨厌你,你能不能自己坐起来?” “好疼,好难受,好难过。我坐不起来。”宋砚还搂着她的手臂,想抱着她的手臂重新蜷缩起来,“我要死了,再也起不来了。” 柳筝无奈,觉得他在撒娇耍无赖。过了一会儿看他脸色实在不太好,柳筝放柔了声音问:“你饿不饿?” 宋砚拿脸贪恋地蹭她软凉如玉的手腕内侧:“我给你吃,我把自己给你吃。你吃掉我吧。” 这什么跟什么……她拽他:“快起来吧。” 宋砚还是不起来,他唇瓣没有血色,之前粉润的指腹也发着白。没多久他又闭上了眼,痛苦地皱着眉,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字句。柳筝怀疑他是不是发热把脑子烧糊涂了,那该找大夫来才对,她能有什么办法。可他昏睡着还抱紧她手臂不松,她根本推不开。柳筝再次凑近他,听见他断断续续地道:“娘亲……轻点吃阿墨,轻一点……” 柳筝内心一震,想起了今天在顾府听到的那些话。侯夫人到底是怎么疯的,怎么个疯法?难不成是要吃人么…… 考虑到他胸前背后的伤,柳筝到底不忍心看他就这么躺着,便努力地扳过他的肩膀,先把他的上半身抬起一点,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又迅速地把大迎枕垫在了他身后。他个子高,肩膀又宽,不知道天天吃的什么东西,看着瘦实则重得很,柳筝脸快埋他胸口去了,努力地抬着下巴,才勉强够到他的肩膀。还好她胳膊有力,不然怕是能被压折。 她想把他放到迎枕上靠着,怀里的少年却哼哼两声又把她搂紧了,嫌冷似的往她身上靠:“别不要我,筝筝。” 他冷,可柳筝嫌热,大热天的贴在一起汗直往下滴。她不想抱着他了,把他往外推着:“你不松开我我怎么给你敷药?” 她拍拍他的脸:“阿墨,你听话点。” 宋砚僵了僵,慢慢松了手。他半睁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虚弱。 柳筝想叫姥姥进来帮忙的,但是看看自己身上被他弄到的血迹,又觉得此时此刻这情形他们两个都挺狼狈。她忍了忍,决定先自己动手帮他把前胸的伤给处理了,免得继续流血,背上的就让冯策来吧。 柳筝往下摸索他的衣带,没摸几下,指尖突然一烫,他皱着眉埋怨般地哼喘了一声,柳筝一怔,立刻移开手往后退,拿起巾帕把手擦了好几遍。
第20章 柳筝连连调整呼吸,终于感觉心跳正常了些。再回头看,宋砚正一脸无辜地靠坐在迎枕上,努力睁大眼睛看她。见她不说话,他迷茫地问:“又不肯吃我了?” 柳筝把手擦干,以手作扇往脸上扇了扇风,屋里太闷热了。柳筝指指他腰下:“自己解开,不然我没法给你上药。” 宋砚低头看了看,脸如火般烧了起来。他握住衣带结,慢吞吞地解着。 柳筝把冯策给的那些药和纱布都端到床头柜子上,准备一会儿用。天色越来越黑了,一盏灯不够,她又点了三盏,分别放在几个角落里,屋里顿时亮了许多。等她重新回到床边时,他已经把衣带解开了,但还抓着两边衣襟不肯松。 柳筝要把他的手拿开,他忽然郑重地握了她的手腕:“筝筝。” “嗯?” 他把她的手往自己的伤处按,也不管那里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我的爱不脏,你摸一摸,不脏。” 他越说越难过,鼻音浓起来:“你爱一爱我吧,我什么都给你,随便你怎么待我,你爱一爱我。” 柳筝手指微蜷,想收回来,但他抓得太紧了。她知道他还在为昨天的谈话难过……柳筝被他弄得愧疚了,看了他一会儿,主动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肩胛道:“别难过了。” 柳筝不擅长安慰人,有些话在她心底徘徊数遍,才能犹豫着说出来:“这世上当然有许多人爱你,你不用求谁。” 一被她抱住,宋砚就不敢动了。他轻轻地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她的温度,舍不得松手。他从她僵硬的哄拍中渐渐平静下来:“你爱我吗?” 柳筝当然不,她不可能会像他这样轻易地爱一个人。如果不是他病得可怜,以及确实对他怀有愧疚之心,柳筝是不可能照顾他这么好半天的。 柳筝模棱两可地道:“好,你受伤了,先让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了吧。” “好伤心,好伤心,我要伤心得死掉了。”宋砚松开她的手了,自己捂着心口道,“好疼,好疼。” “快别按了,越按越疼。”柳筝抓住他的手,他想躲,她忍不住凶了语气,“不许动!” 宋砚看着她,松开了手。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委屈,柳筝躲着他的目光,直接上手把他的上衫剥了。他真乖乖地不动了,任由自己跟个荔枝似的被她剥得干净。他难忍害羞,偏头把脸藏进迎枕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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