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筝,我明天能同你一起去县衙吗?”宋砚看着她的眉眼,“和你一起去,再一起回来。” 柳筝帮他给棉纱系了结,又弄起另根手指。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不顾旁人的目光站在她身边给她撑腰,打退那些本就对她有念头的人,从此就没人有胆子敢来招惹她了。同时也抓稳了他是她情郎的名分…… 他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要做她的情郎。 “你先别出面吧。”柳筝剪了棉纱线头,还没起下一句的话头,宋砚已握了她的手:“为什么?你说你确实喜欢我的……” “齐花间能在京城里逍遥这些年,只靠那什么公公的名头肯定是不够的。这些个父母官枉顾百姓性命,就该给换掉。你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当然不敢再在从中运作,不如先看看他们是如何审的,一旦抓到了他们贪污受贿的把柄,便连着一起治了。” 柳筝设想得很好,宋砚听在心里,眼睛忍不住弯起了。 抓一个齐花间,于他而言当然不算什么难事,但要是一直往上顺藤摸瓜地查,恐怕整个葡萄架有一半得拆了重接。官场上的人情利益往来,要比她想象中的复杂得多。 宋砚讨厌这些,但在朝为官,要想彻底摒除这些几乎不可能做得到。他厌恨国公府加之于他的身份,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没这层身份在,许多路他或许根本不可能走得通。 “我说得不对吗?”柳筝见他只笑不说话,捏了一把他的脸,“你嫌麻烦?” “不麻烦,只是不太容易。我届时可以上疏弹劾,可以在来年京察的时候给他记录在案,削了他的官职送他回老家。这都是应该的。但这些都无法根治弊病,因为真正的毒瘤在最上面,没了这个县官,还会有下一任县官,只要上面的毒瘤还在,百姓仍会深受其害。” “你的意思是,扳倒一个县官没什么用处,得捉了让他狐假虎威的那头虎?”柳筝自己也失笑,“是我天真了。县官任期不过几年,这些个地痞流氓在京城不知混迹了多久,若换县官真有用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我的老师是内阁次辅,他是个治世能臣。他一直想兴利除弊,去除毒瘤,于他而言能大展身手的时机应该就在这几年间了。我并无多大的志向,但受他教导,也想做一个为国为民的良臣。总有一日,我会让这世上的不公事越来越少,直至消尽。” 柳筝为他包扎伤口的动作顿住了,抬眸看他一眼。 宋砚笑道:“我能做得到,只是需要时间。” 柳筝无意思考他做不做得到。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章鹤的事……在他眼里,章鹤是难得的良师,是值得敬仰的长辈。但在她眼里,他是个模糊的影像,看不清的五官上写满了她的恨。 这两日充盈在她心间的浅淡欢喜好像一下被打散了。她松了宋砚的手,有些话想说又无处说。 说了又怎样呢?莫名其妙对他说,其实我是章鹤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儿,我恨他,恨到想杀了他。 他会如何反应?大概跟她身边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会劝她与章鹤尽早相认,说开当年的误会,认祖归宗,从此做章家的小姐。他甚至可能会很高兴,觉得有了这层身份在,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但柳筝又看了看他透着不解的眉眼,想到下午他们两人抱在一起突然哭起来的情形。直觉告诉她宋砚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不出那样的话,做不出那样的事。 那他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因她的几句话就决然地背弃师长吗?一同背弃的,是否还有他的理想? 反正是只能徒增他的烦恼。 不过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把自己那些事主动说出来。他要想去查,这层关系他也查不出来。做情人而已,本就不是所有事都要与对方坦明的。有的事他怕说出来吓到她,其实还有更多事她也怕会吓到他。她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心里应当也早有疑问了吧,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只与姥姥做豆腐脑过活,怎么搭得上在京为官的顾观呢?大概只是没时机问出口。 说一半藏一半吧。他和章鹤毕竟有那样一层关系在,她不能因为一时情动就把自己暴露得明明白白。正如他所言,官场没她想的那么简单,那么他又能简单到哪里去?他对待感情可以始终真挚如一,涉及其他事的时候呢? “筝筝。”宋砚见她久不说话,以为她在感怀往事,轻轻抱住了她,抚拍着她的背,“我知道你从前应当受过许多委屈,你都可以告诉我的,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柳筝骤然被他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渐渐回了神。她嗅到他身上有阳光般干燥炽热的气息。 她对他的揣度实在不怎么磊落,但这么多年过来了,她要是见着一个看似值得信赖的人就把自己的一颗心完全抛过去的话,有几条命够她死的呢? 不能怪她谨慎。 柳筝慢慢眨了下眼睛:“我有个舅舅,要是可以的话,想请你帮我找一找。我们找了他好些年,始终杳无音信。” 宋砚显得有些激动,把她抱得紧紧的,手拉着她的手不放:“好,我一定为你尽心去找。筝筝……你终于肯对我敞开心扉了。往后有什么事,都对我说好不好?我有能力为你做所有事。” 柳筝蹭了蹭他的肩膀,没应答。 宋砚又问她小舅舅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丢时身上穿的什么,身上可有什么能辨认的印记。 “他左手虎口处有颗红痣,姥姥说只有芝麻大小,是从娘胎里出来就有的。这些年每回我们卖豆腐脑,都会留心注意手上长痣的人。” 宋砚记下了她的话,唤来几个暗卫,吩咐即刻以京城为中心四散搜检过去,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不知你派这么些人去查会费多少人力物力,你先都记在账上,能还多少我们便还多少。”柳筝推开他,想起身去拿账本来。 宋砚皱眉,一把将她捞了回来。他怨怪地望着她:“为何要与我计较这些?能为你做事我求之不得。”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该给的不能少。” “你同姥姥会算谁的钱是谁的吗?” “当然不会。但我们又不一样……” “我若与你什么亲密事都做尽了,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和一家人有什么分别?” 柳筝仍要起身,和他讲理:“亲兄弟间也要明算账呢。” “我跟你又不是兄弟,算什么账?” 柳筝觉得他有点耍无赖,只好耐心道:“夫妻之间或许可以不分彼此,但我们不是。我知道满天下寻人是耗力又耗钱的事,我们这点银子还了也是聊胜于无,但到底是一片心意,能消解一点我们的愧疚之心。” 宋砚更不依了,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不松:“我为你做事,你为何要感到愧疚?为什么我们之间一定要分彼此?你说不想成亲是不愿被一纸婚证束缚,可一切都以婚证为标准来评判我们之间要如何如何做才对的话,难道不也是一种束缚?” 柳筝一下被问住了,总觉得他的话哪里不对,又反驳不上来。 宋砚仰看着她的眼睛:“筝筝,婚证算什么,夫妻的名头又算什么。真正能让两个人不分彼此的是爱。我满心里只有你,你开心便是我得,你难过便是我失。你明不明白我的心意?” 柳筝还纠结地站着。 宋砚拿了她的手,委屈地拿她手掌往自己胸膛贴,语气里有点撒娇的味道:“筝筝……你明白明白我。” 他得寸进尺,把她一点点往自己跟前拉近了,又伸手臂环她的腰,脸贴上她的肚腹,把她的手往自己背上放。等柳筝拗不过他的力允他这般抱着了,他又勾了她的膝弯,非要她在他腿上坐下。 柳筝最受不了这个抱法,推着他的胸膛想拒绝,宋砚黏黏糊糊地来贴她的脸,拢着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塞:“筝筝,别总推开我。我会伤心。” 柳筝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这么抱着了,脸不得不贴着他的颈窝。 宋砚蹭着她脑袋笑:“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会为我高兴而高兴的。” “……那先不计较这个了,天太晚了,该睡觉了。松开我吧。”柳筝被他弄得心跳时不时就要快几分,贴着他的耳朵提醒道。 “以后也不要计较了。”宋砚松开她一些,又捧住了她的脸,光影明灭间含着笑在她颊边印上一吻,“爱哪里计较得清。” 柳筝脸被他珍重得捧着,眼睛里盛着他的影子。他对她毫无保留,笑也坦然,哭也坦然,柳筝心里的愧疚深了几分。 她反正是做不到把自己最柔软、最易受害的肚皮掀给别人看的。
第33章 她有点不理解他。他四五岁大就被人推下水过, 从小没少受过伤,难道就不怕哪一日被自己信任的人捅上一刀吗?当然,柳筝可以保证自己绝不会这样做,但他如何保证她就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呢? 也太傻了。就因为远远地见了她一面, 觉得她漂亮、人好, 查也不查她, 直接傻乎乎地来搭话,爱来爱去的, 真不怕她其实是个坏人吗? 还是说压根没把她往深里想?但都知道她先生是谁了, 疑心起都起了,也不怀疑一番? 柳筝从他腿上下来,借口说困匆匆离开了。王初翠已帮她把屋里收拾好了,打翻的东西都重新归置了一番,地上的血迹都擦净了,连宋砚一剑戳出来的大洞也拿棉布给塞住了。 王初翠又把她周身检查了遍,确认她没受一点伤后才放她回床上睡觉去,叮嘱她多睡会儿,明天不忙生意。 柳筝重新躺回床上,身心俱疲, 可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她一提被子盖住脸,放弃思考。 不管那么多了, 收不收情郎都是为了让她自己开心,要是非但没开心还整天为了这啊那的纠结苦恼的话, 她不如直接把宋砚赶出去算了。不能总是因为别人怀疑自己, 得我心坚定。 柳筝吐纳两回, 心思终于平定下来,慢慢睡着了。 天亮之后, 柳筝赖了一会儿床,直到王初翠亲自把洗脸水端她面前来了,她才顶着眼下两团青黑不情不愿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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