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安平不知从哪儿打探来消息,也出现在今日雅集。裴昱不欲见她,举步要走,却意外发现奚衙内神情突变,看起来比安平还着急,甚至为了留他,酒水洒在衣袖上都没注意。 虽不甚了了,裴昱还是着人备马,速回清潭苑。 谁能想到有一台好戏等着他——后门鬼鬼祟祟候着一小撮人,对方见他归来,赶忙护着马车疾驰而逃。 裴昱回神,见妻子垂首不语,泪盈于睫,发髻也有些松乱,真是孱弱又可怜。 他心知妻子没有结识奚衙内的机会,断无可能因缘攀上对方,那么奚衙内掺和进来就多半与简娘有关。 而简娘连马车都没来得及下就匆匆离去,想必靳晓知道的实情也不多。 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办多了。 裴昱微微阖眼,自恃稳住妻子并非多难办的事,没必要搞得这样难看,于是压下怒气,探身过去,慢条斯理地解开锦带的束缚。 将人搂在怀里,敛眸一瞧,腕子上红了一圈。 裴昱捻了捻自己的指腹,温热起来后覆在她手腕上轻轻按揉。 靳晓吃痛出声,嗓音带着哭腔:“别碰我!绑我的是你,惺惺作态的也是你,裴昱,你到底想怎么样!” 泪光颤颤,两颊飞红,身子温软。 竟像极了受不住撞击而呜呜求饶时的情状。 裴昱眉梢轻拧,莫名起了些不合时宜的欲望。 “好了,娘子。” 裴昱冷静了片刻。 尔后薄唇微动,牵出一抹温润弧度,不紧不慢地给她拭泪:“今晚你也累了,有什么明日再说。” 哄靳晓对他来说并不难,若哪一次难哄些,那就交给时间。不出一天,她就会别别扭扭找他和好。 至于这一次,裴昱愿意多点耐心,主动朝她走一步。 “我记得简娘不是去宋州寻亲么,怎的又来京城了呢?茫茫人海,一介孤弱女子,如何探知娘子的住处?” “——从头至尾,娘子当真见过简娘本人?” 靳晓闻言一怔。 裴昱就势吻住她将将掉落的泪珠,或吮或舐,神色如和风细雨,柔情蜜意也似汩汩春水流动。 他循循善诱道:“娘子不知京中局势,如今我父亲领兵讨灭逆王,若有什么差错,显国公府便是众矢之的,因此京中不少人盯着看着。娘子,我不惧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我只担心你心思单纯,为人利用,从而不信我、怀疑我,与我夫妻离心。” 见妻子不言语,裴昱自然以为她听进去了,心下因此微松,只道,她爱他、在乎他,总会愿意听他说话讲道理,也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 可是随后,余光瞥见靳晓攥着自己的衣摆,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裴昱讶异不已,手掌覆盖过去,轻轻圈住,温言问:“娘子可是有何不舒服?晚膳可吃过了?” 厨房里的人都昏倒在地,想必没有晚膳这一回事。 裴昱心下叹息,“害娘子饿肚子是我不对,不若我去——” 话音未尽,忽见怀里妻子抬起头来,满面怒容地喝问:“裴昱,你口口声声叫我娘子,日日把夫妻二字挂在嘴边,当真不心亏吗?你,又当真是我夫君吗!” 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有料到会有此一问。 靳晓眸光颤了颤,特地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见他皱起眉头像是回顾思量的样子,而非直接反问她…… 终于豁然开朗了。 刚才差点被他蒙过去! 如若是从前的她,思绪肯定被他带着跑了。 因为裴昱是夫君,是解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代表着智慧通达,做什么决定也从不出错、无可置喙,而她依从于他,事事听他,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愚钝不堪,拖累了他! 想到这里,靳晓自嘲似的别过脸。 “暂且不论简娘,裴昱,你老实告诉我。” 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微哽,靳晓死死咬着唇,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下泪意。 饶是如此,开口时心里还是刺痛不已,字字句句有如泣血:“你成过亲,有妻子了,是不是?” 话音就此顿住,室内一片沉静,只余靳晓无法平复的呼吸声。 觉察到对方将那股子虚假的温和收起来,却没有立刻作答,靳晓飞快追了一句:“你别告诉我成过婚又和离了,我不可能信的,休想再瞒骗我!” 裴昱看着靳晓苍白的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还当她恢复了记忆,看来并没有。 他眼波平静无澜,好整以暇地问:“娘子在说什么?” 语气随意又轻和,好似两人只是在内帏夜谈,说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靳晓彻底被他激怒,咬牙道:“好啊,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 “我问你,傅筠是谁?为什么你书房里藏着一份我没见过的婚书,而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别人的名字?” 听见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裴昱脸色微变,眉心也跟着皱起,继而听她连声质问: “不,你不用告诉我傅筠是谁,我只要知道,你遇见我之前是不是就已经娶妻了?” 靳晓愤怒到发抖,脑袋里就像有丛丛火苗在不断往上蹿,“那我又算什么?妻不是妻,妾不是妾,难道是外室吗?!” 裴昱目光一凝,纯善温驯偶尔会撒撒娇的妻子,竟然用陌生的眼神怨视他。 没来由的呼吸一滞,胸口里涌动着什么,熟悉的那股躁郁又席卷而来。裴昱皱皱眉,强压下莫名的情绪,看着她说:“世间已无傅筠,我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靳晓听了这话,不是很懂。 “什么叫已无傅筠?去世了?” 裴昱轻飘飘揭过:“娘子只需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娘子也不要受奸人挑拨,揣测污蔑于我。” 靳晓静了一瞬,旋即勃然大怒:“裴昱,事到如今你还想诳我?” 别的她不敢确定,但裴昱不肯明明白白告诉她婚书的来龙去脉,那铁定是心里有鬼。 如果傅筠是亡妻,那他大可以在扬州就说出来,而非提也不提,甚至她当面问了他还在这里拐弯抹角,故弄玄虚。 若说不提是因为不在意、觉得没必要提起,那又为何会专设一个机关,专设一个暗格去把婚书藏起来? 靳晓头脑嗡嗡作痛,深吸一口气:“好啊,既然说奸人挑拨,那么你敢不敢告诉我,是否给我下过避子药?” 裴昱脸色逐渐发冷,“你还听说了什么,一并讲出来。” 他的眼神诡谲又危险,与往日温润柔情相去甚远,靳晓如坠冰窟,彻彻底底心寒。 ——成婚大半年,可以说是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夫君。 靳晓眼眶通红,怒瞪着他:“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没有,”裴昱目光冷然:“我从未给你下过避子药。只自己喝过,因为我确实不想要孩子。” 听了这番话,靳晓只觉费力,亦觉得再朝他问话也是徒劳无功。 根本弄不清楚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是再也不敢轻信了。 真是可笑又可恶! “裴昱。” 折腾了一整天,靳晓早已心生疲惫之感,整个人如一只泄了气的皮口袋,耷拉着头颅,恹恹道:“你真的很难让人弄懂,我也不想弄懂了。” 裴昱冷着脸,胸口憋闷不已,像是什么在翻腾。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靳晓面上犹带泪痕,目光却沉静下来,不躲不避直视着他:“我不想和你过了。”
第19章 裴昱紧抿着唇,定定望着她,面上犹如覆了层寒霜。 靳晓像是被蛰冻了一下,眼睫颤了颤。 说不想过了其实有点冲动,但转念想想,这也许是大脑的一个自我保护,就像绣花时手指不慎被针尖戳到,会立马缩手。 “我是说,我们应该先冷静一下。” 因枕边人不够坦诚而疑神疑鬼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今日又吵了这么一大通,再朝对方说什么话也很难听进去,或许各自冷静,让自己的理智恢复到能够正常思考的水平,才能进行有效有价值的沟通。 裴昱却不这么想,他面色不善,静静凝视。 被盯久了,靳晓总觉得背脊处漫着一股寒气,于是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却被倾身而来的他一把摁住肩。 裴昱将人搂到怀中抱着,一只手虚虚拢着她脸颊。 “娘子究竟想要什么?真话我说了你却不信,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孩子吗?” “……”靳晓一噎,满脸怔愕。 发觉裴昱的手掌已经覆在自己衣带上,甚至口中还说着“往后我都不喝药了,你想要孩子就要吧”,方才明白过来他不是在玩笑。 靳晓啪一下拍掉他的手,把衣襟从上到下拢紧了些,喝道:“你想什么呢,这是孩子的事吗?” 好好同他说话,他就是这种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曲解。 真是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好容易降下的火气眼看着又要烧起来,靳晓恨恨瞪了裴昱一眼。 可是目及这身双丝绫直裰时,她又霎时顿住,心神跟着一晃。 他们有过太多欢乐而难忘的时刻,对于裴昱,她也真心爱慕过、信赖过、依恋过,是愿意托付终身的,不然,怎会嫁给他,跟随他来到这么远这么陌生的地方呢。 眼中又浮起泪意,靳晓掩着面小声抽泣了几下,哽咽道:“今晚你睡别的屋吧,裴昱,我们各自静一静,也是对这段感情负责。” 裴昱犹不撤手,反而越箍越紧。 靳晓眉心紧蹙,胡乱抹了两把泪,硬声:“你不肯走,那就我走。” 裴昱将靳晓牢牢固在怀里,越挨越近,直至下巴抵在她肩窝,与她亲亲密密地挨蹭着,呼出的气息甚至能将她鬓边碎发吹拂起来。 “娘子怎的不唤我夫君了?” “你放开我!” 靳晓被攥疼了,也不知他一介书生哪里来这般力气,箍在她腰间的手跟铁钳似的,挣也挣不开。 靳晓浑身都是抗拒之意,不忘拿话刺他:“我为何要唤你夫君?谁知道我们那张婚书在律法上作不作数,反正和靳晓拜堂的是扬州裴循清,而你是裴昱,真要计较起来——” 顿了顿还特地强调,“我与你,显国公府二公子裴昱,兴许算不得正经夫妻。” 说到这里,听见身后之人喉间逸出一声冷笑。 旋即下巴一疼,被迫仰起头来。 “娘子可知我为何钟爱花草?”两人贴得极近,裴昱长指掌着靳晓下颌处,调了下角度,好让她面对窗棂。 夜色正浓,明月光辉洒下,窗外花影重叠。 虽然被控在怀里看不见对方表情,但光听他的嗓音和语气就发觉很不对劲,好似一条毒蛇暗中贴上后颈,蜿蜒缠绕,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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