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晓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什么花草,颤了一下睫羽,惊骇的泪珠倏地滚落。 太阳穴突突跳着,裴昱的耐心也快被耗尽,他收紧掌心,“别动,我没有让你动。” 继而贴着靳晓耳畔,声线极冷:“花草菜蔬,与人不同,是好好对待就能得到回报的……” 裴昱鼻尖蹭了蹭靳晓的耳廓,未尽的半句话从齿缝间逸出:“也绝不会辜负侍弄之人。” “娘子可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靳晓眼尾很快便湿润了,裴昱这副模样又让她想起真实到吓人的梦境,“你快点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放开我!裴昱!” “叫夫君。” 裴昱满脸阴郁,眸中隐隐有血色翻涌,若靳晓这时回过头来,定会吓得一激灵。 “可我又不是花草,也不是猫狗!” 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泪水滚滚而落,靳晓的话音里有哭腔也有凄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在扬州时还好好的啊……” “怎么,娘子爱的是扬州裴循清?” “我不知道,我分不清……”靳晓泣道:“我只知道来京城之前你不这样的,你温柔体贴,耐心从容,是个很好很好的郎君……” 说到此处,靳晓浑身僵住。 记忆深处闪过一些画面。 在扬州时,他也曾冷过脸,眼神也曾让她很不舒服,甚至感到害怕。 可是一切都很短暂,转瞬即逝,或者说裴昱装模作样的功夫很好,将她哄住了,令她不由恍惚,心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甚至主动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觉得是自己太作了。 思及此,靳晓几乎无法言语,身子也不自觉颤抖。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深不可测,防不胜防! 毒蛇彻底被激怒,裴昱目光愈发阴鸷,偏执而又强硬地将她脸扳过来,一移不移盯着:“娘子既说了爱我,就要接受全部的我。” “意思是,全须全尾从里到外,由不得你偏爱哪一部分。”他强调。 “裴昱,你是不是疯了!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靳晓心间漫起悔意。 她不该招惹上他的。 “我说了,叫、夫、君。”裴昱虚握住靳晓的脸颊,指腹缓缓拂去泪珠,就着那一道道泪痕吮吻。 “叫啊,娘子不是小孩子了,要我提醒多少遍?你我夫妻一体,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就算是娘子你本人想这么做,也不行。” 裴昱这人原就生了副过人的相貌,肤色又是男子里少见的白皙,叫人见了就容易心生好感,可现如今,他眼含冷戾,唇角却又不合时宜地含着笑,实在是阴森骇人! 靳晓心中的那根弦几近绷断,再也倔强不起来,惶恐地掉着泪。 “哭什么,哭得我都有感觉了。” 靳晓哭声噎住,头脑也跟着嗡了嗡,睁大了杏眼望着对方,完全不敢相信这种浮浪之言会从裴昱口中听到。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能。 被推入帐中时,靳晓失神不已,泪水模糊了视线,隐约映出他颀长的身形。 紧接着听到他低笑一声:“这一句分明也是真心话,娘子怎么又不爱听了?”
第20章 京兆府廨署。 奚衙内铁青着一张俊脸,从满脸赔笑的法曹手里领回家中护院。 横行京城数载,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奚衙内憋屈感丛生,一直忍到过了影壁没人瞧见才抬手,一连赏了护院好几个爆栗。 “其余人都好好回去了,就你,被人捉住,害得本衙内亲来赎你!笨不笨!” 护院生得人高马大,面对自家公子的怒火却也没辙,抱着头哀哀求饶,端的一副弱小模样。 “算了,也不全怪你,滚吧滚吧。”奚衙内烦躁地挥挥手,心道裴二调出好些府兵,听说其中不少人曾经跟随显国公上过沙场,尸山血海里来去的,自家这些三脚猫功夫的护院哪里够看! 奚衙内拧着眉走到廨署大门口,瞥见不远处立着两位头戴幂篱的小娘子,他扶了扶额,几个大步过去,认出对方后糟糕的心绪统统甩远了。 “你,你们怎么来了?”奚衙内腼腆地笑了下,虽是招呼两个人,却只朝着其中一人看,殷勤道:“这里日头大,不若寻间茶肆坐坐?” 简娘默默望了眼阴沉的天,识相地没有言语。 虞歌轻摇螓首,清透的薄绢幂篱也随之摆了摆,一径摆到奚衙内心里去:“不了,岚风还在客栈里,我们一会儿就要回。” “哎,怎么不把小家伙一起带出来,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客栈能行么?” 这话是没过脑子冲口而出,说完便后悔地闭了嘴,人家当娘的都不担心,定是安排妥当,他在这儿废什么话。 奚衙内抿了抿唇,干脆讲起正事,“靳娘子的事你们别灰心,小小清潭苑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裴二不可能窝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腊八、冬至他总要回国公府过节吧?到时候我找人给他一麻袋套走,人质在手,再逼着他手底下的阿猫阿狗把靳娘子放出来,不也行么!” “再不行就元日,宫宴他不可能缺席吧?” “你也知道,裴二打小就邪性,脾气也古怪,偏还长了个聪明脑瓜,对付起来是要费点功夫。” 奚衙内话音里带着宽慰的笑,“放心吧放心吧,两位娘子尽管放心,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解救靳娘子势在必行!” 中都少雨,秋冬的风吹在脸颊上是干燥的。 奚衙内渐渐止了笑意。 他的话太密,虞歌这才寻隙回道:“我二人此行,就是想跟衙内说一声,靳娘子的事不用衙内费心了。” 虞歌看了眼不远处恭候着的、被揍得两眼乌青的奚家护院,同简娘一起朝对方颔首致意。 随后对奚衙内抱歉:“把你牵扯进来实在是别无他法,还连累你的人受伤,甚至进了趟衙门,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奚衙内打断道:“别啊,这傻蛋是被裴二的人揍,又不是你。” 隔着幂篱看不清对方神色,奚衙内垮下脸来,“六娘,你是不是嫌我太蠢太无能?” 虞歌同简娘一时间没有回话,而是朝不远处微微福身。 奚衙内眉心一跳,来人竟是他爹! 这下总算弄懂虞歌为什么推三阻四不要他帮忙了,奚衙内两手抱臂,气鼓鼓盯着奚尚书,还没开口嚷,对方一个眼刀他就噎了回去。 直至被亲爹提到马车里,奚衙内才不满地问:“爹是不是私底下找六娘说我坏话了?” 奚尚书双眼圆瞪,“六娘六娘,你们两个早八百年解除婚约了,私下还来往个什么劲儿?叫人看了说闲话!” 奚王两家当年指腹为婚,原本前些年就该操办婚事了,那王六娘却忽然逃婚。 也不知发的什么疯,不仅甩了本姓,还跑到宋州做什么讼师,抛头露面跟一群下九流的人打交道,一点世家女的样子都没有。 说到底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他们奚家自扫门前雪就是了,但现在这丫头又找过来,还领着他这傻儿子招惹显国公府,不知打的什么歪主意。 奚尚书恨铁不成钢地戳向儿子的脑门,“你呀你呀,叫为父说你什么好。” “你姑母身居凤位,十余年来膝下却没一个长成的孩子,幸得陛下恩宠,奚氏才得以立足朝堂,你可知光这一点就叫多少人恨毒了去?多少人盯着奚氏门庭,只盼寻个错处好累及你姑母,将她一把拽下来。” 奚尚书不住叹气:“你倒好,一整天没个正形,可着京城蹦跶,二十来岁的人了一点长进都无!” 奚衙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反驳的底气。 只得嘟囔几句:“您最有正形,十几年前逼姑母,现在来逼我,总有可以压迫的对象。” - “傅筠……” “傅筠……小筠……” 一声接着一声,愈发真切也愈发逼近,靳晓猛然惊醒,自床上坐起时冷汗直冒。 “娘子醒了?” 裴昱淡笑着轻啄一下,“娘子睡得太久,我都有点担心了。” 靳晓如同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用力擦拭被他亲过的脸颊。 一抬手才发现自己身上所穿竟然是裴昱的寝衣,抱腹早不知被他丢哪里去了,相当于就这么贴身挨着…… 不,一夜过去,她早就被他的气息沾染、浸泡透了。 再一抬眸,对上裴昱那副伪善的笑脸,靳晓骤然记起自己惊醒的缘故。 ——她竟然梦见自己被裴昱抱着,而他口中所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傅筠的名字! “娘子既醒了,我叫人摆膳,只是现在已过日中,直接吃午食罢。”裴昱的话音温情脉脉,自说自话道:“饿太久不好食过多荤腥,为夫想想……” 他还当真思量起来,“一道两熟鲫鱼,一道拂儿笋,灶上煨有香蕈鸡汤,再叫庖厨准备娘子喜爱的扬州烫干丝,可好?” 靳晓面无表情。 她算是明白了,现在点头或摇头已经失去任何意义,裴昱这个人,只会按照他自己的喜恶行事。 只是听他不断口呼娘子,靳晓自嘲地笑了声。 打从成亲之后,裴昱好似只唤过一两次「晓晓」,其余时刻总是娘子娘子的。 莫非是怕叫错名字,将她换作傅筠么? 靳晓顿感不适,甚至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不多时,家仆手挽两只大提篮进来。裴昱没叫她下床,菜色汤品在矮足几案上一一摆开,他坐在床沿,作势要喂。 靳晓自是十分抗拒地往后退。 然而如此一动弹,小腹以及两边的腿弯都酸酸胀胀的,无一不在提醒她面前这人的恶行。 再冷眼瞧裴昱,明明一整晚他都没有纾解,现下却是一派神清气和。难不成,光是听她哭泣求饶,他就能从中获得愉悦吗? 靳晓脸色愈加古怪,红一阵白一阵的。 “娘子张嘴。” “我不吃,谁知道这饭食里有没有下药。” 话音刚落,汤匙打在碗沿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靳晓如梦初醒,死死咬住嘴唇。 不该言语挑衅的。 昨夜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然而下一瞬,裴昱像是没听到她的讽言讽语一样,神色从容地舀起一勺香蕈鸡汤自己咽了,又把其余菜色各吃了几筷。 末了,淡笑着睨她一眼,“看,没下药。” 靳晓仍旧板着脸,“我自己有手,不用喂。” 裴昱也没坚持,任由她去,自己则拿着一小碟葡萄在吃。 水灵灵的果肉被他一咬,汁水溅开,甜蜜的沁香四下弥漫,旁侧的鹅形白瓷炉也正馥馥吐幽,两者搅和在一起,竟有些冲鼻。 靳晓没甚胃口,草草吃了点就放下碗筷,抬起眼眸对裴昱道:“昨天你说的话我认真思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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