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从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前阵子裴昱带着这女子在外四处闲逛时,面纱是一直戴着的,于是心口猛跳,目光直直射向晓晓。 “拙荆偶感风寒,担心把病气过人才会如此。”裴昱笑笑说:“既然杨大统领疑惑,晓晓不若将面纱除去,好叫大统领放心,也好……洗清我的嫌疑。” 话说到这份上,傅从初哪里还能不明白其中有诈。 杨元登多少也琢磨出来了,直接在心里骂了句,显国公骁勇,容华郡主飒朗,生出的儿子竟这般气人,真真叫人开眼呐! 杨元登随即也笑了笑,心道:就你会装相么。 他嘴上告了声得罪,大手一挥,煞有介事地让麾下兵卒都把身子转过去,喝道:“不懂事!少夫人尊颜岂是你们能窥的?” 随后,同傅从初一起看着这位被唤作晓晓的女子轻抬素手。 面纱下是一副雪肤花貌,小娘子瓷白的肌肤笼着一层薄薄光晕,粲然笑起来宛如雪后初阳,溢着点点碎光。 极美。 然而,不是傅筠。 眉眼像极了,遮住下半脸时简直一模一样,唬人得很。可一揭掉遮挡,显然是另一人。 “裴昱!你——” 傅从初眼中燃起滔天愤怒,疾步朝裴昱冲去,质问还未出口,便被杨元登拦腰抱住。 后者冒了冷汗,劝道:“傅先生冷静!” 被这般戏耍,谁能忍气吞声?就连杨元登自己都想上去把这笑面虎痛揍一顿,但再怎么说,裴昱的身份摆在那儿,轻易动不得。 这一边又是爱女心切…… 杨元登一个头两个大,按住傅从初继续劝慰:“陛下肯定会为您做主的,傅先生莫要冲动哇!您不是怀疑裴二公子拐了您的女儿么,若属实,那他这么做,肯定是因为傅小娘子还在他手里,咱们若轻举妄动,他来个玉石俱焚怎么办?” 这些道理傅从初自然清楚,又想起自己那已经和离的妻子,他终是把怒气生生压下。 场面闹成这样,裴昱摆明了是不怕他们查,但杨元登还是带着手下将清潭苑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连假山下的石洞、屋内的箱柜都不放过,只要是能藏人的地方,逐一翻查。 清潭苑的仆人也被单独问话。 结果可想而知,一无所获。 傅从初隐忍地负手握拳,眼波发沉:“二公子腹有良谋,傅某自叹弗如,今日真是受教了。” “不敢,不敢。”裴昱像无事发生一样,淡然回道。 直到傅从初杨元登一行人离去,裴昱骤然回身,森冷的目光攫着那个被晾在一边的女子。 “谁准你坐秋千?” 见他翻脸不认人,阿霓也没话说。 出身瓦舍的她最会识人脸色,知道这公子哥并非表面那么温润和善,但拿人手短,给钱的都是大爷,她眼睛也不眨地麻溜跪地,甚至有点匍匐。 “小的不识抬举,小的蠢笨无知!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阿霓知道裴二公子嫌她脏,在外作戏时连手都不肯牵,这也能理解,公子哥么。只是,谁能想到连个秋千都坐不得啊?! “下去,屋里待着。”裴昱撂下这话,便不再看她。 只是在阿霓快要出花园时,他冷声道:“我娘子从无可能这般奴颜婢膝,既重金雇了你,就给我学像一点。” 阿霓在心底一连呸了好几声,随后转过身,微笑回道:“嗳,小的记下了。” 清潭苑又静了下来,积雪几乎化尽,带有腊梅香的微风轻拂,将秋千上靳晓亲手系的淡黄色丝绦吹得摇曳生姿。 裴昱踱过去解下丝绦,拿在手里端详摩挲。 日光被风搅扰,在他脸上投下疏疏的影。 而后裴昱叫人搬水来,他亲自拧了布巾,把秋千从上到下擦了三四遍,又将丝绦洗了,挂在支摘窗上晾干。 身在栖云馆的靳晓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感觉自己仅仅睡了个午觉,裴昱竟变得越发黏人。 “夫君出门了么?怎的换了身衣裳?” 被妻子依恋地抱着腰,裴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手指在她脸上游走抚摸,眼睛一移不移地注视着。 她的筋骨与血肉他早已了然于心,是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但仍想通过这种办法确认,眼前的人真是傅筠,是独属于他的傅筠。 她曾说过,爱的是扬州裴循清。 他又何尝不希望她只是记忆一片空白的靳晓。 形制硕大的紫檀四柱架子床咯吱作响,榫卯间木料尽情地摩擦震动。靳晓支撑不住身体,慢腾腾伏低,浮着春情的脸颊贴在软缎枕面上,还未歇够,又很快被拦腰捞起,如同被海潮高高托举的月影,一个激浪拍过来就会碎裂,化为乌有。 裴昱脑内莫名冒出自己父亲说过的那番可笑言论。 现在想来却有几分值得品味的价值,他很想知道,若他和黎照野摆在相邻的触手可及的位置,傅筠她——会将谁当做点心,谁又会是正餐呢? 倘若黎照野的位置换成傅从初。 傅筠会不假思索奔向自己的父亲,还是会在他面前踌躇纠结呢? 裴昱一顿,握住妻子下颌,指腹微微陷入柔软的肌肤,迫她转过脸来。 他放缓声音:“娘子今日也是爱我的罢?” 靳晓神智还算清明,却是被折腾得有气无力。她扬起脸,杏眼半睁半阖,嘴唇是被他咬出的艳红,还未及说出敷衍的话,裴昱便欺身压下,送上暴烈的吻。 床柱上的金钩终于失力,由得幔帐大幅度垂荡,掩住旖旎春光。 - 当晚,裴昱被急召进宫,宣旨的是常伴御驾的郑内侍。 圣上竟是一夜都等不得,要亲自过问么? 能牵动今上心思的,可谓世间罕有。裴昱多少有点了解,一为皇权二为皇后奚氏。 从迈出别院始,裴昱暗自揣度,有过诸多猜测,但甫入宫门便都抛之脑后了,心下一片坦然。 ——事到如今,无论对方是谁,都别想把傅筠抢走。
第24章 重华宫前,倒是撞见熟人。 “表兄。” “阿昱。” 两人的父亲在外打得不可开交,不妨碍他们寒暄。 听说几个月前萧朗卖了生父,将自己所知所闻悉数禀于今上,如今虽被剥夺世子封号,拘于宫中,却也保住了性命。裴昱早就知道这位表兄并非胸无城府,对此也没有特别惊讶。 重华宫东殿为御书房,甫一步入,直棂窗外恰好透进一抹明净天光,直直打在嵌玉石山水宝座屏风上,花青颜料渲染过的远山折射出冷冽的肃然。 裴昱刚要行礼,便被屏风后的皇帝叫停。 “好啦好啦,你我甥舅还讲这些俗礼?过来给朕看看,下一子落哪里好。” 棋盘支在酸枝木龙纹榻上,榻边一个梅子青香炉正袅袅吐烟,燃的是安神香,舒缓情绪。 裴昱眉心微动,应了声是,坐到皇帝对面,就着萧朗留下的残局与皇帝对弈。 皇帝随口问了几句扬州的事,萧朗当初受父命至扬州调运钱粮,对外只说是在楚地呆着嫌闷,偷摸溜出来寻欢作乐,裴昱自是不知其中隐秘,照实答了。 但裴昱也由此明晰,他在扬州当着萧朗的面救下花娘晓晓的事,瞒不过圣上。 “当”的一声,皇帝撂下棋子,转而执起白瓷茶盏啜了一口,茶香氤氲起缥缈雾气,将帝王威仪柔和了几分,俨然一副和蔼长辈模样。 皇帝笑问:“既喜欢那姑娘,不如阿舅给你赐婚?” “萧朗说你们在扬州成过亲,那也不妨事,小娘子跟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多不容易呐,你好歹给人补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嘛!”皇帝言笑晏晏,“二郎放心,圣旨一下,姊姊姊夫就算不乐意,那也得热热闹闹帮你把婚事办了,朕届时若得空,上你们公府观礼啊。” 这是在逼他明媒正娶假晓晓。 裴昱不假思索撩袍跪地,到底是高门公子,如此情境背脊仍旧板正,如琼章鹤姿。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前方战况胶着,学生这点小事还是不劳陛下烦心了,学生愿将大婚所需开支全数捐出,换成粮草以助我军。” 皇帝慢悠悠撩起眼皮睨向裴昱,才忆起他这堂外甥还是有功名在身的,确实算天子门生。 辨不出情绪的视线投过去,皇帝叹道:“许久未见,二郎也长这么大了,知道为朕分忧,挺好。” 又问:“前两年被腿疾耽搁,那开年的春试二郎要参加的罢?” 裴昱应是。 皇帝朗笑着道了声好,“比萧朗那混小子有出息多了。” “只是——” 皇帝话锋一转,“你这能考上解元的脑子,拿来做什么不好,净犯些混账事?!” 只听“咻”的破风声乍起,那只精巧的茶盏直冲着裴昱面门飞去。 裴昱眸子微缩,却没有躲避,生生受了这帝王之怒。光洁冷白的额上顿时淌血,淋淋漓漓,似精心烧制的珍品瓷器裂出令人惋惜的缝。 案上玉石棋子也被皇帝拍得直晃,丁零当啷滚了一地。 “裴昱,你道是一个乡野大夫哪里来的警觉心,能发现你国公府的暗卫,还反跟踪!” 皇帝也不打哑谜了,冷哼道:“他啊,曾被朕派去的亲卫连续监视四年,行走坐卧、一言一语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字不差地记下。都说久病成医,傅从初被盯得久了,这种感觉早就刻在他骨血里,抹不掉了。” 裴昱难得露出诧异神情。 尔后听皇帝说:“你那时候还小,想必没听过京里的风言风语,朕的皇后十六到二十岁的这四年间是空白的,旁人只知她在家养病,没有任何人当面见过她。” 这下,裴昱毫不费力忆起当年之事。 当今圣上彼时是太子,与奚氏青梅竹马,婚事是板上钉钉的。谁知奚氏忽然与府医有了首尾,孩子都揣上了。 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能嫁去东宫,奚氏被奚太傅匆匆发嫁,随府医回了其家乡岳州。 太子深陷夺嫡漩涡,待抽身出来,未婚妻已为他人妇。 三年后太子羽翼丰满,登基称帝,当年给奚氏和傅大夫下药之人也早已查清,其家族满门抄斩,鲜血染红护城河,一代豪族就此销声匿迹。 京城内外顿时风声鹤唳,见识过帝王之怒,再无人敢传风月流言。帝后大婚时众人也只当全然不知,恭敬伏地,山呼万岁,祝颂帝后如鼓琴瑟,瓜瓞延绵。 “裴昱。”皇帝嗓音低沉,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你可知你欺侮的是皇后之女!你可知皇后前几天还问起,小筠那丫头是不是年已及笄,该寻一门亲事了!” “裴昱,你动一动你那解元的脑子,倒是教教朕,该如何回答皇后!” 裴昱眼波未动,叩首后直起腰身回:“学生确实认识傅大夫父女,但那都是去年之事,我与傅娘子仅见过几面,从未逾矩,我亦无非分之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2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