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不认可皇帝说的“糟蹋”之言,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她在一起。 是以,过了很久,最后那句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啪!” 九节鞭猝不及防劈头甩来,算是为他解围。 直烈的鞭声落入耳中,容华郡主忍不住紧闭双眼,旋即听到儿子的一声闷哼。 再之后,是一阵剧烈咳嗽,听得出是含混着血的。 只这一下,容华郡主便受不住了,她跪地恳求皇帝,剩下的两鞭她愿意代受。 皇帝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没有办法,容华郡主只得又拾起鞭子,快速而果决地将那两鞭打了,圣驾面前由不得她手软。 殷红的血,在收鞭时飞溅而出,化为一点一点的血痕落在容华郡主脸上。 “罢了。” 皇帝拂袖离开。 在场之人都知道,依圣上的性子,裴昱挨上二十六鞭已经算是网开一面。 郑内侍受命从御案上取来那份婚书。 多么矜贵的高门公子如今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衣服上也满是斑斑血迹,郑内侍于心不忍,刚要俯身搀扶,却见对方强撑着直起身。 当看见婚书是被撕碎的状态,裴昱不由一怔,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但还是双手接过,颓然地说了声:“……多谢郑内侍。” 大红色的笺纸上墨笔写就两个名字。 只是任谁看了都知道,傅小娘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那么这份婚书便做不得数,至于扬州领的那一份是否受律法保护,还有待商榷。 容华郡主扶着儿子双肩的手加重了些力气,叹道:“昱儿,值得吗?” 裴昱乌浓的眼梢泛起薄红,继而又猛烈咳了几下,无声地朝母亲点了点头。
第29章 除夕夜。 年华衮衮, 饯旧迎新。 宫中呈大傩仪、赐钟馗像,百姓吃年馎饦、打灰堆、焚苍术、饮屠苏,热热闹闹地度过一天。 有的人出门当皇帝, 回家做娇夫。一日庆典下来, 奚皇后早就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元亨帝换了身轻便的燕居服, 亲自到浴池中为妻子按摩梳洗。 做起这些伺候人的事, 元亨帝手到擒来,池边也摆放着几枝新摘的绿梅, 满室清香。 此梅长于南方, 元亨帝见妻子喜欢, 特意叫人移植入京,种在御花园,还亲自侍弄精心栽培, 今年恰好是开花的头一年。 多好的兆头, 结果出了那么一茬事! 元亨帝在心里又把裴昱骂了一通。 “今年岳州也没来信?”奚皇后突然发问。 元亨帝手上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打起一瓢水为妻子冲洗墨发上的泡沫,低声回:“我到时候派人接他们父女入京,给你拜年。筠丫头也大了, 是该议亲了。” 他还非不说“团聚”这个词。 奚皇后没有多想,轻快地嗯了声。 元亨帝心里却有点不自在。 傅从初其实写过信, 每年一封,但都被他截下, 今年的这封早了些, 元亨帝觉得奇怪, 但仍旧与其他信件一样,放在案上未曾拆封。 谁知, 就此误了大事。 若早些知道筠丫头失踪,想必……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 思及此,元亨帝当夜又增派几批人手,将搜找范围扩大。 - 显国公府一连缺席两日宫宴,众人都心知肚明是因了先前街市上那场闹剧,容华郡主好面子,怕丢脸才告病不出席,却无人知晓二公子裴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二十六道鞭刑对一个自幼从文的贵公子来说,终究重了些,遑论他腰间还被捅了一刀。 这回没有高热,一睡下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大夫束手无策,只能拿参汤吊着命,容华郡主既挂心幼子,又要安抚长子,忙得团团转,到后来,甚至悄悄请了方士进家门。 元月初二的早上,裴昱终于苏醒,黑眸有一瞬的迷惘。 昏迷期间他被喂下数不尽的汤药,口腔里苦涩难忍,却忽然在这一刻闻到一股清淡到不留神就会错过的香气。 “这是……” 暗哑破碎的嗓音令所有人侧目,母亲、兄长、大夫、家仆都围了过来,裴昱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为什么还在自己房里看见僧人和道士? 一通兵荒马乱后,方知母亲听了旁人提议,把靳晓常用的香药、丝绦香囊、贴身寝衣都取了来,放在他床头。 而他刚才闻到的,就是娘子平时用来熏床帐,她自己合的香方。 独一无二。 带有她个人印记的白鹃梅淡香。 裴昱握住一只香囊缓缓摩挲,很轻易就能想象出靳晓缝制时的情形,她很擅长捣鼓这些小东西,也很喜欢做了送给他。 握在手里久了,香囊里装的花叶也被他的体温烘热,清雅味道比动辄千金的沉香好闻多了,手指抚过细密针脚,连带着眸光都温柔了几分。 容华郡主也是病急乱投医,没成想儿子真的醒了,醒来又是这副样子,若不是顾及他伤着,还真想好好调侃两句,于是一边掖被子,一边问:“昱儿啊,你就这么喜欢傅小娘子?” 喜欢? 裴昱一怔。 靳晓也问过的,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他怎么会爱她呢。 用尽手段和她在一起,明明只是因为想得到她炽烈的爱意,只是想知道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是种什么滋味。 从爹娘那边获得的爱是有条件有限制的,若兄长完全健康,若姐姐没有夭折,好好长大成人……他必然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 裴昱一直都清楚,一连两个孩子都出了问题,他们没办法,没得选,才会生下他,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而靳晓爱他,全然给出信任、依赖与爱慕,不掺杂一点水分,不考虑利益条件,会一往无前向他奔来,他只需要站在原地展开双臂,她就会高兴地扑上来,抱个满怀。 他不用付出太多,就可以轻易得到她的爱。 因此,他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索取者,尽情享受。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离开吗? 裴昱不免想起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靳晓在一声声哭泣,说都是他逼的,宁愿跳河也要逃离他。 他又想起在她面前失控,把她吓到的自己,本质上和动不动就生气的母亲、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父亲没有区别。 裴昱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情,肌理的走向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压抑,至于压抑的是生理上的伤痛,还是自心底生发而出的痛,就只有他一人清楚了。 - 阑干风冷雪漫漫,不多时宋州的民居屋顶便被覆上一层糖霜似的雪被。 静夜里,一户人家的窗开了条小缝,从里面传出碰杯欢庆之声。 靳晓以茶代酒,敬简娘和虞歌。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这回靳晓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权贵,什么叫势力——整个中都如同布下了天罗地网,四处都有人搜寻她,甚至城里布告栏都贴了她的画像,重金悬赏。 还好在这近似通缉的搜查前,她就已经住进了旅店,且戴着帏帽,没有被人看见长相。 但总这么躲着,迟早会被找到。 靳晓只得在一个清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出门,想从水道碰碰运气,谁知就叫她撞见了简娘! 原来,简娘和虞歌并没有放弃帮她,只是她们见清潭苑守备森严,毫无接触的机会,后来更是无意中发现裴昱带出门的那个“靳晓”并非真的靳晓,把她们弄得一头雾水。 虞歌孤身一人带孩子,手头不算富裕,简娘更是一穷二白,两人在中都呆的时间长,便有点捉襟见肘,是以,简娘拾起了当花娘前的老本行——磨镜。 简娘她爹是村里有名的磨镜匠,他们家又住在蟒河边,取水方便,时常借蟒河水给人打磨铜镜挣钱,简娘给爹打下手看着看着就会了。 说起这事时,简娘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靳晓却知道,简娘也是无奈之举,她爹好赌,为还债把她卖去花楼,又把她娘的看病钱输光了,简娘恨死她爹,是不愿意拿他教的手艺当做营生的。 为此,靳晓心里又感动又惭愧。 后来两人与虞歌汇合,乔装改扮后借着送货的牛车出了城,南下在宋州落脚。 此处是虞歌母女的家,虽小,却温馨,处处可见细致,收留了靳晓和简娘后,这里便越加热闹。 三人在空闲时也曾交流过,靳晓一直以为那个和她生得有五分像的女子就是傅筠,但简娘她们说,听人唤那女子为靳娘子。 难道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不便示人,裴昱就把靳晓的身份夺了给她用? 若真是这样,若靳晓没能逃出来,一直被藏在栖云馆,那久而久之外人便会默认裴昱带出门的女子是靳晓,而真正的靳晓,将会被所有人忘记! 等同于她在这世间从未存在过! 虽然细想还是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裴昱就是铁定的居心不良! “好了,过节就不谈论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虞歌浅笑着举起酒盏。 靳晓也是来了宋州才知道,虞歌是当朝王御史的女儿。 因父亲迂腐,时常将她拘在家里,到了年纪又逼她与奚家公子成亲,虞歌受不了了离家出走,这些年成婚生女、丧夫、做讼师,关关难关关过。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与家里联系过,都是靠自己养活女儿,立足宋州。 简娘酒量很好,但今夜浅酌几杯就红了眼:“说起来,我们仨可都有过跑路经历了,相聚一堂也算缘分。” 三人对视一笑。 靳晓更是被她们的坚韧所感染,自己先前总沉溺在裴昱打造的温柔陷阱里,成天围着他打转,为他哭为他笑,快被他养废了。 如今坐在这里与姐妹们说说笑笑,才真正感觉自己好像一棵汲取阳光雨露的小苗,驱散阴霾,冲破泥土,开始重获生机了。 “敬自由!” 不知是谁先提议的,实在说到人心坎里去。 靳晓眼眸微微湿润,逃离裴昱只是第一步,往后凡事都要靠自己,还要找记忆、找爹爹,可以预见其中艰难,但看着姐妹的笑脸,她忽然不怕了。 尔后,靳晓深吸一口气,手中杯盏与她们的相碰,发出一声悦然轻响:“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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