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氏被判秋后处斩,容华郡主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原以为会恨毒了对方,原以为自己会拍手称快,但真正听闻最终处决之后,容华郡主一声不吭地病倒了。 一家三人都病殃殃的,显国公冒着被郡主责骂的风险进府来亲自侍疾。 出身高门的显国公习惯了住宽敞的屋舍,可直到今天才发觉不便。 两个儿子和妻子病症不一样,饮食作息也不一样,有过下蛊先例,哪怕彻底清查了府邸,他还是不放心,凡事亲力亲为,常年军旅落下的旧疾也在这个时候找上了他。 这日,显国公炖了妻子爱喝的汤羹,又添了柴胡等药材,可以行气解郁。 正埋头观察火候呢,忽然听闻脚步声。 显国公诧异地回头,却见眼前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笑眯眯地盯着他,声音稚嫩清脆:“宁宁见过祖父。” 这孩子显国公是见过的,但也仅仅在太子殿下的百日宴上遥遥望了眼,现下就俏生生站在面前,还甜甜地唤他祖父,显国公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好半天才擦擦手,一把抱起宁宁,应了声嗳。 “好孩子,你一个人来的?” 显国公朝外面张望了一眼。 宁宁摇头,“还有阿娘,阿娘去给伯伯看诊啦,让我陪祖父祖母说说话。” 显国公又是一愣,莫名的有点老泪纵横。 傅筠那孩子,真是好心肠。一想起自己曾经对她出言不逊,真是老脸都要羞红了。 “祖父怎么啦?” 宁宁早就听说裴家祖父是大将军,打仗很厉害的,但现在好像泪汪汪的像是要哭了,宁宁赶紧拿出自己的小手绢,给祖父擦眼泪,小嘴巴还挺热闹,跟哄宝宝一样,边擦边说:“乖哦乖哦~哭鼻子就不好看啦。” 一把年纪的显国公被孙女弄得哭笑不得,他们家三个孩子,还真没有哪个的性格像宁宁这样活宝。 “既然如此,宁宁陪祖父去探望一下祖母可好?你一来她的病肯定就好了。” 可爱的小孙女比什么药都灵,显国公干脆关了火,不熬那劳什子药膳了。宁宁吊在他脖子上谦虚道:“宁宁不会看诊,没有那么厉害啦。” 李氏被严刑拷打,化解蛊毒的方法终于吐露了出来。 裴安后续的治疗都交给了御医,但傅筠本着医者仁心,还是打算回岳州之前再来瞧上一眼。 谁知一进院子,就撞见裴昱同一个女子站在檐下讲话。 裴昱背对着院门,首先发现傅筠的还得是安平县主,几息之后,裴昱也顺着安平的视线望过去,心神跟着一晃。 安平识趣地告辞,与傅筠擦肩而过时还朝她温和地笑了下,“您就是傅大夫吧?不要误会了,我是来探望姨母的,顺便问候两位表哥。” 微风轻拂,丛草摇曳,安平鬓边的碎发被吹得搭在脸颊上,她伸手掖了掖,见傅筠只是礼貌颔首,便也无声笑笑。 ——她变了不少。 这是傅筠的直观感受。 “你来了。”裴昱几步上前,语气些许急切,“先前长公主要安平嫁的人她不满意,听了我的建议后她据理力争,为自己获得了两年宽限,恰好去年遇到心仪的男子,便成亲了,今日与我说话只是简单的答谢,仅此而已。” 傅筠看着裴昱,半天没说话。 日光酽酽,裴昱的脸色愈发苍白,树影沙沙而动,晃入他眼底,衬得眼眸微黯。 相触的目光无声交锋,裴昱被傅筠这么近距离的盯着看,快要不会呼吸了。 “我曾经在扬州蟒河边见过安平县主。”傅筠眉目不动,语气淡然,“那时候我很吃味,因为你们看起来很般配,我就像误入的路人,甚至还有点自卑,觉得自己跟你差距太大了。” 裴昱屏住呼吸,这些,他从未听她提起过。 “但是,”傅筠话锋一转,认真看着裴昱道:“刚才看你们站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当年的心境了。” “在我眼里,安平县主小爆竹似的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气色也很好,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没什么烦心事。其次,我才有功夫注意到你。” “所以你看啊,爱意是流动的。”傅筠眼瞅着裴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仍然没有停住话音,“我承认我还在意你,但那一点点在意,比起从前的傅筠,或者靳晓来说,大概就是杯盏之水与河流海浪的区别。” 裴昱又一次体会到心神俱裂的感受,更要命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作死,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那个视他为丈夫,全身心爱他的女子……不会回来了。 傅筠特意留有时间给他缓冲,但还是说出了扎心的话:“这样一看,我觉得我们没有和好如初的必要。” “你始终是宁宁的父亲,多一个人爱宁宁,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我也跟她说过了,往后她不会故意对你不理不睬,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听听,多像夫妻离异时说的话,孩子跟女方,父亲有探视的机会,仅此而已,是吗? 裴昱眼瞳震颤,久久难言。 心痛吗?大抵是痛的,都说人痛极了会麻木,会失去知觉,裴昱恍惚着,慢慢抚上心口,心想这话没错。 “我的话说完了,”傅筠道:“我去看看大公子。” 过几天就要回岳州,一摊子事等着处理,傅筠脚步也稍快了些。 “等等!” 裴昱快步追上来,下意识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却在即将碰到傅筠胳膊时,硬生生在半空中顿住。 五指虚虚握成拳,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傅筠没有回身。 裴昱就这样望着她的背影,离她几尺远,是能够让人感到舒适的社交距离,也是他在上次冲动吻了她之后的反思。 “你说爱意是流动的,那它不可能只会变少。” 裴昱目光描摹着傅筠的发丝、傅筠的后颈、傅筠的肩背,心中的不舍愈发浓烈。 “你没那么爱我了,没有关系,我们重新开始。” 他指向逐渐浓绿的树叶,以及偶尔发出鸣叫的早蝉,“春天过去就是夏天,夏天过去还有秋天、冬天,四季轮转,永远不会停歇,爱又何尝不是?” 傅筠怔然出神,脑内回响着,心上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少时,她低低笑了声,回转身子。恰好一阵风吹过,枝头青翠欲滴的叶片颤了颤,随着清雅的淡香飘落在裴昱肩头。 傅筠停驻在原地看他,四年于她而言特别充实,养育了宁宁,教授了女医,开设了医馆,眨眼间就过了。 这四年于裴昱,亦是有很多变化,不仅体现在瘦削的外形、病弱的身躯,还有他一次次的欲言又止、想碰触却又收回的手。 所以,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傅筠沉默良久,忽而眼波盈动,“等你知道了那朵干花的名字再说吧。”
第55章 栾树开花又一秋, 一簇簇金黄花序细细碎碎地缀在枝头,若绛霞烛天,风过时又如铃铛般摇曳生姿。 这个时节裴昱刚在青州落脚, 得了傅筠那句话他的心反倒落了下来, 安心成为一名察访使。 此地自古依山傍水, 水利设计、耕植技术都有极大的发展, 而裴昱便从青州开始访渎搜渠, 对《水经注》的史源进行调察完善,修改纠正前人误绘。 这是项大工程, 加之古今山川有异、城邑兴废无常, 可想而知察访之路有多么漫长坎坷。 裴昱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用心, 比当初写《宿州水利得失》时还要专注,只因傅筠在信中问及如何编校书籍。 这是傅筠寄给他的第一封信。 虽然除了请教,再没有旁的话。 但对于裴昱来说, 几乎如闻仙乐, 后来与傅筠的几次来信,他更是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若她及时回了信,便是她在思念;若她隔了许久才回信,便是她百忙之中诸事烦扰却还没忘了他;若她提到气候变化, 便是不着痕迹的关心…… 她的一笔一划、信封的戳记,细节到不能再细节的地方, 裴昱都能讲出个所以然来。 尉迟听了连连摇头,一副“这人没救了”的嫌弃神情, 边叹气边挖苦道:“你可真是把牵强附会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自天下大赦, 尉迟也得以赦免, 因无处可去,索性跟着裴昱四处察访, 给他打打下手。 至于情志病的治疗,尉迟也以裴昱为现成的例子,记满了一整本笔记,听闻这两口子都要修书,尉迟立马来了兴致,琢磨着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也整理成文。 这让裴昱知道了还得了? 前阵子刚被封为世子的裴昱手头宽裕得很,直接掏出一笔资财赠予尉迟。 尉迟生得粗犷,又整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很少交朋友,见对方如此大力支持,他感动得涕泗横流,泣道:“文房四宝也不值几个钱,我便是拿着麻纸也能写,贤弟何至于如此破费?” 裴昱矜雅泰然地摇了摇头,歉声道:“小筠正在修校医书,你知道的偏方、奇方多,又颇通各类心疾,或可帮到小筠,尉迟兄不如直赴岳州,与小筠互相切磋,造福大雍百姓。” “……”尉迟愣了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遂无声地用口型骂了句粗话,“你这还没见到傅娘子人呢,就急忙送份大礼,要是见到了还得了?!” 怪人跟怪人接触得久了,反倒两人都沾上点人味儿,多了点市井烟火气。 尉迟仿着隔壁骂架时战斗力十足的婶子,两手叉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好友。 “你啊你啊,这是傅娘子还没开口跟你要什么呢,你就上赶着为她付出。改天傅娘子若是跟你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搭个天梯去摘给她么?” 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尉迟可太知道裴昱晚上点灯熬油到什么时辰,还不是在翻看医书,以期跟傅娘子多点共同话题! 尉迟实在不懂情爱是甚滋味,竟叫一个好好的青年魔怔了,但真要细究下去,就能发现夜里熬得再晚,也不耽误他白天考察水道及水利工程,实在是可气!莫非这就是年轻的优势? 正琢磨呢,尉迟听见裴昱飘飘然传来一句:“她要是跟我提要求,就好了。” 就像当初在扬州,恩恩爱爱,蜜里调油,傅筠会很自然地把梳子交给他,任他为她画眉梳妆,也会在走累了的时候把胳膊伸给他,要他揉一揉按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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