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靳晓不假思索地答。 继而环住他腰身,靠在结实安稳的胸膛前,半是撒娇半是玩笑地说:“我会折很多很多的柳枝来挽留你。”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娘子,我会当真的。” 靳晓用力点头,仿佛在盖戳认证。 船在淅沥声中航行,立在船头看雨虽浪漫,却也有点寒意浸骨,她打了个寒颤,率先跑回船舱。 裴昱慢条斯理地收伞,唇角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娘子,又一人抛下了你。 ——你将她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姐妹,她呢,一堆铜臭就能收买。这样的俗人,怎配与你做朋友。 - 话说这一厢,走出几里地的简娘心中仍是惶惶不安,后脖颈直发凉。虽然戴了面纱,但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针对她的视线,刺破薄纱而来。 避子药、认亲、假身份。 这几个词在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天。 她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可是被人捉住再盯上一盯,双腿就很没骨气的发软。 她忘不了那个总是微笑示人的裴公子长身立在她跟前的模样。 眼神淡漠发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而她,若不顺着他的意,想必真的就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后来的几日,简娘随便择了一处客栈,将自己关在里面。可夜夜难眠,终还是跑了出来。 “哎哟!看路啊!这么宽的道还能撞我身上!” “对、对不住……”简娘浑浑噩噩,抱着包袱让到一边。 还没往前走两步,裙角被人扯了下。她吓得一激灵,听身后传来一个稚气的童音:“这条手帕是姨姨的吗?掉在地上啦!” 看清小童手里攥着的帕子,简娘倏地掉泪。 “姨姨怎么了,我给你拍拍哦。” “你看,手帕没脏,很漂亮很干净的……” 小童的娘揉揉自家孩子脑袋,刚想说什么,瞥见女子眼泪掉得更多。于是捂住女儿闹腾的小嘴,温言问:“娘子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看着这一对友善的母女,又目及那条晓晓亲绣的帕子,连日来勉力紧绷的神经终于“铮”一声断裂,简娘再难自抑,瘫倒在地掩面低泣。 她哪里有什么难处,裴公子给的财宝可保她一生吃穿不愁。 真正遇到难处的是晓晓! 虽然搞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是裴公子瞒着晓晓很多,他也根本没有表面那样良善温润!而晓晓……赤诚的真心悉数错付给了一个欺她、瞒她甚至可能伤害她的伪君子。 简娘握紧帕子,眼含泪花。 混迹勾栏这些年,趋利避害四个字早就刻在她的骨血里,就算裴公子不拿钱砸她,她也会守口如瓶,自己识相地寻个借口下船远走。 但不知怎的,真这么做了之后,心头跟刀削铁磨一样,难受得要命。 从前总觉得晓晓很像以前的她,倔强得要命,可她又不如晓晓勇敢,两层高的楼说跳就跳。事到如今,她更是鄙夷自己,晓晓拿她当好姐妹,赤诚相待关照有加,她却说一通假话,辜负真心。 这样的她,与那姓裴的又有何异! 哭了一通,面纱早被洇湿,隐隐约约显现出寸长伤疤的轮廓。 小童见了眼睛睁得圆圆的,朝她阿娘急道:“这位姨姨是不是被欺负啦?阿娘帮帮姨姨吧!” “姨姨不要怕,我阿娘是远近闻名的松狮,很厉害很厉害的!” 女子无奈地纠正:“不是松狮,是讼师。” 小童年幼,只是常听人这么夸阿娘便记在心里了,实际并不懂何为讼师,只知道阿娘帮了很多很多人,应该也可以帮这位哭花了脸的姨姨吧。 简娘露出怔然的神情,尔后看这女子微微笑了下,柔声道:“在下虞歌,是一名讼师,娘子若需要帮助,尽管道来。” 简娘抿紧唇,似在做最后挣扎,虞歌也没催促,只是叫女儿一起扶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地上太凉了,娘子先起来吧。前面有间茶寮,娘子不嫌弃的话,我们母女陪你去歇息一下。” 热茶下肚,简娘的心神终于稳下来。 方才这虞娘子陪她一路行来,道旁确有三两行人同虞娘子打招呼,面上很是恭敬的样子。且虞娘子谈吐生风,落落大方,看起来真是一名见过世面的讼师。 或许,真的可以为她拿个主意? 简娘想了想,道:“我没有官司要打,只是我妹妹不幸落入歹人之手。” 她面上露出惭愧神色,却也没有遮掩:“不怕虞讼师笑话,我胆小怕事,丢下妹妹跑了。现在悔矣愧矣,只想快快将她从火坑里救出。” 虞歌讶然:“前阵子西边闹匪,怎的宋州也出了掠人的事么?” 显然,这是误以为当街强抢民女了。 简娘摇头否认,却不知从何讲起。 她对那姓裴的所知甚少,也不知道所谓商贾子弟的身份是否为真,毕竟,听他们言谈,又有暗卫在手又能伪造文书,听起来不是一般人。 “我只知道对方是京城人氏,将我妹妹带走也是往京城去,走的水路,这几日想来已经到了。” 说着,随手拿出那人当着晓晓面留下的信址,面含难色:“这估计也是假的,算不上线索。都怪我怯懦!唉,这下他们进了京跟泥牛入海似的,怕是再难找寻了……” 本就是病急乱投医,现在决定面对时才发觉自己真是蠢笨,无权无势也就罢了,还一问三不知,谈何救人呢! 简娘懊恼扶额,小童见状,很乖巧地推过去一叠点心,甜甜道:“姨姨吃,好吃!” 这般甜笑又让简娘想起晓晓,眼眶湿润。 忽然,坐在对面的虞歌开口:“不瞒你说,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亦有几分人脉。简娘若信得过,我带你上京寻亲。”
第11章 “都城竟然这么大!” 扬州已经算富盛了的,运河沿岸行来,也就邻近都城的宋州可以与之相比,这下入了中都,人稠物穰,浮云富贵,靳晓真是止不住地称奇。 只是,下了船换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行了许久,都快从白天走到黑天,天公也不作美,败絮似的积云沉沉压下,堵得人心慌。 靳晓总算看累了,耐不住性子问夫君:“还没到吗?” 裴昱捏捏妻子脸颊上的软肉,温润之声响起:“快了。” “前面有家茶食铺子,花样繁多,我领你去买一点解乏,如何?” 靳晓摇头,偎在他怀里撒娇道:“只想赶快回新家,夫君别捏脸了,给我捏捏腿吧,坐久了有些浮肿呢。” 裴昱低笑着,才要将她搂抱起来,车厢忽然晃了晃,一个急停之后才往道旁驶去。 同一时间,外面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地上未曾干透的小水坑也被疾驰马蹄踩中,飞起而溅。 小帘还没来得及拉下,坐在外侧的靳晓脸上顿时被溅上几个泥点。她也没恼,只是觉得诧异,这长街联巷,就算是再华贵的马车也没有这般不讲道理,肆意侵占道路。 “显国公剿匪而归,闲人退散!” “闲人退散,让出通路!” 听清这两句,靳晓眼前一亮,好奇地探出脑袋,可惜士兵们早跑得没影了。 “夫君夫君,之前还听艄公说起西边有匪患呢,没想到这就把匪剿灭了,真厉害啊。” 裴昱兴致缺缺地嗯了声,也无意关注劳什子国公,只淡声命车夫启程。 两盏茶后,马车才又停驻。 此处名为清潭苑,由几套院落构成,其中百卉含英,亭台雅致。 靳晓看得出,清潭苑的造景陈设与扬州的家里风格统一,换句话说,一看就是按裴昱的喜好所布置铺排的,这很好地冲淡了她内心的些微怕生。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瑟瑟秋风当堂而过,靳晓不由打了个寒颤。 裴昱于是叫人拿来披风,绕过紫檀木山水落地插屏,靳晓才发现一溜儿的仆从早已候立,这么多人却没发出一丝异响,皆垂首敛眸,像是训练有素,高矮胖瘦也很匀称,看在眼里很是和谐。 她坐下后,婆子仆妇并管事一一过来问安。 此般阵仗在扬州时已体会过一次,靳晓不自觉地挺直腰背。 这小动作可能她自己都未察觉,裴昱笑笑,轻手覆在她肩上:“娘子看看,若有谁不合你眼缘,就打发出去,换几个伶俐可人的。” 新家相比之前大了几倍不止,里外都需要人打理操持,靳晓便只是笑笑说都好。 管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圆脸妇人,姓何,正细心地问夫人吃食方面可有忌口,又道厨房早就备下点心和热食,只待夫人令下,便可传膳。 嚯,传膳。 这词只在话本里看过,显得比大户人家还大户人家。 靳晓不禁莞尔,刚想让他们说话随意一点,外间突然冒出一个生面孔的中年男子。 此人一进来,何管事顿时眉梢微动,甚至还朝那人微微福身算作见礼。 靳晓懵懂地猜测着,中年男子已经伏在地上顿首行礼。 只是这行礼冲的是裴郎而非他们夫妻两个,甚至都没瞧她一眼,靳晓抿了抿唇不做声。 “明叔怎么来了。”裴昱面上的笑意顿时淡去,不似欢喜。 后又抬手叫何管事领着靳晓去垫垫肚子。 拐出去几丈远,靳晓忽然想起扬州蟒河边见过的那个女子,但明叔朝裴郎行礼,那就不会是亲属的关系。 便问:“方才那位明叔,是谁呢?因着不相识,我也没有招呼一声。” 何管事微微一笑,和善的圆脸上漾开了花似的,让人觉得很亲切,只是这说出口的话却叫靳晓愣怔不已:“夫人说笑了,主子哪里需要朝仆从招呼呢。” 仆从吗。 那为何是从外面进来,没有跟何管事他们一起见她呢? 而且裴郎看着不太喜欢明叔,所以才让她先避开吗? 实在有太多疑问堵在心口,靳晓见何管事慈和,就一一问了出来。 何管事倒是都作答了,只是细细想来才觉得都是绕着边儿在说,看似殷勤回答了一兜子话,还热情地介绍园中造景,却没有问者真正想听的。 许是没有裴郎允许,她不好擅讲?想明白这一点,靳晓顿觉没趣,神色淡下来,跟着何管事到了一处上房。 - 夜色灰蒙,残月隐在树梢。 显国公府灯火通明,家主剿匪得胜,入宫赴宴,只余母子三人在厅内用晚膳。 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布上餐食之后又接踵而出,只留两个在侧,一个执拂尘一个捧巾帕,期间连丁点动静都不闻。 裴昱以手支颐,忽的笑了声。 ——娘子若在,肯定如临大敌,像只机警的小犬挺直脊背竖起耳朵,然后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吐气,松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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