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宋寡妇于是又教他烧炭。同时林秀才吃到了黑面馒头,自然没有白面的好吃,但是三十文能买到的黑面做成的馒头,足有六七十个。 那段日子,林秀才学会了砍柴,烧炭,做饭,甚至挑粪,把那粪水挑出城,卖给山里的农民。 而宋寡妇永远只干一件事-----接客。 宋寡妇一开始接客的时候林秀才还躲出去,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直到有一天,宋寡妇给林秀才找到了一份轻巧活----帮人写信。 宋寡妇告诉林秀才,县东门的老张头,他儿子当年逃出去了,其实就在流霞城,你去告诉老张头,然后给他写信,挣点钱。 林秀才很纳闷:“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宋寡妇不肯说。 林秀才知道,宋寡妇一定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后来,宋寡妇知道的消息越来越多,谁家的儿子女儿丈夫妻子流落在何处,帮人写信慢慢就成了林秀才的主要生意。 其实还是饥一顿饱一顿,乱世,宋寡妇的客人其实也不多,半城的人手里都没钱,每日干活仅为活命,没钱来找宋寡妇;真正有钱的也不会来找宋寡妇,有钱的都去青楼找柳兮兮了。 这种日子过得尤其快,没有念想,一天天就过去了。 有一日,宋寡妇接了个客,是个老瘸子。 老瘸子一拐一拐地从宋寡妇的房里出来,经过林秀才身边,嗤笑道:“□□还养了个小白脸。” 林秀才放下了手里的斧头,默默地坐在了门槛上,看天。 他其实跟宋寡妇从未发生过见不得人的事儿,但老瘸子的话却让他莫名地酸楚难过。 宋寡妇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林秀才这个样子,突然问道:“你是个读书人,怎么从没见你读过书?” “早卖光了。” “街上有那旧书卖,你去买一本看看嘛!”宋寡妇说。 “看什么呢?”林秀才摇头,“大行王朝没了,科举不办了,读书也当不了官了。” “我听人说,书上都是教人识字的道理,难道就为了当官吗?” 林秀才不答。 “那书上,难道就没有写,天下大乱的时候,没有科举的时候,该怎么弄吗?” 林秀才被她问懵了,他读了那么多年书,识得那么多的字,一心只为那读书做官,却从没想除了那当官之外,读书还有何用。 良久无言,林秀才站起了身,哈哈一笑。 拿过那斧头,一边砍柴一边说:“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从那之后,林秀才除了吃喝,一有点闲钱,就往家里买书。 街上的、街坊家里的,旧书,藏书,烂书,由于乱世,这东西最不值钱,林秀才很多时候都是论斤往家里拿。 拿到家里之后,先通读一遍,再编写那标注目录,再分门别类地摆起来。 不到一年,经史子集,术数,算数,天工开物,应有尽有,宋寡妇家的偏房里,竟是堆了上千本书。 很多很多时候,宋寡妇在隔壁接客,就在那嗯嗯啊啊的喘息声里,林秀才在皓首穷经地编纂着圣贤书本。 大行王朝垮台,太平盛世的那么多圣人言语,经典典籍,被这纷乱的马蹄一踩踏,支离破碎。林秀才深知过不了许多年,无数的书籍会失传,后人再也看不见。那么,在乱世中的读书人,是否应该在填饱肚子之后,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至于愧对那一肚子的学问? 为往圣继绝学! 林秀才终于扫清了内心的疑惑。 原本想着,心中无惑便慷慨赴死,可如今心中有着这么个大大的念想,又叫他如何肯死? 近日,听说那字画店韩生图人钱财死于非命,林秀才便又有了新的念想,他想去那字画店当账房先生! 如今的他早学会了当初看不起的算数算盘之道,当个账房不在话下。而且更重要的是,字画店藏书极多! 跟宋寡妇商量了一下,宋寡妇很是赞成:“对,像个读书人!”
第15章 林秀才 ◎才华几两?◎ 林秀才将自己身上的短打换成长衫,然后就奔着赵掌柜的字画店而来。 进门先拱手:“赵掌柜在吗?” 字画店朝南,角落的墙上有一扇小窗,此刻早晨冬日的朝阳正透过窗洒在赵掌柜那躺在太师椅上的身体上。 赵掌柜听的声音,忙撑着太师椅的把手直了上半身,隔着柜台往前看:“哟,林公子,稀客。” 看林秀才今天来穿了件长衫,是个读书人的打扮,所以赵掌柜也乐得叫他一声“林公子”;赵掌柜知道这种落了魄的读书人喜欢听什么,别人既然喜欢听,那他也乐得说。 其实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林秀才是什么人,一肚子的书。要是大行王朝还在,林秀才八成现在已经是个老爷了。只可惜祸福无常,乱世说来就来,读书人也从“惟有读书高”变成了这个世上实实在在的废物点心。 赵掌柜有那么点欣赏林秀才,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学问,而是他会挑粪。 一个只会读书的读书人,落了魄遭了难,心心爱爱的女人上了青楼接了客,还不如死去。要是他死了,那么赵掌柜就丝毫也看不起他了。但是他没死,活了下来,就有那么点让赵掌柜看得起了。 怎么活的?砍柴,挑粪,巴结讨好那暗娼宋寡妇,怎么不体面怎么来,怎么不像读书人怎么活,这就更让赵掌柜看得起了。 赵掌柜其实不喜欢读书人,是因为他自打大行王朝起就开了字画店,跟无数的读书人打过交道。人一旦书读多了,骨子里都有股轴劲,而且轴的原因千奇百怪。 就比如八年前县里有个李秀才,看上了他店里一幅画。兜里没钱,天天来看,又不好意思开口,就整天围着那幅画转。 有一天赵掌柜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要是真喜欢,就开个价。” 那幅画不值钱!不是什么名家作品,甚至连个落款都没有!就是县里一个穷困潦倒的老画师画的。那人叫高凡,都叫他高老头。高凡连个后代都没有,最后是穷死的。他一死,捡破烂的老太婆去他家捡了一堆画,然后找赵掌柜来卖。 一堆破烂,画得也不好,不真。那老太婆死乞白赖地说好歹是画,给个三瓜俩枣。最后赵掌柜没辙,随便拿了这一幅,给了那老太婆俩烧饼 。 剩下的,老太婆见卖不出钱,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所以那天,只要那李秀才愿意出个五文十文的,赵掌柜直接让他拿走! 但那李秀才却涨红了脸,嗫嚅道:“囊中羞涩,不敢开价。而且如此好的画作,出钱也是对它的亵渎。” 赵掌柜嗤嗤一笑:“要不你给我干半年活,画归你?” 李秀才忙道:“半年太少。一年,不,两年,可不可以?” 赵掌柜当场被惊得哑口无言。 那李秀才真真给他干了两年活,最后换了那副破画。而且那两年,李秀才无论扫地擦桌做饭洗菜,端的是一个一丝不苟!生怕赵掌柜反悔。 两年后他走的时候,抱着那幅画像抱着夜明珠一样。在店里徘徊良久,最后还特别不好意思,问道:“掌柜的,您能否告诉我,此画到底是何人画的?我一直想问,但又知道这种稀世好画定是您店里的镇店之宝,怕您误会我要断您财路,但我实在是想拜访----” 赵掌柜受够了他的没完没了:“没什么好保密的,就是高凡高老头画的。” 李秀才忙又问:“那高师傅现在何处?” “死了,早死了。” “那您还有他别的画吗?” “早没了,原先很多,被那捡破烂的一把火烧了。” 李秀才闻言,脸色僵硬,将那画抱得更紧了。良久之后,蹲下身子,在赵掌柜的店里嚎啕大哭。 所以赵掌柜说,读书读多了,人真的会傻! 一幅分文不值的画,他能当作稀世珍宝,这不是傻是什么? 再说那韩秀才,韩生。 原先在赵掌柜这儿当了几年的账房,赵掌柜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聪明人,以往的事情,也的的确确证明他是个聪明人。 但是一个聪明的读书人,本质上还是读书人,读书人还是轴的,轴就是傻。 果然,不出赵掌柜所料,最后出事了。 赵掌柜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贪图那柳兮兮美色,攒点钱去春风一度。谁成想他是彻底被那□□给迷住了,还想带她远走高飞,跟疯了一样! 韩生骗童老七的银子,这事儿整个云图国都知道了。但韩生爱的是那童老七的钱财吗? 不是的! 韩生若是真爱那钱财,为什么这些年忍着清贫,没问童老七要一文钱? 韩生是被那柳兮兮迷住了,所以才机关算尽地去骗钱。 他为的是柳兮兮,不是钱。 所以慢慢地,赵掌柜摸清了读书人的秉性:凡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很容易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迷住,然后在这件事上变得很轴,很傻。而这个东西通常都不是钱。 就比如一幅不值钱的破画之于李秀才,再比如一个青楼女子之于韩生。 而赵掌柜是个商人,商人懂得的道理是这些又轴又呆的读书人明白不了的:钱,可以买一切好东西。 所以钱才是最终的目的,别的任何东西都是过路的商品。 有了钱,别说一个死了的高凡老头的一张破画,就是那大行王朝京城皇宫画师的画,也能买来;有了钱,别说云图国青楼的头牌柳兮兮,就是那大行王朝京城最大青楼的头牌,也能买来。 赵掌柜想不通,如此简单的道理,这些个读书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赵掌柜从小在云梦县长大,小时候家里也曾给他念过几年的书,后来实在成不了气候,所以也就不学了。 字画店是祖传的,真要说,大行王朝其实没啥不好,老百姓能吃饱饭。小小的云梦县能容得下一个字画店,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写幅字画张画能卖出去,有钱的财主能买几张漂漂亮亮的山水画挂在家里。 赵掌柜明白的很,一个世道若是寻常百姓能有钱有心买画,那世道便很好了。 所以赵掌柜从小便习得了一身认字画书法,买画卖画的本领。他自己不会写也不会画,但他无比精通做这门生意。 云梦县只是个小城,所以那些古时候什么大画家大儒生的真迹,动辄几万两银子的东西,跟赵掌柜的字画店不挨着。 赵掌柜赚钱,赚的是字画这种东西的说不清道不明。 一个秀才写的一幅还算漂亮的字值多少钱?赵掌柜会跟那秀才说十文钱,公道。但是转手卖给那土财主,说是刚刚新中的举人老爷的字,挂在家里给读书的孩子们看看,图个吉利,收你十两银子,一样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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