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沉默。 半晌后陈小姐又道:“我也来说说我的道理。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那御膳房的厨子,懂得药理吗?” 王富贵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就明白了她要说什么,摇头道:“厨子懂的是做菜,懂药理的是御医。” “青青与众高手搏杀之时,实则是因为体内受了补药而困顿,以至运功不畅,不然绝不会死。所以这个药很是关键。”青青道,“可是御膳房的厨子哪懂这些?中午给她做了山参,晚上又给她做了燕窝,都是大补的好菜,厨子原以为皇帝是想给青青吃点好的,他哪里知道这是在害她?如若是厨子下了□□这种人人皆知的毒药,那还有的讨论一番。厨子做了山参和燕窝,厨子何罪?” “厨子无罪。”老李点头,“不关厨子的事。” “好,同理。”陈小姐扭头问刘丰,“刘丰,我且问你,那些个推动假山的人,知道推动假山是为了杀人吗?” “不知。”刘丰摇头,“我设毒计,向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些推动假山的人,不过是提前站在假山背后,等我大喝一声,我一喊,他们就推山,就这么简单。” “好,现在想来,那些个推山之人,是不是也跟厨子是同一道理?你让我做燕窝,我便做燕窝;你让我推山,我便推山。做燕窝不是什么坏事,推山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这些人又有何罪?”陈小姐道,“我的道理便是,如若一个人做的事本身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是受人指使,而且也不知道将会酿成什么恶果,那这个人便谈不上罪恶。” 老李闻言豁然站起:“如此说来,罪魁祸首,便是刘丰!按照张二的理论,便是看一个人在一件事里做了多少,占了多少分量。此人使出毒计,策划头尾,所占最多,所做也最多!按照陈小姐的理论,不知者无罪,知道的越多的罪过越大。这老儿不仅仅知道的最多,甚至每一环节都是由他策划,罪无可恕!旁人或许能摘开,能免死,因为旁人不过是被他指使而已!” “可是他又是被谁指使的呢?”王富贵抽了口烟,长叹道。 众人闻言皆愣,老李片刻后吼道:“纵然是受人指使,也不能说他就无罪,就不该死!” “有罪。”陈小姐道。 “自然有罪。”张二也点头。 王富贵扭头问刘丰:“你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可有一个,是自己真心想杀的?” “有,张名堂。”刘丰昂首道,“云峰城城主,杀我邻居全家,昨日被我杀了。” “我也来说说我的道理。”王富贵起身,拎着烟袋一屁股坐在了客栈门槛上,“诸位想想,在那大行王朝,有那律法明文,杀人偿命。可是刘丰这种人,相当于是王朝的御用杀手。王朝让我杀人,我执行王朝的任务而已,那律法都是朝廷定的,如今朝廷让我杀人,朝廷让的,我有何罪,我有何错?莫说他一辈子杀了五百人,就是杀了五千五万,他也觉得理所应当,并无罪恶之感,无罪恶之感,就更无悔恨之心了。” 刘丰点头:“这四十年,确无半点愧疚。不过王朝垮台之后,见到了百姓苦,见到了人命之贱、人命之贵后,才有了悔恨之心。” “那是因为王朝的垮台,让你有了对世间万物的重新思考。王朝在时,它便是你的天。你觉得它让你干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你以往只思考如何杀人,却不思考杀的是好人坏人,是对是错。王朝垮台后,你的天没有了,你就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些问题了。”王富贵苦笑道,“林秀才曾教导我,一件事出现了恶果,中间必定有错的地方,不是人错了,便是世道错了。如今再想,这件事错的根源在哪?我想是处事司,大行王朝有这么个衙门,本身就是错的。王朝王朝,行的是正大光明之道,而不是阴谋诡计。如若处事司这个衙门对待的是他国势力,且不去论它。可是这个衙门却是对待百姓苍生的,一个王朝对自己的臣子臣民、黎民苍生用起了阴谋,这事儿本身就是错的。朝廷既有律法,便应以律法治国,而不是私刑。但这个处事司,便是王朝的私刑。这不是一个周青青的事儿,这是这数百年死于处事司之手,无数条人命的事,无关这些死的人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 “是这个理。”张二说。 “是这个理。”陈小姐说。 老李握紧拳头,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却依旧想杀刘丰:他该死。 王富贵在门槛上敲了敲烟斗,道:“老李,我不会让你杀刘丰的。” “为何?”老李眉头紧锁。 “因为这里是穷途客栈啊。”王富贵道,“我们当初既然阻止了花和尚的那些死敌杀花和尚,今日就毫无理由杀刘丰。我们自己,并不特殊。” “如果他离开客栈呢?”老李问。 “那自然随你。”王富贵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重感冒咯,还好没有发烧......读者小可爱们好好注意身体哈。 不知道为啥,最近颇感寂寞,独处久了,就很想找些人聊聊天南海北的事儿,讲点胡言乱语的故事。 “六月的夏天,六百里的原野。零食吃到饱的岁月,八哥欢唱的季节。 九月里的茅舍,八方迟到的客。 八百里分麾下炙的锅,一群人流着口水着魔,九分的快乐。” 这什么破诗。
第74章 杀人者刘丰 ◎刘丰的结局◎ 月明星稀, 客栈四人销声匿迹,也许是去睡了,也许是在暗处偷看着刘丰。 对于这些, 刘丰丝毫不在意。 刘丰这一生都是个实用主义者,在他的脑海里,永远只有两个东西:目的和手段。以最小代价的手段达到最大的目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旁的什么, 都无意义。 所以白天看着客栈四人为了自己“到底有没有罪”而争辩, 他起初感到的是诧异, 继而震惊, 最后则是一种难言的动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刘丰的道理里:他能不能活下来,完全取决于客栈几人想不想杀他;可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明明这四人是周青青生前的至交,明明就是他设计害死了周青青, 明明这几人都想给周青青报仇而取他性命,可是经过一番“辩论”之后,他们居然没有动手,而是遵从于自己辩论出的“道理”。 什么叫道理?在刘丰六十年生命里, 他从未信过道理,所谓道理, 说到底, 就是人欲。 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永远都是先有人欲, 然后这个人如果高高在上, 如果爱惜羽毛, 如果在意名声,然后才会为自己的欲望编织一个道理。 道理是人欲的外衣,今天可以穿这件衣服,明天可以穿那件衣服,穿哪件衣服取决于自己的心情。这里的心情,便是人欲。 真有人会依据得出的“道理”来遏制自己的欲望,甚至遵从它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吗? 会,但那不是遵从,而是害怕。 比如大行王朝时期,你与某人有仇,你想杀他,最终你不杀,不是因为“道理”告诉你不能杀,而是你承受不了杀了他的后果:你会被捕入狱,你会被砍头,你的妻儿老小会少无所养老无所依。所以你是不敢,而不是遵从道理的结果。 可王朝覆灭,再无律法之说。你武功天下无敌,面对你的生死大仇,你能遵从所谓“道理”而选择不杀? 这不可能! 当然,书上有,圣人说的“君子慎独”便是这个道理,可是那是书啊,书不过是王朝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哪有人真的能做到“慎独”? 所以这些在刘丰心里亘古不变、雷打不动的道理,今日在“穷途客栈”,被这客栈的四人,第一次动摇。 刘丰不怕死,因为无可恋。 他缓缓从桌边站起身来,迎着洒下的月光,缓步走出客栈外,也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客栈上的布告: “本客栈无条件收留天下所有穷途末路、走投无路之人,债台高筑而无力偿还者、穷困潦倒而无力谋生者、为仇家追杀而命悬一线者,凡此种种,本客栈皆收留。不分男女,无论善恶,入得客栈一日,便享一日人间太平。” 刘峰看后,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最终没杀自己。 可是瞬间心中又浮起了更大的匪夷所思:为什么,图什么? 若一件事无利可图,为什么他们还要去做? 刘丰当年见识过周青青的武功,这几人比起周青青,只高不低。所以他不怀疑这几人吹这个牛的实力,他感到不解的,是这几人做这件事的动机。 说到底,直到此刻,刘丰还是在用“人欲-手段-目的”的逻辑来判断事物,而不是王富贵他们的“坐而论道-起而行之”。 沉思良久,刘丰又进了客栈,在账房案前,找到纸笔,开始留信: “诸位,鄙人先走一步。在彭云山下等待诸位,若想来取我性命,项上人头随时恭候。” 写完这句话,刘丰昂首走出客栈。 他没有选择在客栈里苟延残喘了此一生,没有意义。 所以,他要先给自己,找一些意义。 刘丰一走,王富贵等人仿佛瞬移一般同时来到大堂,扫了扫刘丰留下的纸条,王富贵抽着旱烟问老李:“你怎么说?” 老李冷声道:“莫说他留了地址,就算不留逃跑,杀他也宛如杀狗,不急,等着。” ............ 刘丰选择彭云山,是因为他在彭云山脚的大柳树下,藏了一大笔钱。 都是正儿八经的铜币,大行通宝,硬通货。 彭云山外,便是彭云城。 彭云城这两年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穷死的、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被四周土匪连翻抢掠,甚至连个想来攻打彭云城的义军都没有。 彭云城四周皆山,每个山头上都驻扎着一窝土匪,这些土匪加起来怕不是有十几股,十几万人。 你要是占领了彭云城,先不说这里的百姓早就被这些土匪抢得啥也不剩了,就说占城之后呢?占城之后你就是众矢之的,被这十几股土匪轮番攻打,烦不胜烦。 所以彭云城自大行王朝垮台后的这几年,民不聊生,且无人问津。 刘丰取了五个铜板,入了彭云城。 一个老头儿在城门口卖油饼,老头儿手里只有五六个饼,之所以只拿这么一点出来卖,其一不是为了卖钱,而是跟别人换点米面,其二是怕土匪突然来打劫,五六个油饼,损失不大。 老头卖饼,还牵了两条恶犬。 刘丰知道,这是怕那些流民抢饼。 刘丰走到老头儿跟前:“饼怎么卖?” 老头儿说:“你有啥?拿来换,我要看你的东西才能说你的东西值几块饼。” 刘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那老头瞬间眼睛瞪得老大:这世道,居然还有人手里有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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