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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城里，个个都是病人。 那些百姓上来四个，睡倒在大街上。张老山一个个地把脉，又张开他们的嘴，让他们呼气，自己再去闻那嘴中的恶臭。 闻完之后，张老山心中一松：还好。 “城中可有药材？”张老山问。 “有，不过不多。”蒋经一脸愧色，“而且这些药材我们都试过，并无用处。” 是了，是了！这城中病人好几万，如何有那么多的药草供应？ 甘草，黄莲，香油，白石粉，按比例调开，然后汤煮，这是正经治法，可是正经治没有这么多药！乱世药材本来就缺，此地又距离中原几千里，旁人又没有他缩地成寸的法门，如何找药？ 张老山一瞬间仿佛变回了当初的张老山，他知道这个病该怎么治了！ 自己的老本行：土办法才是解决之道！ 如今的张老山可不是以往的张老山了，以往他对药理一知半解，所以用土办法治病往往副作用巨大；可如今他深谙药理，自然不怕。 他站起身来，沿着街道一步步往前，东张西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他一动，后面的城主、卫兵、百姓都跟着他动。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郎中医术到底如何，但城中既然只有他这么一个郎中，他便是全部希望，宛如天神。 谁也不敢出声，都跟着他。 张老山走了足有上百步，突然停下，看向了杂草丛中长着的一株古怪野草。 虎云草！ 好办，好办，有这个就好办！ 张老山快步上前，拔了那棵虎云草，扭头问：“你们城中，这种草多吗？” 城主蒋经愣住了，似是不认识这个草。 后面几个百姓却纷纷喊道：“城里少，但是城外有个土山，土山上多得很，数不清！” “哈哈哈！好！”张老山大笑道，“有救了，有救了。” 对于张老山而言，这个瘟疫很好治！但问题是，要救活这几万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药！如果这虎云草稀缺，那他必须再想别的药材。这虎云草既然多得很，那就不怕。 “找个人家，准备盐巴，黄土！”张老山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就近找了户农家，张老山入了厨房，烧了一大锅水，然后把那虎云草放在沸水里煮，煮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直到水都范了绿色，才把那虎云草捞出，用一个碗放在下面，手中用力一握，绿色的汁水流在碗里，再用盐巴和黄泥搅匀，一碗药汤就做好了。 “来，试试！”张老山道。 此时这农户外面已经围满了零族百姓，城主蒋经见到这恶心的汁水有点犹豫，一个男青年却冲了出来：“我愿一试！” 说着就抢过那碗，咕咚咚一口而尽。 喝完双眼一瞪，躺倒在地。 这一下百姓们吓得跳了起来，蒋经一皱眉，几个卫兵纷纷拔刀指住了张老山。 张老山面色不改，早在他意料之中：“没事，没事，他就是睡着了，等三个时辰，睡醒了就好。” 众人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果然没死，但也不是完全信任张老山，于是纷纷围着张老山，陪他一起等。 蒋经拉了一个卫兵，耳语几句，卫兵出了门。 随后，蒋经拱手道：“这位仙师，我已安排下去，如若仙师医术果真高明，我备下上好酒席，黄金千两以作答谢。” 张老山什么话也不说。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那男青年悠悠醒来。 此时已经是半夜子时了。 “瞧瞧，瞧瞧！”张老山哈哈大笑，提了个油灯，照着那青年的脸。 在城主、卫兵和所有百姓错愕的眼神里，但见那青年男子脸上的青黑色已经消散了很多。 “感觉怎么样？”张老山又问。 “胸口不闷了，身上也有劲了，饿了，饿了！”男子捏了捏自己的脸，“疼了，有感觉了！哈哈哈！” “神医！”蒋经跪下。 “神医！”一众百姓纷纷跪下。 实际上这时候围在这户人家门口的百姓只有几十人，那剩下的成千上万百姓都排着长队，堵在青苗城的大街上，等着前面的答案。 这前面一跪，后面的百姓登时明白：这是治好了？于是一个个纷纷跟着跪下呼唤“神医”，在这深夜的城里，像一股巨浪。 张老山没工夫跟他们客套，嘱咐着蒋经道：“很简单，虎云草榨汁，跟盐巴和黄泥搅拌后喝下。要连续喝五天，懂了吗？” “懂了，懂了！”蒋经连连点头。 “好了，此间事了，万分开心，走了！”张老山排开众人就往外走。 “神医，我们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蒋经忙招呼道。 “神医很忙的！”张老山嘿嘿一笑，“这天底下又不止你一城的病人。” 天黑，人又多，全程的人都挤在街上，所以张老山一挤到人群里，顿时不见了踪影。 众人忙寻，然而足足寻到了天亮，也不见张老山的半分踪迹了。 黎明时分，众人这才叹气作罢，果然神医，来匆匆去匆匆，非凡人也。 这下子天亮了，一个百姓突然叫道：“别找神医啦，神医走啦！去摘虎云草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零族百姓们顿时又兴奋起来，本来，他们的生命都是按日子算的了，按照这瘟疫架势，不出两年他们就会死绝，如今有了解药，如何不兴奋？ 于是一个个的，上万人，都涌往城外土山，去摘那虎云草！ 土山不远，出了城，走个一盏茶的功夫，立刻就到。 上万百姓到了土山。 但见土山上光秃秃一片。 那一山的虎云草，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被翻弄过的土壤，和连根拔掉的痕迹提醒着众人，虎云草并不是一场梦。
第77章 云孩 ◎活命的钱。◎ 两天一过, 青苗城更加死气沉沉了。 往往人能坚守的原因，是他们不曾见过希望。一旦见过，再经历希望的遗失, 那么原本还可以坚守的日子便瞬间垮了下来。 云孩今年十四岁，白天里帮城主大人关窗，晚上回到家跟阿婆相依为命。 云孩是个苦孩子，爹娘死在他的九岁。那年大行王朝皇帝老爷得了哮喘病, 终日咳嗽不见好。天工监研究出了神药, 其中一味药需要极西雨林中的桑含叶。 于是一道圣旨传了一路, 传到了青苗城。彼时蒋经刚刚到这青苗城走马上任, 满心希望朝廷把他调离这蛮荒之地, 去京城当个京官。所以遇到这事儿便觉得是个天大的机会：你在任上干得再好，皇上看不见，还是一无是处。但是给皇上治病这种事，如果你能处理妥善，龙颜大悦之下, 升官加赏才是正路。 于是蒋经接了圣旨后立刻悬以重赏，除了朝廷准备的赏银三百两，更是自掏腰包把赏银加到了一千两，只要有人能进雨林摘到桑含叶, 赏千两白银。 百姓们平时根本不敢进那雨林，当初零族百姓开辟青苗城的时候, 就有数万百姓死于雨林中的毒气、潮湿和蛇鼠虫蚁。他们很长记性, 知道这雨林的厉害，所以没事从不踏足。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晚便有两对夫妻进了雨林。 成功摘到桑含叶的那对夫妇回来后满城欢喜, 蒋经当场把赏银一千给了那对夫妇, 从此那一家人成了青苗城的大户人家，人人羡慕。 另一对夫妇则死在了雨林里。 死掉的这一对夫妇，便是云孩的父母。 从此之后，云孩便没了爹妈，跟阿婆相依为命。 蒋经成功给皇帝弄到了桑含叶，原想着皇上会赏赐他，让他进京做官，没成想皇帝只是下旨把他夸了一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蒋经也是想了一个月才想明白：你这么能干，万分危险的草药也能弄来。万一以后皇帝哮喘再发怎么办？万一以后再有什么蹊跷的病，需要这种珍贵草药怎么办？你既然这么能干，下次还需要你来弄这药草，所以万万不能把你调离。 蒋经能想通皇帝的道理，所以蒋经跟皇帝本质上也是一类人。 从那之后，蒋经看着云孩便有些心疼。想着他死了爹娘，跟阿婆一老一小无所依靠，蒋经便给了他一个差事：开窗关窗。 因为天高皇帝远，所以青苗城城主府建得特别大。历任城主没什么事便喜欢修衙，一百多年，一圈圈地这么扩，到了蒋经这会儿，城主府从前到后，足有十几进，屋子有上百间。所以需要有那么个人开窗关窗。 蒋经每个月给云孩发三十个铜板，让云孩每天早上一扇一扇地把府上所有窗户都打开，下午再把一扇一扇地窗户都关上。这开开关关，正好一天就过去了。 云孩很感激蒋城主，因为这些钱，让他和阿婆活了下来。不仅如此，蒋城主还给他看了很多书，读会了很多道理。 这天关完窗回到家，阿婆正躺在床上，深深地喘着气，脸上的青黑色随着呼气越来越黑。 桌上放着一碗米粥，云孩一屁股坐下，就缓缓端起米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喝了起来。 他知道，阿婆的晕症犯了，晕症犯了的人怕听到声音，一点点声音就会刺得脑袋发痛。 阿婆今年七十岁了，在如今的青苗城，居然还有七十岁的老人活着，这本就是个奇迹。三年大疫，阿婆没死的原因是她不能死，她一死，云孩就彻底没了家。她知道自己不能死，所以就没死。 阿婆没睡着，实在是因为疼得睡不着，所以云孩一回来，她便知道了，跟孙儿说说话是老人唯一的乐趣了：“回来啦。” “嗯。”云孩说。 “今儿街上有啥子好事哩？”阿婆问。 “街上有人在卖虎云草。” 阿婆不说话了，枯瘪的嘴咂摸着。 “卖得可贵哩。”云孩见阿婆沉默，又道，“一棵虎云草卖到了十两银子哩。” 阿婆枯槁的双臂在床上慢慢撑起一个弧度，居然把身子给撑了起来，砸着嘴，颤颤巍巍地去摘手腕上的银镯子，这种镯子，几乎每个零族女人都有，那是一辈辈传下来的。这副镯子，本该戴在云孩他娘的手上，但他娘死了，所以阿婆原准备把镯子留给云孩将来媳妇儿的。 阿婆颤颤巍巍地摘，一边摘一边说：“你拿镯子，去买嘛！买了能活哩！” 云孩突然间想哭，他原本想看看家里还剩多少钱的，他想买一株虎云草，给阿婆，阿婆实在是时日无多了。谁成想阿婆一听这话，居然想拿镯子给他买。 “早没了。”云孩忙说，“一有人卖，就被抢掉了，现在已经没了。” 阿婆又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床沿，半天才说：“谁拿出来卖的？” “陈老五。”云孩说，“陈老五运气好，家里房子的屋檐上长了几棵，他平时邋遢，不喜欢除草，这下倒好了。他光棍子，自己榨了草吃好了，剩下的就拿出来卖，开价十两银子一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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