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安慰道:“娘娘莫要忧心,定是送信之人那帮就知道在乾清宫外打堆的劳什子官们给阻了路,这才晚了,一会儿奴婢亲自出去瞧瞧。” 这几日来要求见请奏梁拾意的官员,的确是从乾清宫前一路挤着堆到了东华门,就连在内殿梁拾意时不时都觉着自己仿若能听见外面百官的吵吵嚷嚷透墙而来。 但,前两日的“信”分明都是一如既往,她一起身便能见着了。 没有那句“安,勿哭”,梁拾意差一点就哭了。 更因为心绪起伏,恶心害喜的感觉也翻涌得厉害。 “太后娘娘若身有不适,莫不就好好歇着吧。 奴婢们今日说什么也把这帮劳什子家伙打发走了,吵来吵去吵不出个头来,还非得让娘娘看着他们吵不成。 要真动了胎气,奴婢倒看看他们谁担待得起。” 按冰心所言,梁拾意躲在这内殿中休息也未尝不可。 只是梁拾意的一只手攥紧了袖袋,另一只手抚住小腹。 她手中不光有一把还有白居岳交托给她可以调动他全部势力的令牌,她如今不光是一位母亲更是大晖太后。 白居岳在,她是可以永远躲在藏在他身后,他一人举刀执剑足以面向天下人。 可若白居岳不在,她不能逃避属于她的责任。 “不必,把药端来吧,哀家还是得去和几位阁老们议出个法子来。”梁拾意吩咐道。 她明白她必须要去面对,去试图解决问题。 梁拾意努力在脑中梳理着目前内阁中关于夺情一事的诸般意见。 如今唯有刑部尚书张以斯明确支持吕肃夺情。 礼部尚书魏定恒虽未明确反对,更拉住了他的学生吏部左侍郎程功让他不要妄言。但单从他讲得那些礼制来说自然是支持守制,何况若他自己无意首辅之位,支持他的声势又岂会如此浩大。 不过最让梁拾意没想到的,是吕肃的学生工部尚书陆益明竟是内阁之中反对夺情最为坚定之人。 但不论旁的,单从内阁来看目前应当是个二对三的局面,然梁拾意左思右想她应该是得站在这二的一边。 其一,自梁拾意成为太后不过两月,所下懿旨少之又少。 但好巧不巧这夺情的懿旨便是亲自由她所下,若直接收回朝令夕改怕是得让她往后的旨意都大打折扣。 其二,此事一出内阁之中无论如何都必有嫌隙。 但吕肃性格温和又一向喜做和事老,夺完情多半也还是会继续维持这套也算彼此磨合过的班底,这样可以减少面对未知的风险。 其三、梁拾意并非没有私心之人。 几位阁老中数张以斯与梁拾意最有私交,还能帮她偷偷前往白府,为人个性也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梁拾意还是颇为信任他的。 其四,吕肃头上的白发做不得假,这些日子的操劳梁拾意也看在眼里。 不过想清自己应当坚持夺情易,如何执行难。 不光内阁之中二比三,从奏折的数量上来看,也是支持守制的更多。 而梁拾意很难想出比自己看过那些文采斐然,旁征博引的奏折更懂怎么说服人。 故而前往议事厅的路上,她都在努力绞尽脑汁地思索,全然没注意到什么异样。 直到“太后娘娘到”通传声响起时,她才恍地发觉四周实在静得厉害。 前两日但凡她现身都会有人往侍卫怀里边扑边喊要死谏,而今天从方才到现在竟连一点吵嚷辩论的声音都没听见。 她朝外扫了一眼,发觉官员们竟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排得个整整齐齐。 梁拾意恍若意识到什么,她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甚至快得要跑了起来。 只是不过几步,她又意识到旁的什么,强行压住了步伐深吸了几口气。 当梁拾意看见那个身影时,世间所有他人它物霎时模糊,唯余白居岳不偏不倚的身影仍独立于那些模糊成一片的芸芸色彩之中。 她听他道:“臣愧受皇恩却无能及时为君上解忧,失职失责特此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白居岳话音一落,身侧的几位红衣大臣霎时跪在了地上:“臣等失职失责,请太后娘娘降罪。” 外面排着的百官也一个挨一个地纷纷跪下:“臣等失职失责,请太后娘娘降罪。”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他回来啦~
第66章 掌心 三月初一,一道道天大的旨意自乾清宫鱼贯而出。 在朝百官皆以失职罔上的罪名罚俸三月,更有诏令此后凡言死谏者,先领一百廷杖以明死志再行谏言。 至于那夺情守制之争,竟彻改旧例,准百官归乡守制过七七乃君王之恩,而待制满日随朝返任为人臣当事之责。 这哪一道令旨不比此前那封夺情下得要重。 然此种种群情激愤的党争论辩不光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就是瞬间变脸成了溜须拍马。 “太后君上尚能勉抑对先帝之哀思临朝,臣下却不恤体谅以私情挟之,将国家、君臣、忠孝倒置,罔顾伦常枉谈礼制! 实乃字字珠玑,字字诛心啊!” “兵将不可避战,百姓不可逃役,然今君上仍准予诸官员七七孝期,非官比民重,兵比士轻。 而意让诸臣体会君上示下怀恩之心,亦能以此心对普天下之生民,创太平安居之世,成大忠大孝大义。 这句更是发人深省,振聋发聩啊!” 虽然白居岳还朝,让刘维安和同僚们这几日早出晚归监察百官、监察首辅继任花落谁家的功夫化为了一片乌有,还顺道带走了三月月俸。 但大家伙能在白首辅治下做好这御史言官的位置,谁口头那时刻警醒、不敢放松、张嘴就来的本事可都不是吃素的。 “常戚戚什么威柄之操的小人怕压根都读不懂,咱们白阁老的笔锋比之刀锋更利百倍啊!” 不过若论及白居岳的文锋,倒的确不是吹嘘,天下无人可疑。 致仕之人若不读白居岳的文章与大字不识何异。 就连刘维安那位老师堂前所挂“正人以政”的匾额,都是出自于白居岳《论‘政’》一篇中的“政者,正人之不正者”。 只是今日这几封诏书过重阐解,还有不少修辞虚言,相比白居岳,刘维安觉着倒更像是出自方才一起入殿议事礼部陈侍郎的手笔。 若当真如此,这诛人之心的意味怕倒更重。 刘维安正在心中暗自思索,便听左都御史黎慎已是领会完诏书的纲要,准备开始分配工作: “此次所罚之俸禄都将放于地方。一来赈济几个发时疫的省份,二是新政施行后将税银一并并入田税征收,少了年初的丁税这一笔也算给各地贴补周转。 我都察院各道御史监察督办之责不可谓不重……” 刘维安正巧给自己琢磨出个活路,自告奋勇道:“守制一事大改同样牵涉良多,尤以礼部、吏部为甚,光凭六科的给事中们怕不足以监察两部。” 无论旁的师生反不反目,刘维安思及老师手上的账簿再思及自己那位同乡好友。 今日的他也还是得去老师跟前好好尽一番做学生的本分。 —— 乾清宫议事厅 这大抵是梁拾意第一次真正看见白居岳身为内阁首辅于朝前议事的模样。 也让梁拾意意识到平日朝议几位阁臣对她多有照拂,都尽量捡着最简明易懂的大白话解释与她听。 然则内阁真正议起事来怕远非那么回事。 梁拾意竭力听了一会儿,隐约晓得不光夺情守制之争,这近一月来所有悬而未决若或处置有疑的国事要务是全被过了一遍。 但若论更为具体的,她就实在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了。 不过倒是忽地叫梁拾意想起,在与白居岳相识之前,她于乾清宫前远远望见他的第二面。 那时,一众阁臣于他身后或交头接耳,或高声争执,唯他行于前方不急不徐不偏不倚。 见快进殿,白居岳方侧头言语了几句,众人霎时安静。 现下也是如此。 白居岳并不言语许多,然他但凡开口便是决议,毋庸置疑。 这样想来梁拾意平常说几句白居岳方答一句,算不得她自说自话,指不定反倒是白居岳话多的时候了。 更莫论她甚至有胆量对他提出疑问。 应是意图理解跟上众人议事的节奏片刻之间就彻底耗尽了梁拾意的脑筋,还叫她越听越头疼。 梁拾意的头脑进入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模式,开始任由思绪飘荡,飘荡到她最想最想之人身上。 白居岳莫不是瘦了,下颌的棱角是否瞧着比前次更为锐利? 他的唇色是不是也有些发白? 梁拾意坐于高处的龙椅之上,实则与诸臣间仍颇有一段距离,看得并没有那般真切,然她却不禁想..... 梁拾意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回神。 她不能够一直盯着白居岳,而应该去看向那些正在讲话的阁臣。 哪怕只能囫囵吞枣梁拾意也得逼着自己听下去,不然她怎么能成为能同白居岳并肩之人呢? 但今日梁拾意也的的确确意识到自己实则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前次同白居岳说她会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做好这个太后,说她会等她...... 可白居岳等她成长成为那个可以和他并肩,可以帮他分担一切的人,又能够等待多久呢? 梁拾意的手再次狠狠掐住掌心,另一只手则压住了自己的内关穴,强迫自己清醒,亦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她坚持过了朝议。 又努力撑住面色如常地把他留了下来:“白阁老久未还朝还请暂留片刻,哀家有些事想要单独请教。” 可待到所有人都退去之后,梁拾意极罕见地失去了言语。 要知哪怕当初白居岳用银针封住她发声,梁拾意都会坚持用口型说话。 然而如今梁拾意看着那个她日思夜想满心满眼都在思念的身影,反倒张不开口了。 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的无力。 似乎梁拾意从来就是无力的脆弱的,她以为经历这两月的种种风波,她有所改变有所成长。 可现在她开始害怕那还远远不够。 梁拾意想白居岳回来,却怕他是因为她无力面对朝局无力解决问题才只得回来。 罢了,无论如何她总要面对,梁拾意又攥了攥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准备索性直接问白居岳为何而归。 却没料想她刚启唇,白居岳便先开了口,也是一个问句:“娘娘不是说不会伤害自己么?” 此前朝议白居岳的声线一如既往平稳得波澜不惊,这个问句却叫梁拾意听出了些许咬着牙的愠怒。 可她何时伤害自己了...... 梁拾意还未想明白,白居岳便已步伐极快逼至她身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8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