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耐着性子,消耗今日去过朝晖园余留的好情绪。他拢着她,力道有些重,方柔觉得喘不上气,便挡了一下。 萧翊即刻关切地扶正她的身子:“不舒服了?” 方柔别开眼:“你还要不要我帮你?” 萧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心中兴致索然,伸长胳膊往身后一捞,放在柜子里的小药匣被摆在了案上。 方柔终于站了起来,但也去不了别处,她被萧翊圈在有限的空间里,只得默默低头将药粉和绢帛摆出来。 她微俯下身,托起他的手,小心地清理着伤口边的血痕。这双手当真如玉,灯下有些朦胧,瞧着越发修长有力。 方柔心无旁骛,动作轻柔谨慎,两人相对无言之际,萧翊却总算找回了一丝从前的影子。 那时他们还在宿丘山,方柔一时兴起想去关外看海市,二人回来的途中遇着了边境流寇,一帮草包见色起意,萧翊虽以一敌众打得这帮流寇落荒而逃,可他彼时重伤初愈,元气到底有损,最后那下徒手接住贼寇的骨鞭,手掌倒伤得不轻。 方柔急得不行,不住在叹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可不能留下隐患。 萧翊那时还笑她可爱,大男人的手留些伤疤又有何妨? 他还逗她,莫不是因看中这双手,由此才倾慕与他,那旦日瞧上了别人的手,是否要始乱终弃?方柔又气又羞,当即挥拳捶了他好一会儿,过后又被萧翊捉住腕子揽进怀中。 那时她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搁在腿上,动作极轻,细致地替他清洗创口,覆上药粉包扎妥帖,那时,她将他郑重而谨慎地放在心间。 萧翊回忆出神,嘴角掀起一丝笑意,直到方柔将他的手重新放回案上。 她神色淡然,将那绢帛剪下一段,再度捧起他的手掌。 萧翊长睫轻颤,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方柔的腕,她一颤,停下动作。 “殿下,我弄疼你了么?” 萧翊心底一沉,半晌才说:“小小,你看着我。” 方柔放下了绢帛,直起身子,抬眸与他对视。平静、冷漠,毫无波澜,让萧翊心底生痛。 “小小,你我试着好好相处,像你说的那样,好么?” 他语气里难得有了一丝恳求,姿态放得低,从未有过。 方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萧翊心底蔓延一丝慌张和不安。 这个男人她曾爱慕过,也实在奇怪,为何同样是这张脸,同样是这个人,甚至比先前还多了一丝别的气质,那是好的一面,可方柔不为所动。 她轻轻掰开萧翊的手,拿起绢帛搁在他掌间,摇了摇头:“殿下,我不愿意骗人,既然你问了,我坦白与你说,我做不到。” 萧翊的心忽然陷下去那般。
第58章 ◎“你的美已经给了谁追了又追我要不回”◎ 那晚之后, 方柔很少能再见到萧翊。 他照例与她同床共眠,可旁的时间要么在书阁召见大臣,要么去乾康宫与皇帝商议政事,听何沉说, 他偶尔也去太后宫里坐坐。 除去皇帝幽居深宫不朝, 他仍以摄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 好似一切都没变化。 方柔偶尔能在后宫见着苏玉茹,听她说, 皇后求着见皇帝一面,可话传不到乾康宫。她又叹, 哪怕传到皇帝面前, 他应当也不会去见她。 春桃也跟阿妩悄悄感叹, 在冷宫里的嫔妃,不死也疯。 方柔做不了主,不愿多说,心中只道她比皇后好不到哪去,景宁宫于她来说,也是个迟早会逼疯她的冷宫。 又过了一段时日, 临近除夕年节, 苏玉茹从乾康宫领了些赏赐, 方柔才知晓,她将要嫁人了。她那位如意郎君, 正是在花程节阴差阳错与她绑在一条金绳上的郎子丰。 方柔起先为她高兴,过后,难免想起裴昭。 于是那段日子, 她脸上的笑明显又少了。 萧翊虽不与她见面, 可这些点滴都由阿妩细致回传。 那日他刚从乾康宫议事回到书阁, 阿妩已候在了门外。 他静听了种种细节,并没有说些旁的话,只让阿妩想法子让方柔开怀一些,哪怕她想出宫去散心,提前做好筹备也可答允。 阿妩领命退下,不多时,何沉行色匆匆地进了书阁。 萧翊面前那盏茶已凉透,何沉这才收了话,神色凝重地退到了一旁。 “确认是他的尸体?”萧翊搓.磨着玉杯,心中自有思索。 何沉答:“裴昭肩上曾中过箭,派了知底细的人去查验,无误。” 萧翊手指一顿,冷笑:“何沉,我实在不信,这该如何是好?” 何沉默了默,“暴雪是天象,裴昭在流放营连日来并无异常,而且,那铺盖是营官随机指派的,没得选。裴昭或许……命有此劫。” “命?”萧翊一哼,“我不信他云尉大将军这般命薄。” 何沉不敢答话。 萧翊沉吟片刻,又道:“事情太顺理成章,必有我们瞧不清楚的地方。旁人当裴昭死了是好事,但你我断不能这样想。” 何沉:“属下明白。” 萧翊放下玉杯,又道:“云尉营那帮亲军如何了?” “除了副将张成素侥幸逃走,其余都扣押在丘城监牢,由兵部亲派人监管。” 萧翊颔首:“能用则用,不能的就除军籍放归家乡,那些冥顽不灵的一直关着,到他们想明白为止。” 他顿了顿,“还想不明白的,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何沉低声应下。 过了会儿,他又道:“殿下,过几日便是年节,方姑娘以往……” 萧翊却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何沉,你上回说她不见我,情致便很好。” 何沉一怔,悄悄抬眸瞧了瞧萧翊,不知他有何打算。 萧翊:“现在仍是如此么?” 何沉喉结一滚,有些紧张。自从上回他与方柔吃过一次拨霞,后又带她去了趟朝晖园,他们间来往倒是多了些。 也因萧翊许多时候避着方柔,所以诸多上传下达之事都由他从中奔波,一来二去交往自然频密了些,方柔对他的态度也日渐亲近。 这偌大的景宁宫,只怕唯有萧翊与她越来越生分,其他人都知晓方姑娘是个好说话、脾气顺的,还爱笑,对着众人和风细雨,都庆幸自个儿主子心底纯善。 他心中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才低声答:“似乎仍是如此。” 说完便给自己捏了把汗,眼眸飞转,猜不透萧翊的心思。 萧翊沉默了片刻,方道:“这样好的时节,该让她圆满些。” 何沉静听着吩咐,萧翊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多上心,她现在显了月份,可心中仍没多少分寸,凡事不能由着她喜欢。” 何沉只得应下。 脸色有些犹疑,被萧翊转眸瞥见,“有话就说。” 何沉下意识深呼吸给自己壮胆:“殿下,您在替方姑娘考虑,她日后总会明白的。” 萧翊睨了他一眼,何沉忙俯身:“属下多嘴。” 他抬手挥退何沉,独自坐在书案后琢磨片刻,随后站起身离了景宁宫。 除夕,迎岁。 方柔许久没再这样开怀,这一日仿似梦中。 也不知春桃与何沉筹备了多久,她自睁眼开始,所有的事物都像往日重现,而这份回忆,源自丘城,源自她心心念念的家乡。 贴挥春,送岁红,方柔和春桃都穿上了贺岁的新衣,午饭后,春桃还喊来阿妩跟何沉,四个人围坐在软榻边,慢慢悠悠地包饺子。 何沉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不料手艺竟比阿妩还要好。 方柔意外地瞧着他巧手搓揉,包个饺子也就眨眼之间,不由好奇:“何侍卫,你这手艺打哪儿学的?” 何沉心无旁骛地干活:“我在家中排老大,自小学着照顾人,干些粗活不在话下。” 方柔眨眨眼,对他又有了新一面的认知。 春桃嘴快道:“何侍卫,你娶亲了么?” 何沉摇头:“男子汉先立业。” “哪家姑娘与你成婚,那可省事不少。”春桃心大,下意识叹了一句。惹得阿妩看了看她,又与方柔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我没这打算,娶亲不得花钱,还是不少钱。”何沉与她们相熟之后,说话也随意许多。 方柔瞧得出来,他仍有许多少年心性,只是跟在萧翊身边做事久了,面上自然沾染了些冷淡的气质。若与他相熟起来,本性便能被窥见一二。 春桃疑惑:“你跟着殿下做事,钱银还能亏待你不成?” 何沉叹:“殿下大方,可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呐……” 立刻放下擀面杖,摆着手指开始合计:“娶亲不得安置新屋?不得三媒六聘?不得雇几个丫鬟管事在宅子里伺候着,既然姑娘嫁了我,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吧?日后生孩子,又是一笔大花销,我哪敢想。” 又一叹:“我跟随殿下做事,时常不着家,若钱银上还不宽裕,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还是先好好当差,升个一官半职再论。” 阿妩借机插话:“你找个也不着家的,两人扯平。” 何沉脑子倒转得快:“那跟不成亲有区别么?” 方柔再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来,听他们一人一句斗着嘴,心境开阔明朗。 这笑发自内心,日子虽不由人,可只要不见着萧翊,没他在身边提醒她现下仍活在金丝笼中,并没有所想的那种自由,可她只要不去想起,就似乎能找到一些机会来安慰自己。 方柔初时也觉得古怪,萧翊早出晚归,几乎与她不见面。只有每夜迷迷糊糊中被人揽进怀中,那阵不真实的接触会令方柔察觉到他的存在。 可到后来她不好奇了,她贪恋着这一息的安稳,只要见面便是争吵,那不如不见。 她与旁人可以好好相处,但面对萧翊,她浑身的戒备都会浮现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做得每一个动作,她都要猜忌、都要揣测。 如此太累了,她庆幸萧翊没再坚持这种折磨。她得以在极不正常的环境下,勉强过些看起来过得去的日子。 正如今日,她本想留下何沉一块吃饺子,又想他的家人也在等团圆,于是早早地叫他离了宫,别错过除夕守岁。 饺子被阿妩端去小厨房,过后出锅,分给了一众内官和宫女,景宁宫内喜气洋洋,大家同贺新年。 此刻的乾康宫虽少了热闹,但也和睦美满。 皇帝与萧翊一同登上城楼,点灯祈福,大宇朝的年节惯有七日休沐,百官不朝,与天下子民同贺佳节。 他们二人点灯归来,乾康宫摆了家宴,只是今年尤为特殊,仅有太后和珍嫔在席。早先宗室府和礼部请了奏疏,询问年节事宜,而皇帝自称身体抱恙,一切由摄政王主事,萧翊没这个闲心,只说铺张浪费不必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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