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想了下,然后舒展了眉头,“总之要有酒,有菜,有诗,有画,有茶……” 她笑起来打断他,“你可真难伺候。” 他旋身与她并肩坐在一起,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还要有清风,有朗月……” “要有修竹,有孤花。”她忍不住插嘴。 他点点头,目光灼灼看着她,“还要有你。” 南漪来不及收拾的笑意,就这么凝在嘴角,她闻到他身上淡薄的酒香,“饮酒了?” “饮了一些。” “去睡吧。”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状似无意道,“还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 他大意说了下寿宴上的事,听得南漪瞠目结舌,眉头都要竖起来,急急道,“不行!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神色平宁,点点头,“我也觉着不妥。” 她再坐不住,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满眼的急切,“你答应过我,两年之后放我回蟒山。” “君子一诺。” 虽然听他这样保证,可南漪还是有些坐立不安,焦灼地急切道,“你不能逼我,我不愿入燕王府,我要回山中去,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闻言,几不可察的神色一黯,却倏然复笑起来,“你若相信我,为今之计,暂且按捺,王侯娶亲的过程繁琐冗长,便是侧妃有些礼节也无可废,所以还有的是时间,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保证。” 若说这世上她最不能相信的人恐怕就是他了,他拿什么保证?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他几乎瞬间就看明白了,无奈苦笑道,“我或许曾经在其他地方哄骗过你,但这回,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你的性命冒险。” 她心头狠狠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要做什么?” 湛冲起身走向她,微微躬身,轻轻环抱住她,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啊……想要做的可太多了。” 这个姿势,南漪不得不仰起头,他肩头上的螭龙爪牙磨疼了她的下巴。 他收紧了手臂,缠紧那纤细的腰肢,“这些年,我做了不少,可是想得更多,所以常常睡不好。” “我可以帮你调一调。” 他无声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医术很厉害,但是恐怕便是你师父在世,也治不好我的病。” “为何?” “为医者,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医的是病痛,是沉疴顽疾,可我要做的,是医这山河故里,医这天下万家。” 他吐出的温热气息拂在她的脖颈上,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越发抱紧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所以请你帮帮我。” 第95章 皇后 按着上凉的规矩,皇子纳妃,即便是侧妃,也需交由太史令合字,二人依礼要在合字前拜见帝后,以慰圣心。 湛冲找人为南漪梳妆更衣,原以为她会闹些别扭,不想她竟一言不发的任由摆布。 待二人盛装坐在舆辇里,湛冲看着她,竟还有种惶惶不实之感。 南漪平生第一次做这样华丽繁复的打扮,装扮好了倒不难看,只是觉得有些辛苦,毕竟还未到霜冷的时节,便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覆,加之最近几日秋老虎又发威,弄得人出透了汗,好不舒服。 舆辇里又密不透风,南漪忍不住掏出袖笼里的帕子,就要往额头擦去,不防却被他拉住了手—— “别动,我帮你。” 他劫走帕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轻轻按压她的额头,拭去汗水,刚开始南漪还有些纳闷,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的额头正贴着花钿,若是以自己方才那种擦法,恐怕方才折腾的半天都要白费了。 一路上,她僵挺着腰背坐得笔直,满脸肃容,他看出她的紧张不安,暗自握住她袖子底下的手,用力捏了下,笑着安抚她,“不必紧张。” 南漪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紧张。” 他一副满不在意的神色,淡然道,“若我猜测的没错,今日恐怕咱们是见不到圣上的,皇后嘛,或许倒可以见上一面。” 他说得很轻松,可南漪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倒不是因为要面圣,而是对于这场婚事本身,虽然他承诺过自己,可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他再是说一不二,可毕竟是人臣、人子,圣命难违,多的是他也无能为力之事。 因只是纳侧妃,依礼不得走承天门,只可自明德门入禁中,两人行走在宫道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南漪看着远处那些错落巍峨的楼台殿宇,一时间对未来开始感到茫然,她看着那些青白相间的琉璃和玉石,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这里不是自由自在的蟒山,而是权利的塔尖。 照礼先去觐见了皇帝,却真如湛冲所言,皇帝正在闭关清修,他们只得在殿外叩首谢恩。 等到皇后宫门外等待传唤时,南漪下意识看了湛冲一眼,只见他神色冷凝,发觉她正在看着自己,这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不久传召他二人入内觐见,南漪一路低垂着头,只跟着他走进了殿内,随之行了拜礼。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可大抵也知道不应该四处乱看,余光只见皇后端坐在上首,皇后又命人赐了座,也只欠身微微浮坐。 皇后从上到下地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服饰穿戴自是毫无差错,从她的角度只可见其白皙光洁的额头,却看不清全貌,倒令她也生出几分兴致,于是道,“可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南漪闻言,才冲着上首缓缓抬起了头。 两人的目光相交,皇后微微眯起了眼睛,倒果真是一副难得的花容月貌,她这大半生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貌如花的女子,可眼前这个姑娘还是于第一眼就惊艳了她,有一种美很难形容,它并不张狂,甚至极静谧,可是看过一眼之后,却再也放不开手,若不是她深知湛冲并非湛泽那种好色之辈,或许她真的会相信,倘若不论出身才学,那眼高于顶的赵芳斓输给眼前这个小姑娘,怕也是要心服口服的。 南漪看着上首那人,论相貌确实端庄昳丽,虽然看皇后的年岁应当不轻,可或许宫中娘娘保养得好,面容却丝毫不显老,只是几丝眼角的细纹流露出岁月的痕迹,皇后面容温婉,确有一番国母的风度。 只是有些奇怪,这时节远没到需要保暖的地步,她却在殿内还穿着厚重的裘衣,脖子上围着狐毛领子,膝头还盖着薄棉单,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体弱的缘故,远远瞧着,似乎隐隐透着几分病态来。 皇后似乎对南漪很满意的样子,微微点头舒笑道,“难怪冲儿之前冒着触怒龙颜也要娶了你,好孩子,过来离我近一些。”说着向南漪伸出了手。 南漪顺从地走上前,任由皇后拉过她的手,皇后满眼慈爱地看着她,“这样的好相貌,便真真将那些个名门闺秀都给比下去了。” 南漪摸着那手如摸着冬日里的冷玉一般,面上不动声色,只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垂头不语。 这样的神态做派,若放做一般的门户里,小家碧玉变成宅门里的主母也是寻常,可若是皇室宗族的内命妇,却多少缺了一份气度,毕竟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家,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皇后抛开心头的那份鄙夷,抬手抽下自己头上的一枚赤金衔珠凤钗,欲要放在南漪的手里,“好孩子,这金钗送给你,只当是见面礼。” 南漪惶恐地跪地推辞道,“这是娘娘贴身的饰物,贵重非常,民女万不敢收。” 皇后便顺手将那金钗插在了南漪发上,和煦道,“你我或许有缘,头一眼看见你我就打心眼里喜欢,我半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得着个贴心贴肺的姑娘,如今看见你倒也足了。” 于是,南漪只得叩谢。 皇后又转头对一旁的湛冲说道,“如今能看见你成家立室,我心头的一块心病也算去了,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只盼着你们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我和你父皇松松心。” 湛冲拱手应是,垂首道,“母后且宽心,儿子不会令母后失望的。” 皇后放了南漪去,又对湛冲道,“等回头行完礼,别忘了带她去给你母妃上炷香,总也要让你母妃见一见,以慰她在天之灵。” “是。”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地一言不发。南漪似乎有些心事,而湛冲则满面寒霜,一时舆辇里的气氛有些冷滞。 等回到王府,又是一通收拾,南漪换了衣裳卸了妆容,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才终于觉着自己又活过来了。 回到王府之后,两人便分开了,一整个下午都一直没有再见到湛冲的人影,南漪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人简单进了些饭,禅奴拿了些夏日里腌制的杏干让她尝,两个人都酸得眯起了眼睛。 一直到月上柳梢,南漪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犹豫再三,便还是准备去找他,有一件事,或许只有他能给她答案。 第96章 蛊毒 南漪走到与他的书房相连的廊下,平日里若他在王府,大多时候都在这书房里消磨,只是这会儿各处都已上了灯,可这书房内还黑寂着,难不成他后来又出去了?这会儿并不在王府里? 她刚要转身,却忽然发觉书房的一扇门并未关严,她想了想,却还是走上前去,本想合上门,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推开了。 后来她想,她或许不该进去的。 可当她看见他静静躺在矮榻上,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就那么安静地睡着,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不知多久了。 屋里没有上灯,灰蓝色的月华透过窗纸撒进来,他的眉目陷在一片阴影里,只有那鼻尖一点和唇峰还有分明的轮廓。 如今回到上凉,经过了这段时间,她似乎才更加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原以为他不过仅是嚣张霸道的性子,却不想他骨子里谋算的,竟是更嚣张霸道的主意,她虽不知道未来他究竟要如何行事,却知道那必然不是一径坦途,若是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也许就会万劫不复,王侯将相与阶下囚徒,也许仅有一步之遥。 她在心里无声叹息,刚要起身离去——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看我睡觉?” 她回过头,见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可这声音清冽,不见半点迷离,显然他并未睡着,想到自己干坐着看了他半天,竟是自始至终都被他察觉,一时觉得有些羞臊。 他翻身起来,又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只见他虽然面带倦色,可眼睛依旧清明有神,他握住南漪的手用力捏了捏,温笑着,“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一回,我很高兴。” 南漪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我过来,是想和你求证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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