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不出,一个孤独的女子,在这深幽得望不到尽头的禁庭之中,唯一相依为命的亲子被送走,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得见的那种彷徨无依。 却见他连连满饮,她想劝解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无措,却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手,只听他说道,“我想再问你一次。” 他一把将她箍到身前困住了,满目哀痛地凝视她,沉声道,“温融可将那返生香交给了你?若是你有,求……求你……让我母亲回来,我愿用一切来交换,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一生痛过、苦过,可不管经历了什么,都从未与人苦苦哀求过,如今能说出这些,已然是走到绝处了。 她心头砰砰急跳,喉头似被塞上一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这并不是他头一回问及返生香,可这回与当初那种旁敲侧击的试探不同,他一定是笃定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再次这样问,她心里清楚,他说的字字铿锵泣血,应是言出必行,若是能救他母亲,便是让他即刻赴死,他应当也会心甘情愿,可是…… “你听我说——”她心里百转千回,却不知从何说起,深深吐纳几回,终是冷静下来对他说道,“你母亲已经故去了,这世上没有哪种仙药能令人起死回生,你所说的返生香能生死人,肉白骨,那些皆为讹传,返生香……就只是一方普通的合香,并没有你说的那种奇效。” 他不错目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丝不自然的破绽,可是那么美的人儿,却说着这样剜心的话,他也慢慢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可以令人重生的灵丹妙药?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如果返生香真的能令人起死回生,那温融又怎会死去?只是他苦苦追寻了多年,不过是想求一个机会,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和母亲说,这一切苦果的根源都在他身上,倘若没有他,或许母亲的一生就不会经历这些,更不会早早香消玉殒。 他稍稍分开些距离,看着眼前的人儿,分明那么熟悉,可不知为何,竟忽然又平添了几分陌生,他淡淡道,“我相信你。”他放开了她,“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宁夜里,今夜月色出奇的好,月光铺洒在庭院中,连他腰封上的莲花纹都照得清清楚楚。 南漪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往常总是他没话找话说,两人倒很少有这样冷场的时候,可如今他忽然安静下来,气氛便有些冷凝,她心里竟似拧结着许多抚不平的疙瘩,一时吊着,不上不下的难受。 眼看再拐个弯儿就要走到格物斋,南漪心里越发焦灼起来,这个晚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如此不安,一时不察,脚下也不知踩着个什么,身形一晃,微微踉跄了下,下一秒却被一双大手定住了肩膀。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他挽留,等他开口,也或许只是等他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扶住自己,她转身投入他怀中,展臂环住他的腰,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这个夜晚需要一个拥抱,只是闷在他的胸口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轻浅的叹息,“与你无关,是我强求了。” 但是有句话他却没有说出口,他相信她,可是她却仍信不及他,她几番欲言又止,他不是看不出来。 他送她到格物斋的院门口,让她早点歇息。 南漪走着走着停下来,转身去看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第99章 冲突 其后数日,两人没有再见面,直到太史令合字已毕,婚期定在来年的某个春日,赐婚的旨意降下时,南漪才见到多日不见的那个人,他跪恩后上前接旨。 王璠微微躬身,将圣旨递给湛冲后,拱手笑道,“奴才给殿下道喜了。” 湛冲双手接过那明黄的锦缎,“劳烦中贵人跑一趟。” “岂敢岂敢。”王璠看了不远处的南漪一眼,才对湛冲笑道,“殿下后头要忙的事可就多了,禁中先后给二王降旨赐婚,想必也是借着这连番的喜事,来给太子殿下冲煞,只盼着东宫……能早日有好消息。”说完,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湛冲但笑不语,拇指在手中的圣旨上不经意摩挲了下,才道,“父皇久未临朝,中书省滞留的奏章都快堆成山了,听闻中宫谒者哭告无门,那日为了面圣,跪在后殿门前整整一天,最后却因竭渴而厥,也无幸得见圣面,我们做臣子的,有些事情上,也是有心无力,中贵人常伴圣驾,可知父皇何时出关?” 王璠耷拉着眉眼,垂目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前些时候,国师又为圣上炼制成一味仙药,只是这次的仙丹服用后调息的时候稍长些,因而才需闭关数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虽然常在御前,一样也无法得见天颜,殿下勿急,待时候到了,自然也就见到了。”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复拱了拱手道,“奴才还要回宫复命,暂且告退了。”且说且却行而去了。 湛冲站在阶前,一手还捏着圣旨,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未动,方一回头,见她犹在不远处站着,两人已多日未见,一时望进对方的眼中,彼此都没有错开眼。 南漪看着他走向自己,见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抬了抬手,说道,“时日还早,一切都来得及,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她问的平静自然。 他却有些微愕,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圣旨,复又抬头对她笑言道,“你既不想嫁我,我自然得助你逃婚呐。” 南漪看着他,有些事或许就应该一辈子都埋在心里,一旦直白脱口而出,便再也回不了头了,她赌不来,更输不起。 她取过他手里的圣旨展开,看那澄黄的锦缎上龙飞凤舞书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轻轻笑起来,问他,“你算不算欺君?” 他挑高眉头,无奈笑道,“男大当婚,我想成婚原就不假,想娶你也是再真不过,这赐婚的旨意更是真心实意求来的,是你不愿意嫁给我,便是行欺君之事,那人也是你,可不是我。” 南漪早已习惯了他倒打一耙的本事,无谓笑笑,转身欲走,却被他伸手拦下来。 “今日我休沐,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南漪来了这么久,还一直没有出去好好逛一逛,他这会儿一提起,自然心向往之,脸上瞬间就换上喜色,连眼睛里都闪着光。 带着她出去,不便骑马,两人便乘车辇出行,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副帷帽,顺手扣在了她的头顶上。 上京不愧是名府,繁华富庶自不必细说,街上满是各色商户及酒肆食廊,行至半途,南漪困在马车里甚觉不美,二人便下了马车,徒步在闹市中闲逛。 南漪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每每她遇到什么事物多瞧上两眼,他就要为她买下,却总是被她拦住,一路上只是干走干瞧。 他走在她身侧稍错后的位置,瞧着帷帽垂下的细纱拂过她的长发,他在光影里伸出手,发尾偶尔扫过指间,又很快溜走,到头来,总是两手空空,他无声笑了下,收回来,负手搭在了身后。 两人一直闲逛至午后,正好经过宁楼,湛冲提议进去吃点东西,南漪也有些饥渴,这会儿食客们大多正往外走,他们反而逆着人潮往里进。 两人甫一进来,就见喧闹的一行人自二楼上下来,那为首之人竟是湛泽,想必这会儿已是酒足饭饱,腆着肚子正一摇三晃地往下走。 湛冲一眼就看见了那些人,刚想趁未察觉而不动声色地避开,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三哥。 走在后面的湛沣扬声喊了一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角落里的那两人身上。 周围的食客见这些人均佩金坠玉,一个个都神色嚣张傲然,自然知道这群人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因而纷纷避让开。 湛冲见避无可避,便挡住南漪直接迎上去,拱手对湛泽道,“二哥,这么巧。” 湛泽一双桃花眼早就被湛冲身后的人儿吸走,即便湛冲方才反应很快,可他猎艳多年,是惯走花丛的行家里手,哪怕是一错目的刹那,偏巧见她正摘下帷帽,那个窈窕孤绝的少女已经被他装进眼中,再抽拔不出了。他忽然兴致高昂,满面惊喜地移动自己的身体,试图将那个藏在湛冲身后的少女看个清楚,可他往左,湛冲亦往左,他往右,湛冲亦往右,两人便如商量好了一样,来回试探了几趟,竟也没有将那少女看个明白。 湛泽一时恼怒起来,可这种事又无法直白说出口,若换成别人,这女子他今日必要得到手去,可毕竟眼前还杵着这么一位,他搓着牙狞笑,“三弟艳福不浅呐,难怪名满京城的赵芳斓你都瞧不上,原来是珠玉在侧,一个女子罢了,却有什么值得这么藏着掖着的,将来便是入了你燕王府咱们也是一家人,还不是得喊我一声'二哥'么!” 湛泽这一行人都未曾见过湛冲如此维护一个女子,一时都有些好奇,又见湛泽略有些急色地狼狈模样,于是众人准备看好戏地偷笑起来,湛泽一时觉得被落了面子,越发的恼恨,猛然从旁伸出手,越过湛冲就要将那少女抓到他身前来,可还没等他触及南漪的一片衣料,就已被湛冲一把死死攥住了手腕,反手再一扭,那欲作乱的手就扬在半空—— “请二哥自重。”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听出湛冲语气中丝毫不掩饰的寒意,谁不知道这几位龙子之间的关系早已剑拔弩张,平日偶尔还做些面子上的功课,如今竟是连装样都懒得做了,若不是他们这些人还在场,这两兄弟真的动起手来怕也未必不能。 湛泽硬咬着牙关才忍住手腕传来的剧痛而没有叫出声来,用力甩了两下才挣脱了,他自然清楚自己和湛冲之间,若是硬碰硬,自己就连半分便宜都得不着,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刚要再搬出做兄长的架势斥责湛冲对自己不恭,却被人一把揽住肩头。 湛沣这会儿忽然上前揽住湛泽,却只对湛冲笑道,“二哥方才喝醉了,三哥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说着,强行拉着湛泽往外去了。 跟着的那一行人见那二王已走了,也都纷纷与湛冲行礼后退去了。 湛冲一动未动,只面色冷凝,等众人终于散了干净,才拉着南漪让小二找了间僻静的厢房,暂且按下不提。 第100章 撒火 却说湛沣强拉着湛泽出了宁楼,辗转又去了艳坊,刚进大门,一个龟公正捧着坛酒路过,只因脚底下慢了半拍挡了路,湛泽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一股脑就直冲那龟公而来,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直将那龟公踢的人仰马翻,酒坛碎撒了一地,指着他狠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路都不会走!”犹不解恨,一把抽出随侍腰间的马鞭,只向那龟公甩去,一鞭鞭抽的那人缩在地上滚成一团又不住哀嚎,一时动静闹大了,众人纷纷出来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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