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燕王本人还没说话,帝后二人一唱一和地就几乎把燕王的婚事敲定了,先抛开燕王本身的意思,皇后这属意的人选就值得令人探究,王太傅年岁已高,本来已过了致仕的年岁,只因其曾是东宫开蒙的恩师,颇得太子信任,如今虽早已不问世事,可也一直默许他白占着太傅的头衔,平日里偶尔跑几趟太学,只当他也尽了本分。 众人虽然对老太傅的孙女一无所知,可大都了解太傅本人,若燕王得了有这样母家的王妃,真可谓削去了一半助力,毕竟皇子选妃,才貌德行永远都是其次,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这位王妃候选人背后的母族背景。 不过对于帝后的这种考量,自然也有其理由,毕竟燕王如今手握重兵,除了骑兵之外,金策军步兵的大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原本上意便有分权的心思,若是再给燕王配个母族实力强大的王妃,那无异于现在就直接将异储放在了台面上。 而且老太傅一向都是太子一脉,若是最后亲事真成了,那这等于给燕王眼睛里撒了把黄沙,要命不至于,可被人掣肘在所难免,毕竟再缜密之人,老虎犹有打盹的时候,日夜最难防的,唯有枕边之人。 卫茗蕊看着湛冲,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杯沿,只见他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似的样子,从容站起身来,朝帝后方向拱手慢道,“儿子不孝,又让父皇母后操心了,只是有一事还未来得及回禀,儿子确也有心成婚,只是儿子自己有中意的人选,就不劳父皇和母后操心了。” 第93章 心上人 燕王这一席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讶不已,皇后不露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淡笑道,“你已有中意的女子?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不会是为了搪塞我和你父皇故意这样说的吧?” 湛冲一笑道,“还望父皇母后原谅儿臣,儿臣之所以还没有回禀此事,是因为她一直不喜儿臣,儿臣原本打算等求得芳心后,再来求取旨意的。” 这番话说得语意诚恳,又见燕王神色自然无伪,可谁不知道燕王这些年的心思全用在领兵打仗上,自他还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意欲与他联姻的世族高门,可无一例外的,全都被他拒之门外,如何到了今天,却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天命之女,究竟是哪位世家千金终于博得了眼高于顶的燕王青睐? 齐王总喜欢与他唱反调,闻言讥笑道,“照三弟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你这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了?当年名动上京的赵相之女,为你在太学专设诗台,三日连作七赋,颂尽心事,你都避而不见,伤透美人心,怎地?你这位心上人是天仙下凡不成?竟比赵相之女还动人?出身还高?你若是不满意母后看上的人选,大可直说,犯不上弄出这么个幌子假意推搪。” 这话确实点中所有人的心思,当年赵相之女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满上京谁人不知?那样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又待他真情实意的女子他都没看上,这些年也没听说他与哪家的女儿有过交集,何以帝后刚要准备给他赐婚时,才忽然冒出这么一位神秘的心上人,真不知道究竟是哪路神仙能让燕王殿下放下身段诚意求娶,而且关键在于人家竟然还没看上他。 皇帝皱眉看着他,“怎么?你要自行决定婚配人选?” 不待湛冲回答,皇后恰时插了嘴,“冲儿若是不满意王太傅的孙女,咱们还可再相看旁的,合适的姑娘多的是,倒不必为此编造这样的事。” 卫茗蕊一瞬不错目的瞪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也只见他垂头默了一瞬,并未急于否认,这态度还用说什么呢?想必这位神秘的心上人自然是个幌子,不过是摆脱皇后掌控的借口罢了,她是了解他的,想通了关窍,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悠哉端起了酒盏浅酌了口。 可酒还未过喉,又听闻湛冲说道,“父皇母后明鉴,儿臣所说句句属实,求父皇母后成全!” 这干巴巴的直陈简直丝毫没有可信度,怕是燕王为了从这桩掣肘的婚事中顺利脱身而行的下策,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让皇后将手直接伸进自己的被窝里呢。 皇帝略有些动怒,却被皇后劝下,转头又对湛冲问道,“既然你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你先说来与我们知晓。” 湛冲闻言一怔,垂目似思索了片刻才道,“启禀母后,她并非出自世家豪门,乃是一介平民之女。” 话音未落,皇帝一掌拍在案上,扬声呵斥道,“胡闹!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皇后连忙伸手替皇帝轻拂心口,直说着,“陛下!陛下别动怒!小心龙体。” 此时高台下的人们早已跪倒一片,燕王亦随之跪在了地上,泥首沉声道,“请父皇母后恕罪,儿臣并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只是情之一字,起灭亦不由我,当年儿臣回朝,母后曾亲口承诺过,儿臣的亲事将来由儿臣自己做主,如今儿臣遇到心爱的女子,只愿与她成婚,求父皇母后成全。” 若说方才帝后还有做怒质问的意思,这话一出,只见二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皇帝清了清喉咙,作势冷哼一声,偏过了头,眼见一副又将难题抛到皇后身上的态度。 皇后自是没有忘记当年自己说过的话,这一切还要从东宫与卫氏联姻说起,只因早前皇帝确实当着众臣子的面,说过将卫茗蕊许配给湛冲,虽是天子一诺,可卫氏后来早有投靠东宫之意,卫氏是河西大族,世族里人才辈出,镇守整个西南诸郡,东宫能收归卫氏,本就是双赢的局面,那时候谁还会记得皇帝酒熏后的一句戏言? 况且当初她也没有料到湛冲还能回来,因而当初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也为了堵住一众臣子的悠悠之口,才不得不承诺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那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若他真看上哪个有威胁的高门嫡女,想搅黄一桩亲事,对她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如今湛冲竟然只是为了求娶一个平民之女而以此封她的口,想必他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在自己身边安插手眼,情急之下,才弄出来这样一个”心上人”,他这种人,又怎会轻易与女子交心? 既是平民之女,毫无背景和依仗,他知道她再无理由反对,她确实也不想反对,于是对皇帝道,“陛下,当年臣妾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既然如今冲儿非那女子不娶,咱们再强拦也没甚意思,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若就依他自己的心意吧。” 皇帝自然也知晓其中隐情,这一切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本来他对这些儿女亲事并不上心理会,皇后这会儿递了梯子,他自然就势下了,不过皇帝的面子还是要顾一顾的,便又板起脸硬声道,“既然皇后同意了,那朕便勉为其难应了你,只是你毕竟身为皇子,若当真娶个寒门之女,不止你自己会受人耻笑,还会带累整个皇族的颜面,这女子可归燕王府,但最多只能封个侧妃,绝不可为正妃,你谢恩吧。” 皇帝话说到这个地步,几方都知道这话题该终止了,于是湛冲跪谢隆恩,皇后也不再续提给他娶亲之事。 皇后的千秋宴便在这样一种谈不上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出来已夜深,几人鱼贯而出,湛冲有意落后一步,不料齐王在前头故意停下了等他,他迎上去,面无表情道,“二哥有话要说?” 齐王永远是那副表情,看着他摇了摇头,叹道,“要说咱们兄弟几个,还是你最有魄力,就为了抗婚,连大活人都能现捏,啧啧。” 湛冲抄着手,依然平静淡笑,“二哥怎会如此想?” “怎地?难道你那'心上人'还是真的不成?当初赵芳斓你都瞧不上,难不成你这'心上人'竟比赵芳斓还貌美?” 齐王对于女子的衡量标准永远就只有一样,那就是脸。爱是什么?美就对了。 “那就是说,如果我能找到比赵芳斓更貌美的女子,二哥就信了?” 齐王一副等着瞧好戏的表情,“我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可你今天的这出戏……”他笑了下,“赶紧去坊间找你'心上人'吧,话放出去了,若找不来人,到时看你怎么向上交代。”言毕,迈着四方步先行去了。 第94章 剖心 亓官见众人都远去了,才在一旁小声低语道,“殿下今日何以将南漪姑娘放到人前来?殿下就不担心……” 湛冲闻言垂头笑了下,淡淡道,“那样一个大活人,早晚也要被他们察觉,我若一味藏着掖着,才会引得他们将手伸到她身上去,既然觉得这样了解我,不如顺水推舟,世人只知匣藏珍宝,又有谁会将价值连城的心爱之物用作石敢当?” 亓官怔了怔,这会儿才终于醒过神来,于是再不多言。 待回到王府,夜更深了,他仍旧像曾经的每一日,负手静默走在其间,却在一个岔路微微顿住了身形,似乎也没什么犹豫,转身往另一旁的月洞门去了。 他站在插屏后面,静静看那细瘦的人儿,正举着银钗压了压烛火,一时室内光线昏暗,引人发倦意。 她或许刚出浴,披散的长发还湿着,素白长衫的颈背处氤氲出大片水泽,衣衫下的肌肤隐隐透出来,举臂时肩胛滑动,像鸟儿的羽翅,宽大轻薄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露出细白的胳膊,伶仃着。 他忽然有些难过,自己一步一叩首地走到今天,再难的都经历过,可是他从未有一刻这样难过,只因为若单单是自己,便是刀斧加身咬牙扛过去便是了,可眼前的人是无辜的,单凭自己的情难自禁,也不知未来会带给她的是福是祸。 南漪正准备就寝,一转身,只见一个黑影静静立在暗处,吓了她一跳,细看之下才发觉是他,又见他还穿着规制整齐的华服,应是方从宫里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湛冲这时才走过来,笑了下,“才回来,突然想见一见你。” 她的目光有些躲闪,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妆台前坐下了,随手取了把篦子梳头。 “入秋了,浴后再不能穿的这样单薄。”他取过罩衣为她披上,又将那长发拨出来,淡淡道,“对了,我还从未问过你,你的生辰是哪天?” 南漪有些意外,略顿了下,垂目淡淡道,“我从小就被师父收养,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亦不知生辰。” “自小你师父可疼你?可有为你过过生辰?” 她不知他为何忽然对她的过往有了兴趣,“师父自小很疼我,只是山中岁月寂寞,我们会守岁,但从不过生辰。” 他在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轻笑了下,“真巧,我也从不过生辰。” 南漪从铜镜里看肩膀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朦胧的光线给它附上了一层浅淡的明黄,她忽然有了一丝好奇,“生辰要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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