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冲看着她背身愣了半天,还是乖乖走到自己身边,这才转了口气淡淡道,“军中大多糙人,之前他们只不过顾及我才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可千万别用文人那套酸腐意识度量他们,他们只不碰两种女人,生他们的和他们生的……”他一把扥过她,大掌圈住她的纤腰,歪头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很可惜,这两种你都不是,你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做我的女人,好生恶死,人之天性,他们就是再馋女人,你也不值得让他们拿命去换。” 这些她早已想了个清楚,只是如今被他明白说出来还是令她焦灼不安,可也不再把情绪挂在脸上,看得出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早已习惯了操控,若与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处讨不到,不若换个巧法儿应付他。 于是咬咬牙,抬起头,只做一副梨花带雨模样,眼角衔泪,盈盈与之对视。 她本就天资艳绝,平日与他冷脸惯了,这一会子忽然转了颜色,柔柔怯怯,欲语还休的模样,任是湛冲这种十足的冷硬心肠也不自觉放软了神色,淡笑道,“你只要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我自然保证没人会伤害你。” 南漪腹诽其五十笑百,可也不会再顶嘴,专注盯着他的眼睛,哽咽着道,“怪道世人皆不愿沦为亡国之奴,毛之不存,皮将焉附,不管圣人究竟有多昏聩,至少没有让我沦为仇雠的禁脔。”这带着七分真意的做戏才最能唬住人。 此话一出,果真见他的笑意溶解,沉默看了她一会儿,难得不带任何轻佻的神色与她道,“世人皆只为己身,为名利奔走驰驱,为安逸祭别人作牲,原来心性高洁,立誓悬壶济世的圣女……亦不例外。” 南漪惊诧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何意,他似看出她的疑惑,又继续道,“你和你师父避世太久,久到已经体察不出这世间的大恶大苦,你以为如何是为善?”这最后一句话,她竟莫名听出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直视他的眼睛,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才答道,“与我而言,怜爱弱小,济世救人,即是行善。” 谁知他听得这话竟笑起来,轻蔑道,“你这一生能怜爱几人?又能搭救几人?” “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 “好一个'尽己所能',你恼我强了你,恨我可以——”说着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因为你生了这张脸,一旦离开蟒山就注定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南漪沉默不言,心知他此话不假,当初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应是内侍,点选出她们这一行人,也应是进献给上凉贵族,只不过她的磨难来得比她们更早。 “你们整日与针砭药石为伍,便只想着医治肉体病痛,不妨试想一下,你应是废了许多心力功夫,终于治好了一个妙龄女子,然后没多久,她就被你们圣人送到上凉权贵们的床榻上,他们是什么人呢?你以为会像我这样,只是站在这儿和你废这许多话?他们耽酒迷花,多的是腌臜的手段花样,那姑娘日日生不如死,那么你究竟是行善……还是助纣为虐?” 第25章 卸甲 南漪大惊,从未深思过的那些被他挑破直面开来,残忍的,丑陋的,不可名状的失落委屈几乎压垮了她。一瞬间,脑海里想起先生,想起青苑,想起自己多年坚守的信念,那些原本还鲜活的东西仿佛沙塔,指尖一点,轰然坍塌。 她气息不稳,急切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野心寻找借口!” 他听了一笑,很快放开她,“你这样说也不算错,你在太平里欢喜惯了,见过的最大苦痛不过就是沉疴难愈,可这世间有些苦难并非针砭草木可医,有时杀人……亦是救人。”语毕,瞬间又转回之前那副轻佻模样,一把拉过她的手攥住,放在他的身前,命令道,“为我卸甲。” 南漪心里烦躁不安,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思及方才刚打定的主意,又只得按捺住,不情不愿地将视线放在他这一身甲胄上。 那葱白似的纤细指尖落在玄黑战甲上,徘徊游弋,摆弄了半天也不得其法,最后怯怯看了看他,低声嗫嚅,“我不会。” 他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嘲弄似的哂笑,“弥国圣女、大名鼎鼎温融的嫡传弟子,连身甲胄都解不脱,你是不是成日只看看风寒热疾,调调小儿积食?你这样的若去战场上作医女,就你方才那磨磨蹭蹭的功夫,血都流干了,还指望你救人?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又或者温融本就言过其实?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尽己所能',我看你与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酸儒一脉相承,半分真本事没有,惯只会嘴上使花样。” “你!”南漪气极,一把死死抓住他膀子上的兽口肩吞,那冷硬的玄铁硌得掌心生疼,匀了匀气息,勉强沉下心来,才调动起全部心神,放在这原本与她隔着万水千山的事物上。 这甲胄的每个环节都极为精巧,勾挑连环之间,完美附着在身体上,既避开了膝肘此类关节,令武将的动作不至于受限,又将胸腹腰背这种要害防卫的无一丝遗漏,原本她只是赌一口气,可渐渐的,却被这铠甲的构造工艺吸引住了全部心神,一时竟投入了进去,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方那人的眼神渐渐蓄起了风暴。 她只顾埋头在他胸前卸甲,凑近了,少女身上的那股香气又弥漫开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那夜的一幕幕仿佛在眼前闪过。 许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那一夜,是她的劫数,亦是他的。 南漪卸下了最后一片胄甲,心里得意,站起身来刚要与他炫耀一番,可待看清那人的眼睛,脸上隐隐的笑意僵住,果不其然,下一刻,那股凛冽的气息直接扑面而来,他俯身吻上她—— 两人推搡着,拉扯着,牵绊着,跌跌撞撞,直到她的后背顶在门扉上,顿挫之间,两人终于短暂分开。 她气息凌乱,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才帮他卸了甲,他身上终于没了那些满是铁血味道的物什,可为何反倒愈发令人生畏? 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于是脱口而出,“松手!你干什么!” 他俯下身凑近她,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只不过他是被欲望驱策,而她则因羞愤忧惧。 “你方才明明跑出去,为何还要回来?”他明知故问,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轻嗅着香气啃咬她的耳朵,“羊入狼群,若要全身而退,就只有一个办法,你可知是什么?” 入夜后的驿站,灯火葳蕤。 驿站的侍从拴紧了院门,转去马棚又给马儿添了些草料,才进了明堂,吹息了门口柜台的一盏油灯,转头见方才那几个酒瘾上头的兵将像被人点了穴道,一个个直愣愣地望向二楼的方向,侍从不明所以,随即也抬头望去—— 因着灯油稀寡,明堂只留了两盏勉强应付,而那贵人的厢房明晃晃倒映出两个半身人影…… 第26章 情歇 湛冲撑起身子看了眼底下的人儿,见她满面春情犹不自知,一双泪目半阖,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腮边,他不禁莞尔,伸指替她拨开去,又见她手背上几个醒目牙印,想必是方才压抑哭声自己咬的,笑了下,凑近她耳边暧昧低语。 南漪耳根被他喷吐出的气息弄得发红,又听闻他这话,霎时羞愤欲死,此人故意问她,无非是想羞辱她罢了,一时伤心无解,无声落下泪来。 他自是知晓她方才的情状,多此一问是因着莫名生出些得意张狂的念头,他心里清楚,她现在是迫于无奈与他妥协,可一旦枷锁卸去,她便会抓住一切机会破笼而逃。 “起开。”南漪闭上眼,咬牙回手推了推他。 他又生出逗弄她的心思,调笑道,“常说世间男子多负心汉,我看你也不遑多让,你这样无情无义——”。 她恼羞成怒,懒得再跟他废话,奋力回身挣扎起来,不想他这回倒没再强着她,顺势放了手。她暗自皱眉,心里一阵彷徨。 湛冲拉下床幔,只身披了外袍走到门口喊了人来重新烧了热水,才将南漪抱出,放进热水里,待摆好遮身的屏风,又唤了人来更换床上铺盖。 待南漪洗好出来,换了他,他将就着好歹擦洗了,转出屏风,见她穿着整齐站在窗边,满目嗔恚地瞪着自己。 他也不理会她,兀自走向床边,只淡淡说,“还站得住啊。” 南漪见他掀开被子就要躺下,往前一步硬声说,“你往里去,我睡外面。” 他手上动作一顿,故意面露惊诧道,“你也要睡觉?还想跟我同塌而眠?” 南漪死死咬住下唇,刚要转身就被他拉住手推上床去。 可是直到躺下她才发觉,这里竟只有一床被子。 第27章 惊夜 南漪无法,只得把着被子边角勉强遮了身,这几日食宿皆在马车里,方才又经了那一场磋磨,如今看见床被哪里还能抵挡,不一会儿就昏沉入梦了。 湛冲侧头看了她一眼,见之呼吸轻缓绵长,已然睡去了,低头又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中间竟还能再躺下第三个人,不觉可笑,他实在难能理解姑娘家的繁复心思,两人已行过这世间最亲密之事,还要如此,便觉着多此一举。 也不去管她,抬手搭在额上,脑子里闪过许多未竟之事,纷乱嘈杂,难以入睡,一如过去的每一个夜晚。 窗外偶尔掠过呼啸的寒风,可在那沉闷狂躁的声音之中,如今却多了个轻软匀长的吐纳之声。 他翻过身,黑夜之中凝视她,恬静柔弱的样子,樱唇微张着,睫毛很长,小扇一样,此时驯服地遮住眼睛,侧面望去,还微微弯翘着。 他下意识抬手过去,却在将要触碰到那”小扇”时,随即顿住又收回了。 耳边那呼吸声渐渐覆盖了风声,他终也在黑暗中阖上眼睛,不知不觉,竟也沉沉睡去了。 南漪这一晚的梦境纷杂,时而梦见青苑,时而梦见自己被困在马车上颠簸,又一度梦见那个人,梦到与他初见,可是被他捏住喉咙的不再是禅奴,而是变成了自己。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过去多久,突然被一声闷响惊醒,爬起身来,此时油灯已灭,就着浅白月光,朦胧见桌旁一个高大身影半跪着,他一手扒住桌沿,欲借力似的想要站起来,却又轰然倒下去。 南漪惊惧之下顾不上旁的,医者仁心,抛开最初的彷徨犹豫,仍是连忙跳下床,顾不上穿鞋子,几步跑过去蹲下身去扶他,只见他大汗淋漓,躯体僵硬,皱眉闭目地不住粗喘,仿佛正在忍耐什么巨痛似的,双拳紧攥着发颤。 她探手按上他脖颈,指下皮肤热烫灼人,可他早前还生龙活虎的磨人,那会儿他体温如常,为何这会儿突然就发起高热来? 心下有疑,于是捉起他的手腕掐住了,沉心平了,非洪非浮,非濡非散,一时惶惑,再闭目屏息细辨,惊觉指下寸关尺皆错了位似的,已非常脉,倒有几分釜沸之相,可又不完全一样,三阳热极,阴津枯竭,竟有大限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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