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关 便如他所言,再行不过两日,傍晚时分,已遥遥可见那飞檐关楼。 大军在关外修驻安顿,湛冲携李冀等人策马入了关,又行半日,即到遂宁郡。 远远便见遂宁郡守陶谷丰携领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待湛冲等人落了马,众人皆要跪了叩首,湛冲连忙上前托起陶谷丰直道免礼,几人大意寒暄客套了几句,便由陶谷丰接引着进了城内。 一行人入了郡守内衙,待落了座,陶谷丰召唤人使了茶来,一时坐立难安,欠着身子,双手拄着膝盖,斟酌着说道,“这次幸得殿下亲率大军前来襄助,不愁此番祸乱不平,是我遂宁之福,更是西南诸郡之福啊。” 陶谷丰此人年过半百,半生枯守着遂宁这一偏静小郡,遂宁虽比不得江南、上京那等繁华富庶之地,但好在山青水美,民风淳朴,素来偏安一隅,镇守此等地界儿,便应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想此番鸠里祸乱勾连,西南诸郡皆受其害,平静了多年的遂宁也再无法独善其身,如今湛冲领兵过来戍边镇压,便是他的救命菩萨,因而早就预备妥帖,只求把这尊活佛伺候舒坦,好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陶公言重了,我等临危受命,中途折来西南,因是圣人旨意,无有不从,不过领兵打仗不似别的,战前筹措必不可少,军需粮草还是其次,当务之急,是得知道些对手底细,知己知彼,才好筹谋。”湛冲笑道。 陶谷丰拱手附和道,“正是正是!” 李冀不动声色瞥了眼湛冲,才向陶谷丰问道,“据末将所知,这鸠里部对我朝向来宾服,往素朝贡不断,如今何以起兵造反?” “李将军有所不知。”陶谷丰道,“几年前鸠里王权更迭,老王因急症薨世,因当时并未册立太子,老王死后,鸠里诸王子便开始争位,最后竟是那个原先并不起眼的王七子胜出,最终继承了王位,这个鸠里新王却不像他老子,如今看来,心可是大得很,欲要蛇吞象了不成!” 李冀默默听着,却见湛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端了茶盏兀自喝起茶来,李冀心上生疑,面上却不显,又耐着性子听陶谷丰絮叨了半晌,皆是意指这鸠里新王的诛心之词,最后选择静观其变,不再开口了。 待陶谷丰义愤填膺地对那鸠里王痛斥完了,湛冲才闲适地放下手中茶盏,问道,“陶公深耕西南多年,对此地的天地人物自然比我等熟知,那依陶公之见,眼下我等该如何应对才好?” 这陶谷丰自从去岁鸠里祸乱开始,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夜夜被噩梦纠缠困扰,总疑心遂宁郡不知哪一日就如同别的郡县,被那鸠里侵占了去。有一夜里,房里的小妾半夜小解时,不小心撞倒了矮凳,吓得心神不宁的他大惊之下跌落床榻,最后由小妾捻着心口揉搓了半天才喘匀了气,如今救命良药近在眼前,哪里还想得到怀柔仁爱之政? 于是老叟坚志,一掌拍了桌子站起身怒道,“打!殿下神兵即到,何愁不能驱除蛮虏!” 第32章 夜酬 “好!”湛冲随即应声附和,“陶公只管放宽心,我等既来了,此番只管叫这帮南蛮有来无回!大军原地休整,三日后,强攻濂川,且待我会他一会!” 两人一唱一和,竟烘的堂中气氛霎时高涨起来。 李冀一直从旁默不作声地细思,眼见这陶湛二人唱双簧似的,一拍即合就打算不日强攻,心道怕是此中有鬼,于是连忙插了嘴道,“还望殿下三思!” 湛冲转头,皱眉不豫道,“子由何意?” 李冀上前一步拱手回道,“这鸠里诸部臣服我朝多年,先帝还曾下降岐合公主与之和亲,从未生出过不臣之心,依属下之见,眼下倒是不必急于动武,不若遣使臣赴鸠里与之交涉一二,探明对方的心思底细,若果真怀了逆臣之心,那到时再行武备手段也不迟,毕竟若是可以兵不血刃的解决这次的祸乱,总好过拿将士们的血肉去搏。” 湛冲闻言,状似迟疑,便又问陶谷丰的意思,陶谷丰方才听了李冀的一席话,才燃起的沸腾热血又很快凉下来,文人骨子里的柔和温儒此时又占了上风,于是应道,“回殿下,方才是下官莽撞了,李将军言之有理,若是能兵不血刃的解决,自然是上上之策。” “既这么……”湛冲转而对亓官道,“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再具以我名修书一封,给这个鸠里王送去,意在议和,约他三日后在白马关相见。” 李冀一怔,“殿下准备亲往?” 湛冲忽而一笑,“正是,所以这次就要子由同去,替我压阵呐。” 入夜,陶谷丰在城内最繁华的一处勾栏设宴,款待诸军将。 此处虽不及上京繁华,却别有一番情致,西南春景与北方截然不同,草木异生,美人含情。众人风餐露宿那么久,此时此处,开始时还各自收敛着,酒过三巡,不多时,堂中便喧腾热闹起来。 陶谷丰做了万全准备,自然使出本地所有的上佳资源,美酒佳肴,善舞美人,一应俱全。 西南女子生性豪爽开放,坦领拉的极低,行走动作间,十分勾人,这些军中糙汉素了许久,眼见此等情境如何还忍得住,这些女子皆非良家,都是陶谷丰抽选来专门伺候他们的舞姬,一开始还在堂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也不知谁起的头,不一会儿,就一个个被那些军将拉走了。 湛冲暗自讥笑,面上却淡然如常,又见一众手下军将皆醉倒在温柔乡,他亦不去约束,治军驭下也理应秉承张弛有度,一味重控强压并非长久之计。 只是连日奔波也实在乏了,后面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他部署,于是打算起身离席,一手按在桌案上,只是还未待撑起身,那手背就被一只柔白素手按住了。 第33章 周旋 湛冲抬眸,见是一白衣女子,半张脸覆着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蛾眉淡扫,反倒愈发显得这双眼睛灵动清绝。 “殿下可是觉着这里的酒不美?”美人开口,声音也是如人一般清泠美好。 湛冲知其何意,便又回身坐稳了,轻笑道,“琼浆玉液,不过如此。” 白衣美人抬手替他斟满了酒杯,素手纤纤,拈起递与他眼前,“既然酒美,那殿下为何还要走?” 他抬手接了道,“酒虽美,却终归不及人美。” 美人闻言笑弯了眉眼,都是在风月场里走过的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已知对方的意思。 她是遂宁头名的花魁,此番得了郡守的令儿,说是邀她陪一个上京来的权贵,原以为又是个满腹油腻的色胚纨绔,不想眼前人却与她之前设想的大相径庭。 这人看年岁不过二十四五,人生的高大英挺,却没有一般武将的粗糙野蛮,反倒是面白如玉,眉目如诗,若不是他身着甲胄,刀剑悬身,她或许会以为他是书院里走出的多情才子,这种矛盾的气质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就显得怪异非常,可若换到这人身上,反而平添了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他还有双多情眼,对人时也常盈笑意,可她却莫名觉察出一种无形的疏离,便如常言道,无情犹似多情,最是那等万不可交心的冷清人。 妓子久惯风月,与恩客间的情意就只局在那方寸的床榻之间,倒与这人异曲同工。 白衣女子笑了笑,微微低头,抬手主动摘去了面纱,再抬头时,见那薄绸底下,果真一副花样儿娇容,又听她柔声道,“妾身鄙薄,不知是否辜负了殿下所期?” 湛冲轻笑,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些彼此距离,诚心赞道,“姑娘花容月貌,遂宁山清水秀,果真是作养人的好地方。” 想必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被人称赞貌美而不心花怒放的,尤其又是被个英俊伟岸的人上人称赞。 白衣女子娇羞莞尔,“殿下自金玉之地来,想必见到的美貌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妾怕是只能当作末流,只是殿下今到了遂宁,若是不嫌弃妾微末鄙陋,妾愿侍奉殿下前后。” 妓子多急功近利,最惯于单刀直入,哪里有功夫与你推拉周旋。 他见惯这种风月女子的嘴脸手段,若依着原来,美人儿盛情相邀,只要不犯他的忌讳,素来不愿拂其美意,可自从有了南漪,两人近来在那事上愈发顺谐,他虽不禁欲,可对鱼水之事亦不痴迷,对此等风月之事向来持不竭不入的态度,与食宿无异,于是便懒得再花多余精力应付旁人。 他拈起那女子面纱一角,抬手又挂于她耳后,笑说,“姑娘美意,某怕是要辜负了。” 白衣女子原以为这事儿已板上钉钉,不想他竟然回了她,难道这人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只是心中所想不便显露在脸上,微蹙蛾眉,美目盈盈地注视他,故意嗔怨道,“殿下龙章凤姿,正是那皎皎明月一般,妾委身风尘,自知便是与殿下垫脚提鞋都不配的。”言罢,竟哽咽轻泣起来。 若女人不哭还好些,一言不合就抹脸,最是令他厌烦,可这女子是陶谷丰送来的,直接甩脸走人只怕落了陶的面子,于是忍着厌烦,耐着性子,对她半真半假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实因这回我携一内眷同行,她脾气急躁,醋性又大,我若允了姑娘被她知晓,定又要与我闹起个没完没了,今后姑娘还可照常开张,到时只怕我的好日子可就要关张了。” 第34章 折花 且说南漪这厢,早前有人安排她落脚在一个别院里,这里草木葳蕤,亭台雅致,且院内造景与屋内陈设皆与西且弥不同,除了外院门上依然有人戍守之外,这园中倒并无人拘束她,想她自被湛冲捉来,便一直困囿于方寸局促之地,如今难得放她在这样一处地方,便多少冲淡了长久的躁郁之感。 因湛冲并未向陶谷丰交待南漪的身份,只吩咐让给她安排好下处,那陶谷丰跟前领得这差事的从官见南漪乃一姝色少女,想必是湛冲的姬妾,行军打仗还要带在身边,想来是个受宠的,可又见她茕茕无依,身边连个侍女随从都没有,随身的物什也极为轻简,倒有些摸不着脉了,于是索性优待了,好赖也挑不出自己行事的错处来便罢了。 又拨了两个小丫头来侍候她,南漪习惯了独处,这下反倒大大不自在起来,推拒再三还是由着她们帮自己收拾了,又带她沐浴更衣,一通忙活下来,再观天色,已是暮色四合。 遂宁因形似玉斗,地势洼坎,雨水丰沛,气候温润潮湿,一年中雨季占了半数,便是初春就已有隐隐潮热之意,因而这里的吃食常伴辛辣以除湿毒,南漪吃不惯,只捡些凉拌的素肴就着米粥潦草吃了,便让侍女撤下了席案。 饭后在园中散步消食,一方山水养一方生灵,走了会儿才发觉,这里不光造景陈设与弥国不同,便连草木花卉也多异生,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她便发现了许多原先只在书中读到,却从未亲眼见过的入药花草,于是突然生起了兴致,流连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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