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息。想出来用席随时出来。就坐我身边。”叶扶琉叮嘱两句,出了内院。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晚霞尚未散尽,圆月显现,天幕几点星辰。叶家庭院里各处点起灯笼,魏家价值五十金的升降灯架也搬过来叶家庭院,早早地点亮了。 秦陇一对三,等得脖子都长了。 好容易见叶扶琉现身,小声追问,“素秋呢?怎么没随主家出来,她又病了?” 叶扶琉入席坐下,往对面扫过一眼。 魏桓神色平和如常,魏二专心低头吃冷菜,只有魏大给魏桓倒酒的动作一顿,视线炯炯地瞪视过来。 叶扶琉应道,“素秋啊,这几天断断续续病着。今天身子还是不大好,不见得能出来吃席。” 魏桓抬手往下一压,提醒魏大,“酒满了。” 魏大忙不迭地抬起酒壶嘴,魏桓自己拿过一块细布,把食案泼溅的酒渍抹去了。 魏大露出憋屈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叶家从头到尾,可没人当面明说过“山匪”俩字! 魏桓示意他入席,半个字不提席间小小的意外,冲叶扶琉的方向举杯,微微颔首,“以杯中美酒,敬今宵圆月。” 叶扶琉冲他弯眼笑了笑。山匪怎么了,山匪当家的配偷家小娘子,门当户对呀! 就在众人齐齐举杯的当儿,素秋从内院现身了。 换了身喜庆颜色的朱红滚边褙子,坐在叶扶琉身侧,低声道,“娘子,我想来想去,不放心你独自跟他们一群……在一处。” 叶扶琉欣喜地起身迎接,给素秋倒了杯酒。 “别想太多,今晚可是中秋佳日。把心事抛下,痛痛快快过节。” 素秋点头应下,举起了杯。 叶扶琉自己也倒满了酒,领着素秋秦陇举杯回敬,“中秋月明夜,阖家相聚时。” —— 中秋月明夜,阖家相聚时。 但天下这么大,免不了有许多离家在路上的人。 官道上一阵快马疾驰,众多豪奴簇拥着中间风尘仆仆的少年郎,快马往五口镇方向奔。 祁棠这个月铆足了劲把公务办得漂亮。人接连暗访了江南两路五六处乡县,路过辖下十几二十个镇子,风餐露宿,早出晚归,把自己累得半死,人消瘦了一大圈,从里到外的精神气倒提上去了,纵马顾盼的神色远比在江宁城时显得锐气。 路边歇马饮水的当儿,亲随小厮指着头顶一轮圆月,“哎,世子,今晚是中秋啦。” 另一个豪奴凑过来说,“世子,嘿嘿,再过十来天,就是世子你的冠礼啊。” 祁棠的生辰在八月底,冠礼的大日子定在八月三十,请帖早半年就发给江宁府各处勋贵府上了。 祁棠抬头盯着头顶的月亮。中秋一轮皎洁圆月,在他眼里渐渐幻化成了美人面…… 最迟八月二十五他就得往江宁府回赶。满打满算还有十天,他究竟是一个人回去,还是一双人回去,就看这十天了! 公务办得顺利,连带着之前低迷的心绪也振奋许多。祁棠琢磨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之前许下了重金,托牙人在江南急出的那批货,有没有消息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行轻骑才入江县地界,牙人得了大主顾回返的消息,连中秋节都不过了,乐颠颠地飞迎出来,见面迎头长揖到地,迭声道贺: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小的不负所托,之前郎君托付的那桩五百两金的大生意,就在江南地界寻到了买家……做成啦!” 祁棠当时在马背上便笑了。 本钱两百三十两金,卖出五百两金,扣除给牙人的二十两金,这桩买卖前后不花什么功夫,净赚两百五十两金! “净赚三百八十两金。”脑筋机灵的小厮附耳悄声道,“世子忘了,有一百三十两金的本钱是从沈家手里抠来的。” 祁棠还真忘了。被小厮提醒了一句,脸上笑容更加愉悦三分。 “赏!”祁棠大方地挥手,“大家都沾沾喜气,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一律打赏二十贯!” 豪奴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两个月跟随主人出江宁府微服出访,风里来雨里去,木棒也捱过,大牢也蹲过,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见着赏钱了! 牙人得了二十两金的佣金外加二十贯赏钱,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他心里可没忘,这桩大生意的买家,同样重金托付了他另一桩事。 做牙人的,怎么会嫌钱多呢。买家卖家两边的托付他都办,两边的佣金一个铜子儿不落都得收进来! “买家只有个小小的请求。”牙人笑容满面,“想要当面交付,银货两讫。” 祁棠不悦皱眉。他提前赶回江县,不就是想去寻叶家扶琉庆贺中秋?这笔买卖耽搁他时辰了。 但牙人极力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阐明这笔买卖实在金额太大,买卖双方隔帘对话几句,确认无误,当场一边点货,一边运金,银货两讫。 祁棠最后点了头。 —— 沈璃于河边小院中摆席坐等。 夜幕低垂,一轮圆月逐渐显出清辉。 之前是他小看了叶家扶琉。不知她如何走动关系,竟然把来处不明的一批汉砖给洗白了。牙人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买家渠道广得多,既然可以经由牙人出货,汉砖叫价再贵,迟早卖得出去。 与其让她把这批汉砖卖给某个不知来处的大主顾,从此和沈家相逢陌路,不如还是他买下。通过牙人,赶在中秋佳节,撮合个当面相见的机会。 不知扶琉这个卖家过来见买家时,意外发现兜兜转转,在江南地界有本事吃下她整批货的大主顾,依然只有他沈璃,会显露出如何的惊讶神色?会不会回心转意,愿意进他沈家别院的门? 沈家行商多年,家财万贯。虽说是士农工商,商家排最末……老实说,他就没见过砸钱无用的事,钱砸不动的人。如果说有,那一定是砸出去的钱太少,砸钱的方式不对。 上回他抬着钱箱子登门,当众开箱,名为送礼赔罪,实则炫富,手段太俗!太伤叶家的颜面!他已经深刻反省了。 今天他换个婉转方式,五百金的大生意奉上,只求和心上人共度中秋…… 沈璃笃定地笑了。 虚掩的小院门外传来一阵奔马疾驰声。片刻后,马儿嘶鸣和呼喝声传入耳朵。 牙人气喘吁吁地从门外奔来,殷勤卖好, “沈大当家,小的不负嘱托,把卖家带来见面啦。” 沈璃感觉有点不对,“她骑马来的?带了多少人来?平日见她手下那帮子掌柜出行都是坐驴车的多?” 牙人满脸堆笑,“确实骑马来的。十来匹马从江县奔来,脚程快得很,大半个时辰就到了镇子上。其中一位带了小的一程,那马儿巅得小的屁股疼!” 沈璃:似乎越听越不对……? 牙人催促,“劳烦沈大当家出去一趟。卖家直说不欲见面,人未进门,遣手下亲信过来说两句话,当面清点银货就好。” 沈璃领着三五亲信,大步出门去。迎面一位十八九岁、看来几分脸熟的少年小厮双手抱胸横站在门外,不耐烦地斜瞄着门里,嘴皮子利索得很。 “买家在何处?我家主人已经亲到了,货就在此处,买家的钱箱子呢?我告诉你们,我家主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哎?沈沈沈大当家?” 两边迎面打个照面,沈璃也惊呆了。 脚步一个急停,手指门外,“——祁祁家小厮!” 仿佛一个巨雷从头顶直劈到了天灵盖,沈璃猛然间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他转身抓着边上的牙人喝问,“卖家是男是女!” 牙人被沈璃的脸色吓得不轻,“当然是男男男子啊。尚未及冠,通身富贵气派一位少年郎君……” 祁家小厮眼见情形不对,疾奔去暗巷寻主人回禀情形,绘声绘色描述,“买家竟是沈大当家!见了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厉声询问牙人‘卖家是男是女’,好生吓人……世子,这处摆的不知是什么鸿门宴,我们人少力孤,快走罢!” 祁棠震惊了。 原地发了一会儿怔,猛然回过味儿来。 “‘卖家是男是女’……这批汉砖的原主人是叶小娘子……我知道了!原来他以为卖家是叶小娘子。叶家和沈家绝了交情,叶小娘子不放姓沈的进门,他就拐弯抹角,重金买下整批货,借着买卖的机会求近芳泽……我呸!还好撞到我手里。” 祁棠想通了关键,把马缰绳往小厮手里一扔,领着众豪奴大步从暗巷里出来,堵住沈家小院门口高喊: “买卖已成,货已带来,我这卖家就在此处,买家的钱呢?难不成这桩买卖的卖家是男非女,就想要赖账不成?”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沈璃满腹火气再也压不住,对边上杵着的牙人道,“沈家有急事需周转用钱,顾不上汉砖,这桩买卖不成了!” 牙人张口结舌,“这这这……” 祁棠冷笑道,“沈大当家费尽心思把本世子请来,岂有反悔的道理。儿郎们,进门去,把沈家的钱箱子搬出来!” 沈璃眼皮子一阵急跳,“晴天白日强抢商户,就算是江宁府来的贵人也得讲王法!关门!报官!” 祁家豪奴蜂拥过去闯门,沈家亲随蜂拥过去关门,两边不知谁起的头,刹那间,拳脚交加,两群人就在河边小院的两扇木门前打成了一团。 一只小毛驴驮着个年轻书生溜溜达达地走过河边,路过扭打的人群。 毛驴停步,好奇地扭头往人群里瞧。二十七八岁的文弱书生费力地拉扯毛驴往左拐,紧张绕过扭打的人群,温文软糯的吴地口音小声劝慰毛驴,“别停,别停,往前走嘛。” 牙人委委屈屈地蹲河边等着。不敢离沈家院门太近,怕挨打;又不敢走,怕这笔难得的大生意黄了。 毛驴顺着小街走过牙人面前时,书生勒停了驴,踌躇半晌,鼓起莫大勇气开口问路。 “敢、敢问,五口镇做布帛生意的叶小娘子家宅……在何方向啊?” 嗓音细若蚊蚋,连问两遍牙人才听清,蹲着抬手往北指,“镇子长街往北走到尽头,最大的那家就是叶宅。” “多谢。” 文弱书生背着行囊,摸了摸驴耳朵,好言哄劝小毛驴继续往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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