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兄一口道破魏三郎的名字和经历,叶扶琉瞬间默了默。 别看叶羡春平日里足不出户,见着活人就发憷,论博闻广记,叶家谁也比不上他。 门庭里流泻出明晃晃的灯火,叶扶琉歪了下头,眸光若有所思,回身往叶家门里看。 门边现出一道颀长身影。魏桓到底没听她“原地不动”的叮嘱,人从庭院走近门边,此刻就在门里站着。 两人一个停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隔空对视了一眼。魏桓开口询问,“这位便是叶家三兄?” 叶扶琉抬手把长竹竿系着的大梨塞毛驴嘴里了。 “这里是我家,我才不走。三兄先进门休息一晚,明早起来再细说。” 低声和叶羡春说罢,扯着他的衣袖往门里走,若无其事对魏桓道,“这位就是我三兄。三兄,这位就是我在信里和你提起的,隔壁邻居魏家的三郎。” 叶羡春眼神惊恐,仿佛自己也掉进了猫儿窝,“幺幺幺娘……我不不不……” “我家这位阿兄从小怕见生人,这么多年都改不过来,三郎莫怪。” 叶扶琉拉着阿兄进门,路过魏桓身侧时,脚步微顿了顿,漂亮的乌亮眼睛睨过来,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眼神里带着探究。 魏桓思索着这份探究,表面上什么也未问,以平辈身份行了见面之礼,主动通报名姓。 “在下魏桓,家住叶家隔壁。今晚中秋佳节,两家邻居一同相约过节。若不慎惊扰了叶家三兄,是桓之过。” 叶羡春的眼神更加惊恐三分。 魏三郎主动跟他行礼,还通报名姓了!不是化名,通报的是真名! 自家幺娘跟他什么关系了?! 他猛然警醒,反抓住叶扶琉的手臂,不敢看面前魏家人,颤声道“快走快走。” 反客为主,拉着叶扶琉直奔内院二门而去。砰地关了二门,反插上门栓。 听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文弱模样,谁能想到人跑那么快。 被留在前院的魏家三人:“……” “不好。”魏二叹了口气,“连叶家兄长也觉得……这下子误会大了。” 魏大憋屈地蹲在门边,呼吸都不畅快,深深地吐口气,抬头说,“郎君,跟魏家坦诚身份罢。辞官归隐的朝廷大员,名声总好过拿刀砍脑袋的山匪。” 魏桓在头顶一轮明亮的月色下慢慢地绕着庭院踱步。 走一步,想一回叶扶琉刚才停步递来的,带着探究的晶亮眼神。 走出半圈,慢慢道,“向叶家坦诚了朝廷身份,会比山匪好?” 魏大:??? —— 与此同时,叶羡春关起房门,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终于说出了“快走快走”的完整版长句。 “今晚听我说完魏家,咱们明早就搬走。”
第46章 月上中天。皎洁月色透进窗户上新糊的一层碧纱。 叶羡春端着甜汤, 和叶扶琉两个关门对坐。 叶扶琉捧着甜汤催促,“说说看,魏家只剩他们主仆三个, 祖宅落在小镇里,怎么就朝廷勋贵了?” 叶羡春咕嘟嘟地喝汤压惊。 平日在老家隐居,整个月都不见一个生人, 来了趟五口镇倒好, 上岸碰着一群打架斗殴的,进门跟魏家三个同时说上话了!越回想越心慌, 简直要了他半条命去。 喝完半碗甜汤,一抹嘴, 话音终于不打颤了。 “魏家只剩魏三郎一个男丁没错,但魏家还、还有个女儿嘛。” 叶扶琉喝汤的动作一顿。 不错, 魏桓是说过, 他家里有个长姊,出嫁后生下独子, 是他的外甥。 “魏家武将门第出身, 女儿嫁的可不是寻常人家, 她高嫁入宗室, 做了安王的侧妃。安王登基成了先帝,魏家女儿入宫封妃,魏三郎就此成了皇亲国戚。” 叶扶琉思绪急转:“那魏家女儿生下的独子。嘶,该不会就是现今宫里那位……?” “嘘……”叶羡春紧张道, “先帝膝下可不就一个皇嗣?幼年登基,太后垂帘, 就是当今高坐龙椅的官家。” 叶扶琉不再说话,低头喝了两匙甜汤, 放下汤匙,笑了。 “魏家还真是好大来头。叶家隔壁住了个国舅啊。” 她隔窗瞥了眼庭院。视线越过院墙,魏家的二层小木楼安静矗立在夜色中。 “三兄说说看,好好一个皇亲国戚,不在京城安享富贵,怎么隐姓埋名,静悄悄躲江南小镇子来了?寻我们平头老百姓的乐子呢?” 叶羡春关起门来和幺妹讲故事,人不露怵了,越说越顺畅。 “魏家说到底是新贵。官家登基时才几岁?魏太后垂帘听政,母家得用的只有这一个魏三郎。他在京城得势那几年可着实没少折腾。一场党争大案,先和后战,清洗了小半个朝廷的文臣,余波至今未绝。京城于他可不是安享富贵的好地方。后来听说人生了重病?归隐江南老家养病,说得过去。” 叶羡春边喝甜汤边说,叶扶琉仔细听着。 党争大案,先和后战,她听过的。 北地十三州久未收复,中原无险可守,北边,西边,西北边,戈壁来的胡人,草原来的蛮人,全把中原疆土百姓当做肥羊。早年几次南侵,朝廷还领兵硬碰硬地打,拿五倍十倍的人命扛。 后来屡战屡败,打得失了锐气,朝廷渐渐起了求和的风声。但求和辱国,朝野文人骂声一片。 战败还是继续打。年年丢盔卸甲年年打。一直打到某年,南下的蛮人骑兵直冲京城,就在京城外烧杀劫掠。当时的天子受不住了,和北边蛮人重金绢帛议和。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叶扶琉算了算,四五十年前?先帝的上两代,翰宗皇帝的时候。 总之,朝野非议不绝。巨额岁币年年输送北边,官府赋税翻倍,朝野文人年年写文大骂,乡野百姓粗口大骂。 叶扶琉:“我记得小时候,有阵子街坊茶肆到处都有人议论,说什么终止议和盟约,停止北贡岁币……后来又没消息了?” 叶羡春稀里哗啦地喝甜汤,“五六年前。那时候你小得很。那阵子先帝驾崩了嘛,官家新登基。朝廷当权的宰臣是主战的谢执,谢相公。朝野都以为要有一场大战了。” “后来没下文了?” “没下文了。当年的岁币照例贡给北边。全天下痛骂谢相公。说他口蜜腹剑,虚伪欺瞒天下人。表面主战,骨子里分明是主和一派。” 叶扶琉:“这跟魏家有什么关系?” 叶羡春觑向隔壁院墙:“如何没有干系?隔壁这位魏三郎,就是谢执谢相公的亲传门生。为了和战之争,朝廷分成了两派,数不清的奏折弹劾谢相公。魏三郎当时……还才刚及冠吧?” 他放下碗,算了算年纪,“当年二十一。朝廷最年轻的一任殿前都指挥使,手里可调动京城二十万禁军。把和战之争定性为党争,直接领兵拘捕了小半个朝廷,一日锁拿二十四朝臣入狱。” 他心有余悸,“当年那盛况,被文人之笔骂到现在。我时不时都会翻到几篇。骂得那个狠!” “哦。”叶扶琉心不在焉地搅动甜汤,“我倒没如何听说。” “朝廷上的党争,再动荡也惊动不到百姓。二兄当年正好在京城赶考,写了许多书信回来,我才知道。” 叶扶琉:“说完了?” “早着呢。这位魏三郎一年干下的事,多过寻常人一辈子。今晚听我说完,明早就随我搬走。以后别再和隔壁这位大佛来往了。” 叶扶琉没答应,也没不答应,起身又盛了碗汤,把话题轻飘飘扯开了。 “往下说呀。别吊胃口。” “岁币按部就班北贡了三四年,朝野骂累了,主战的文臣贬谪出京城,朝廷上聚拢的都是主和势力。官家安安稳稳在宫里长大了,官家自己也主和。大伙儿都以为新政已定。拿钱换太平,这辈子不用打仗了——” “突然又要战了!朝廷又一场大清洗,官家御驾亲征,领三十万禁军出河间,三战三捷,一举收复北地十三州之朔州,云州,涿州,檀州,幽州,夺回幽州长城。” 这是两年前北边的大事,大江南北所有人耳熟能详。 江南的商税三年翻了一倍,也是因为这场胜仗消耗太大。但毕竟是扬眉吐气的大胜,年年被官差追到家门口募捐,商家们也没别的话说,就一个字,交呗。 叶扶琉当然知道。“都说官家年少雄主,这一仗足以名留青史。跟魏家有什么关系?” “嘘……还是二兄在京城传来的消息。” 叶羡春悄悄道,“官家不想去。哭着被他舅舅魏三郎拎上了御驾亲征的大车。禁军在京城外十里誓师出行的那天,官家没现身,人在车里哭,边哭边骂。二兄听翰林院同僚私下里议论的。” 叶扶琉:“……” 官家以年仅十六的年纪御驾亲征北伐,少年英雄主,一战收五州。大江南北的话本子都传唱遍了。 原来是……赶鸭子上架呀。 叶羡春喝了口甜汤,“还有许多,等我歇歇和你再说。总之,隔壁这位人在京城得势那阵,可不是如今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先和后战,两场清洗,把权柄牢牢抓在手里,说一不二,翻脸无情。要不是得了重病,哪会来江南——” 叶扶琉起身就往门外走。 “哎,去哪儿。” “去找人。” 叶扶琉站在垂花拱门边,开门往外看。门外收拾地干干净净,人影不见。倒地那扇木门已经装好了,叶家虚掩着门户。 叶扶琉拉开门,往门外探。 门外被昏黄灯光照亮了。光芒映出两尺见圆的地界。 灯火里映出一道长影。魏桓独自提一盏灯,站在叶家门外等候。 木门悄无声息往里拉开一道细缝,叶扶琉的眼睛乌溜溜地往外张望几眼,立刻被魏桓察觉了,眉眼间聚拢的几分郁色散去,黑沉眸光转过来。 叶扶琉把两扇门敞开了。“你等我?” 魏桓道:“我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开门?我今夜若一直不开门呢?” 魏桓示意她去看头顶一轮亮堂堂的中秋月,“等到月往东坠,你若不开门,我便回去。” “哎,三郎。”叶扶琉叹了口气。 她见的人多了,看人八九不离十。但眼前这位却让她大大地看走了眼。 提灯安静等在门外的魏三郎,跟阿兄嘴里那位横行京城的魏三郎,说的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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