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琉肯定道,“昨晚跟船出发,经大运河北上,半个月准送到京城,比走陆路快得多。我刚才已经和隔壁魏家提起卖宅子的事了。” 叶羡春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如何应答的?可有意外神色?知道我们要搬走,魏家会不会提前设下埋伏,抓我们个一网打尽……哎,不该跟他们提。” “两边紧挨着,我们这边卖宅子的动静瞒不住。与其遮遮掩掩暗生揣测,不如直接告诉他们,过个明路。” 叶扶琉边说着,拣出一根长木料,“这根料子平整,可以做椅面。” 叶羡春把木料拿去打磨。 边打磨边叹气,“说到底,那天误食毒菌子,就数我管不住嘴,叶家的家底我泄露得多。这次仓促搬走,大半是我的过错。” “原本就打算搬,不过提前点而已。” 叶扶琉蹲在兄长身边看他打磨木料,“知道三兄担心京城里的大兄和二兄。怕他们被我们牵累了。” 叶羡春内疚地点点头。 “我们叶家在江南倒卖几间荒宅子,其实算不上重罪,抓到也是往县衙里关,撬开锁头,连夜远走高飞便是。怕就怕京城的大兄和二兄被抓了,一个伪造身份籍贯和乡县保人,一个拿着伪造的户籍考中做了官儿,那得下诏狱的啊。天子脚下,防守严密,只怕跑不出。” 叶扶琉若有所思去看隔壁院墙。 “说句实话,三郎又不是头天才知道叶家做的什么行当……这么久了,他都没说什么。” 叶羡春激动起来,“那是因为咱们的偷家营生,没偷到他魏家身上!人都是这样,不偷到自家不当回事,偷到自己家里试试看?当场翻脸!他自己是官儿,或许格外受不了偷儿伪造身份科考当官的行径?咱们不能拿大兄二兄冒险。” 叶扶琉同意,“不能拿大兄二兄冒险。我们尽快搬。” “尽快搬。宅子卖了,我们回钱塘。” 叶扶琉应下,“好,尽快搬。对了三兄。” 她回头盯着身侧的三兄。“吃了回毒菌子炖肉,你在席间对着魏三郎侃侃而谈——你的忘事之症,好了?” 叶羡春: “……咳。“ 叶扶琉点到为止,继续往下打算: “我们还是先回钱塘老家。安顿好了素秋和秦陇以后,我想回来看看动静。” 叶扶琉在想魏桓的性子。 不是别人口中的、身处遥远京城的国舅魏三郎的性子,是她在五口镇眼见的,隔壁邻居魏三郎的性子。 家传的贵重玉牌,几句平淡言语就送给她。 祖父传下的价值千金的两根金丝楠木大柱,同样平平淡淡地开口允诺送了。 几次三番登门挑衅的人,他都懒得多搭理,这样看淡世情的性子,会管叶家的闲事? 搬家归搬家,她其实觉得魏家多半不会对叶家做什么。 叶扶琉好声气地和三兄商量,“我暗中查看着。如果魏家几个月都不见动静,显然他们不打算对叶家做什么了。到那时,阿兄,我想在三郎面前露次面,再问问他跟随叶家行商的事。” 叶羡春:“……” 叶羡春把格外平整的那根长木料扒拉过来,低头吭哧吭哧地打磨,不说话。 叶扶琉蹲在身边看了一会儿,手肘轻轻碰碰兄长, “跟你说话呢。” 叶羡春低头猛干活,累得不行了,起身抹汗,顺便抹了把发红的眼角。 幺妹是当真中意隔壁那位。 “先把宅子卖了,搬离镇子再说。”叶羡春最后如此道, “卖宅子期间,多观察魏家动静。情况不对,立刻抽身。” “放心。卖宅子搬家这套我最熟。” 叶家在每处乡镇都不会超过半年。 等到搬离的日子,不是静悄悄地搬,而是大张旗鼓地搬,热热闹闹地搬。 —— “听说了么?镇子北边的叶家在卖宅子。” “叶家请牙人商议,昨天亲眼见到的!” “好端端的,才搬来没多久,怎就突然要卖祖宅?” “我听说啊,叶家生意今年不怎么赚钱,中秋前后又捐了一大笔,叶家不愿卖商船,做生意又需要本金,可不是要卖宅子么。” “啧啧,这么大的商家,生意也不好做。” “叶家祖上置业得广,别处还有几间宅子。卖了五口镇这处大宅,挪去别处也就是了。” “嚯!还是家大业大!” 魏大第二天清晨来叶家堵门,“不是说要卖给魏家的吗?怎么不声响就找牙人了!” 素秋低头要关门。魏大挡着不叫关门,一来二往的,素秋喊,“大管事!” 秦陇过来帮手,用力一推,叶家大门在神色震惊的魏大面前关上了。 秦陇心里也在嘀咕,悄声问素秋,“我们当真要搬走?五口镇住着其实还不错……” 素秋一声不吭去了内院。 叶扶琉站在院墙下,正仰着头打招呼, “一天过去,魏家想好没有,可有打算买下叶家的宅子?如果没打算买的话,我们要请牙人挂出去卖了。” 魏桓平静询问,“当真要搬走?可是为了当日宴席之事?” 叶扶琉只笑着摇头,并不多回应。 魏桓思忖着,缓声道,“当日误食毒菌子,叶家失言,我亦失态,两边都一笑泯之,可好?” 叶扶琉:“忘不了。怎么说呢。三郎只是席间略有失态,叶家可是连老底都掀开了,不搬走说不过去。” “再说句实话吧。叶家在一个地方就没待过超过半年的。五口镇已经算久的了。你忘了我们叶家的老本行营生了?” 说到这里,叶扶琉把跑偏的话头扯回来,“叶家迟早要搬走的。魏家要不要买?” 魏桓表情言语都未显出异样,只有原本虚握着栏杆的手掌瞬间抓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魏家有打算。不知叶家开价多少?我登门商议可好?” 叶扶琉摇摇头,“你别来。” 魏桓盯着她不应声,叶扶琉仰着脸又说,“我过去你那儿谈。原地莫动,我来了。” 木楼无形无影弥漫的绷紧气氛倏然松弛下来。 魏桓握紧扶栏的手掌松开,冲院墙下的身影微微笑了下,回身取出茶具。 叶扶琉过来得快得很。 “别点茶了,赶时间。”她拦住调制茶膏的手,“这两天加紧和镇子上的各商家结账生意,前厅乌泱泱都是人,说完我得赶紧回去。” 魏桓放下茶具,同样拦了下叶扶琉意图坐在矮案对面的动作,指了指身侧蒲团,“坐这边。” 叶扶琉才盘膝坐在蒲团上,放在膝上的两只白生生的手就被牵过去,握在温热手掌中,不轻不重用力,逐渐握紧。 叶扶琉压根没挣扎,顺着力道往边上懒洋洋一靠。脑袋搭在身侧郎君的肩胛上。 手掌握紧的力道松了少许,魏桓低头看她,眼神温柔下来,指腹抚过绸缎般的柔软乌发,轻缓抚摸的动作像是在给猫儿顺毛。 抚过脸颊边的发尾时,轻轻挠了挠下巴。叶扶琉笑推了一把。“别挠我。痒。” 气氛彻底松弛下来。魏桓不及以清茶待客,便把盘里堆着的当季甜柿子拿起一个,开始剥柿子皮, “所以,宅子卖了,叶家搬走——但以后还会和魏家来往?” 柿子递到嘴边,叶扶琉咬了一口,“怎么说呢,我打算来往,但家里有顾虑。” “你家三兄?” “三兄性子是家里最谨慎的。但说句实话,叶家的老底意外掀了,你们魏家又是这么个背景,立刻搬走的决定,是我和三兄一起做下的。” 柿子滋味极甜,叶扶琉舔了舔唇边残余的甜香,又低头咬了一口。“所以,不是三兄一个人。是整个叶家都有顾虑。” 魏桓思忖着,“我该如何做,才能消除顾虑?” “你知道的,我们是偷儿世家嘛。骗人利索得很,所以也不怎么信别人的说辞和手段。你嘴上说什么都没用,眼下做什么叶家都不大信,叶家只信实证和时间。” 叶扶琉咬着甜柿子,对上魏桓凝视目光,语气着重落在一个字上: “等。三个月过去,五个月过去,一两年过去,始终无事发生……叶家对魏家的顾虑才会慢慢消除。那时候我便回来五口镇寻你。如果那时你还想跟叶家四处做生意……” 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笑了下,“那时候再说吧!谢你的甜柿子,我走了。” 她轻轻巧巧起身,嘴里叼剩下半个甜柿子,轻快地下了楼。看看左右没人,径直走去院墙边,踩着魏家院墙边始终搭着的长梯,轻盈翻过了墙。 魏桓独自坐在矮案边。 调制到一半的茶膏发散出缕缕暗香,他把茶盏挪过身前,继续慢慢地往里添水。 他如今恢复少许嗅觉,已经能闻出几分茶香,点茶更加得心应手。 但她走得飞快,等不及他替她点好一盏香茶。 叶家无论做什么事,动作向来不慢,说要搬家,或许几天之内就会搬走。 搬走之后呢。只有等? 等三五个月,一两年。等叶家不知何时终于放下了提防,等她不知何时回返五口镇寻他? 魏桓思索着,起身走到木盒边。 灯光下打开长木匣,从一叠年代久远的旧纸堆里,一张张地翻找过去,在灯下辨认房契上的字迹。 直翻到压在最下的一张陈旧泛黄的房契,辨认无误,从木匣盒底取出展平,以镇纸压在长书案上。 世间万事皆有缘法。原本南北相隔千里而能成近邻,可谓有缘。 于天下千千万荒宅中,叶家相中魏家祖宅,可谓有缘。 天下千千万人中,他魏桓和扶琉相识相知,互相中意,可谓有缘。 既然结缘,哪有只能原处等待的道理。 ———— 叶家后院。 叶扶琉抱着小楠木箱,坐在叶羡春的面前。 “这处宅子的值钱物件已经倒卖得差不多。魏家打算买下宅子,把两家院墙拆了,合并在一处,于这处宅子而言也是个好去处。只有这楠木小箱,和我朝夕相处几个月,离开时还不能打开,简直成了桩心事。” “阿兄想个法子,我们一起把它打开。”
第55章 素秋边收拾东西边默默地掉眼泪。 叶家又要搬了。自从她跟随娘子, 叶家已经搬了三回,这次从五口镇搬家半点都不稀奇。 搬家好啊,远离麻烦的魏家。 但她实实在在地伤心。每收拾一个箱笼, 泪珠子忍不住地往下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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