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大概过了四五日,小民带着妹妹逛庙会回来,却发现姐姐已经拿刀割了腕子,救也救不回来了。 “小民报了官,可衙门一看尸首就说她是自尽。 “小民当然知道是自尽,可是凭什么?姐姐回来那日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想不开? “小民跑了衙门好几次,可衙门的人说既然人是自己死的,别的他们就管不着了......” 原来如此,难怪小姑娘说到姐姐的时候总显出些超乎年龄的凄苦。她还那么小,心里有苦又说不出,恐怕是比大人还要难过许多。 看到至亲的人那样倒在眼前,那种滋味没人比柳青更懂。 “哥哥,哥哥,能出来了吗?” 小姑娘把槅扇拍得叭叭响,却突然被人像拎小兽一样拎了起来。 二品官的脸从格窗探进来:“这孩子不懂事,我把她拎走。”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一脸好奇地把屋里两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竟然发现这里面的二人都红了眼眶。 到底是女人呐,审个犯人还审出感情来了。 “再有片刻就好,劳烦大人了。” 柳青知道他是等得不耐烦了,赶紧躬身施了一礼。 她今日也是胆大包天,竟敢间接地让他看孩子。不过也实在没有旁人在,他既然非要跟来,也只好麻烦他了。 说起来也奇怪,以这位的身份和臭脾气,他居然答应了。还不止如此,她总觉得他今日比之前温和了许多,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有时侯,两人互相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关系就会变得微妙而奇怪,但总还是比旁人亲近一些。 “后来呢?” 她见二品官将小姑娘拎远了些,又接着问,“你如何认定是那几人害了你姐姐?” “您是知道的,我卖馄饨。我原是在楚韵阁正门的那条街上卖,那里热闹,客人多。我们家有自制的调料,馄饨馅的味道比别人家好吃,楚韵阁的姑娘有时特意让跑堂的来买。 “有一回她们要的多,我就和跑堂的一起送去,才发现那个叫莲若的姑娘我是认识的。她原是我家的邻居,后来她爹死了她叔叔把她卖进去的。 “她问起我家的事,听说我姐姐死之前在广德侯家做丫鬟,大吃了一惊。她说广德侯的三儿子她招待过几回,有一回他醉酒,似乎把她认成了别人,一个劲地喊她“月娘”,还一直说他知道错了,以后别来找他之类的。” “她原以为是别家同名的姑娘,听我一说就怀疑是他欺负了我姐姐。我把家里攒的银子都拿出来买通了侯府里跟我姐姐交好的一个婆子,让她跟那畜生身边的人打听。原来我姐姐在侯府的时候,就被那畜生百般调戏。我姐姐辞工以后,他居然带着那几个混账把她堵在了一个小胡同里,还污她偷了侯府的东西,逼她上他们的马车......” 少年脸气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高高地凸起:“我姐姐她那么好,一张口就带着笑,谁找她帮忙她都帮,人家但凡对她一点好,她都能记一辈子......她这样的人,凭什么被这些天杀的畜生给作贱死?” 柳青听着他的话,自己的两只手也微微地战栗起来。 她不停地提醒自己,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眼下她只是在听旁人的事,与她无关。 可是脑海里那些永远抹不去的画面,就是止不住地涌上来。 被扯|烂的粗麻衣裳、从她手中脱落的顶门杠、昏倒在地的那个人...... 所幸,她比他的姐姐幸运,逃过一劫,但那种恐惧和绝望似乎永远地住进了她身体的某个角落,难以根除。 她闭了闭眼,哑声问道:“所以你和莲若设计了这一套计划,你提早一个月将摆摊的位置改到河堤上,等他们习惯你的存在,爱吃你的馄炖,再伺机下手?” “是。我用的幻药很是霸道,人吃进去后,只要稍加活动,便会显出效果,往日惧怕的东西如在眼前,人行动痴痴颠颠。他们就算不掉进河里,回去的路上也难免出事。但是他们一共四人,我只能一个一个地下手,所以至少要让他们先吃过几次,才不容易疑心到我头上。” 柳青点点头,十几岁就能有这等心思,若是待他成年,恐怕官府衙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等天资,若是能好好上学读书,将来不论是走仕途还是做些旁的什么,都有一番远大的前程。 可他既然手上沾了血,便再无以后了。 “你恨那些人我明白,”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明白归明白,她还是替他难过、惋惜,“可是那白秀才呢,他与你无冤无仇,却白白死在你手上。你难道不会愧疚、后悔吗?” “杀那几个人,小民不后悔,他们该死。若是重来一回,小人一样不会放过他们。只是那秀才……小民对不起他,”少年脸上的怨气散尽,渐渐显出灰败之色,“不瞒大人,小民原打算将广德侯府那个畜生除掉之后,就去衙门投案,一命抵一命,小民把命还给他便是。” “白秀才的家人根本不稀罕你的命,他们只要他活着!”柳青淡淡道。 同样,他即便将这几个纨绔子弟全都杀光,他姐姐也回不来了。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若是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人能让父亲、母亲和姐姐妹妹全都活过来,她可以彻彻底底地原谅他,什么都不计较,她这些年所受的苦,她可以全都不在意。 只可惜,幻想便只是幻想而已。 柳青离开这个小院的时候将那小姑娘也带在了身边。 小姑娘乳名叫珠珠,少年自知难逃一死,被差役带走之前跪求柳青照顾珠珠。他总觉得柳大人虽是官,和他身份差得太远,但柳大人会答应他。事实也是如此。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他为姐姐报仇之后还可以带着妹妹好好的过活,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 柳青连自己都没工夫照顾,哪里有功夫照顾小孩子,可是珠珠如今孤苦伶仃,她又不忍心将她塞到养济院那种地方去,只好先让她跟着自己,等找到愿意领养的好人家再送过去。 珠珠看着哥哥要被穿衙差服的人带走,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却知道哥哥一时回不来了,抱着哥哥的腿哭得稀里哗啦。哥哥满脸是泪地将她的小手掰开,握着她的肩膀,叮嘱她以后要好好跟着大人,不许任性。 方钰得知柳青的审讯结果后,也带人缉捕了莲若。 莲若原与那几个纨绔并无纠葛,只是她也曾有同样的不幸,听到珠珠姐姐的事,便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再加之她与少年一家本就相熟,便答应为少年通风报信。同为女子,她当初没有讨回来的公道,要帮她们讨回来。 二品官见差事办完,似乎还想和柳青说几句,无奈珠珠还搂着柳青的脖子呜呜哭个不停,声音还时大时小,以至于柳青老是听他的话听到一半就得去安抚珠珠。 他说了两句便不耐烦了,狠狠地瞪了珠珠的后背一眼,说了句“爷走了”,就踩着一股无名气上了车。 方钰见柳青带着孩子,便将马车让给了柳青,然而柳青并不想让衙门的车夫看到她落脚之处,所以隔着一段路便下了车,抱着珠珠走进了漆黑的巷子。 珠珠趴在她的肩膀上,已经睡熟了,她却很希望她醒过来,能跟她说说话。 时隔数年,她以为她已经克服了对黑暗的恐惧,可是今日听说了珠珠姐姐的遭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似乎全白费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这么窄的巷子,若是有人对她不利,她根本无处可藏。 她不禁加快了步伐,那人的脚步居然也快了起来,那必是跟着她的了。柳青完全慌了神,抱着颇有些分量的珠珠小跑了起来。
第20章 搬兵 巷子深处,总算浮起些昏暗的灯光。 就快到师父家了。 柳青力气小,抱着珠珠小跑很是勉强,突然脚下一绊,二人便朝前倒下去。她下意识地侧了身,将珠珠揽在怀里,自己咚地倒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狠,柳青只觉得眼前发黑,钝痛难忍,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气来。 珠珠突然从梦中惊醒,虽然有柳青在身下垫着,没摔到哪,但她一睁眼发现四处都不认识,还是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跟着她们的那人几步就追了上来,见珠珠还压在柳青的手臂上哭,赶忙把她抱到一边去,转身查看柳青。 “摔疼了没?好好地跑什么?”责备的口气里透着心疼。 柳青痛得直倒气,借着不远处的灯光才看清来人。 这人一身莲子白的大氅,头上戴着四方巾,一张温雅的面庞上明眸皓齿,双眉还微有些弯,看上去脾气甚好。 “……师兄,” 柳青终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 她虽还痛着,却不想等着人扶,下意识地一撑地,禁不住嘶了一声。 肘部钻心地疼,疼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别动!” 齐铮蹙着眉蹲到她面前,握住她另一只胳膊向前一拉,利落地将她背到了身上…… 齐宅虽到处有光亮,却是安静得很,此时已经接进二更,各院的人早就睡了。只有来福见了她,飞过来在她脸上蹭了好一会。 柳青见珠珠瞌睡,给她吃了块点心,就哄她睡了。 她轻推了槅扇出来,见齐铮正坐在院子里,眉间微微蹙着。 “让下人哄不就好了,你这胳膊还疼着呢。” 柳青却嘻嘻笑着,故意扯到别的地方去:“是我不好,竟让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久等了。大人今日不是休沐吗,去了什么好地方,这个时辰才回来?” 齐铮看了她一眼:“随便走走。” 他可是一整日都在家,是放心不下她,才特意出了巷子去等她的。 她一个姑娘家,虽是扮成了男子,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总是不安全。 齐铮将药箱拿近了些,又拉起她的袍袖查看。原本光洁又细嫩的手臂上生生磨掉了一层皮,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血丝。她肘部关节的位置显得凹了些,想来是方才那一戳,脱臼了。 他怕袖子蹭到她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拉好,轻轻握住她的手肘感觉了一下。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低头问道。 “是——”柳青刚要回答,忽然瞬间一痛,她的小臂已经被他精准地复了位,“是犯人家里的。” “你呀,就是心太软,连犯人家的孩子也管。”齐铮放开手,打开石桌上的药箱,小心翼翼地取了棉花和药膏放进托盘里。 他看着托盘犹豫了片刻:“我让人来帮你上药。” 别人都是粗手笨脚的,若是可以的话,他想自己给她上药。只是他既然知道她是女孩子,总是要有些顾忌。 “那不必了,都这个时辰了,”柳青摆了摆手,“……就是我想让这孩子住上些日子,师兄你看行不?这孩子挺乖的。”她一脸讨好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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