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是师父的小儿子,师父不在,师兄答应也是一样的。 “唉,行吧。”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她原不必如此,她要养的孩子他怎么会推出去。 “我命真好,遇到师兄这么好的兄长,就是亲兄长也不过如此啊!”柳青笑嘻嘻地连作了好几揖。 “还笑,看那一下摔的,疼了吧!” 师兄就是师兄,干嘛跟兄长混为一谈。他虽然一直扮演兄长的角色,却并不希望她仅仅将他视作兄长。 “不疼不疼。”柳青声音里带着笑,暗暗咬着牙上药。脖颈上的虚汗还没干,就又沁出来了,耳后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黏在她纤长白皙的脖颈上,显出些毫不刻意的柔媚。 齐铮看了看她,默默地把用过的棉花收拢到一处。 脱臼哪有不痛的,方才她那脸色可是白得像纸一样。 不过她惯是如此的。 整骨之术,割肉挫骨,药力褪去之后便是百刃穿体之痛。当年父亲怕她受不住,只肯分三年完成,她却说时候不等人,跪在父亲面前不起来,求他一年完成。 父亲无奈,只好与她约定,若是她实在疼痛难忍,便要停下来,等个一年半载再继续。 或许正因如此,她的屋子历来安静,从来听不到半点□□。他每每为她拆换细布,总见她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躺椅,青筋暴突,额发湿哒哒地贴在面无血色的小脸上,口里却一声也不吭。 细布一换好,她整个人就像卸了劲一样,瘫软在躺椅上,可等他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非要颤栗着坐直了身子,极认真地向他道一句“有劳师兄了。” 他姐姐妹妹虽多,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然而父亲只说她是故人之女,让他日后都叫她师弟,其他的一概不要打听…… “对了,你方才怎么跑起来了,都快到家了。”他方才就好奇这事,此时才想起来问。 “唔……就是想早点回来嘛。”柳青手捏着棉花笑道。 珠珠姐姐的遭遇,让她又想起了押送途中的事,所以一走夜路就心慌。当初她一棒子下去,那个欲行不轨的押差颤巍巍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就是在那一日逃离了押送的队伍,成为了逃犯。 她虽然对师兄放心,却也不想告诉他这事,白白给他添一分风险。 “对了师兄,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你给那么多皇亲国戚看病,总有些不寻常的事吧。”她赶紧换个话题。 “……嗯,有倒是有,”齐铮知道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她,反正她的秘密本来就多,“不过是信里看来的。我有个南京的朋友说他表妹一年前走失了,近日才好不容易寻回来,可是脸上多了许多疤。她家里人要给她抹药,让脸上的疤淡一些,她还不肯,说就这样最好。更蹊跷的是,那姑娘一见家里的小厮或者管事就死命地捂着领口,浑身打哆嗦,非要找个角落蹲一会,才能平静下来。家里人问她怎么回事,她就是不肯说。 “我那朋友问我能不能开个方子给治治。可我跟他相隔万里,病人都没见过,我又怎能随便开药……”他边说边摇头。 柳青案子看得多,一听这话就警觉起来:“那姑娘是南京人对吧?我听着这事不简单,等我将手头的案子料理完,去问问南京刑部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受害者。” “你那么忙,可别操心这个了,”齐铮叹了口气,“我看你们衙门的事也太多了,要不我让爹去找沈君常说说吧,让你轻松一点。” “不必不必不必。”柳青吓得直摆手,师父在三法司地位太高,他专程去替她说话,实在太过招眼。 翌日,顺天府的人并没有来催柳青结案,大概是二品官打过招呼了。反正凶犯已经落网,结案也不是难事。 相反,这回是柳青去顺天府找了二品官。 他这个身份,她原也不指望一定能在顺天府找到他,不料里面帮她通报的衙差片刻的功夫就跑出来,请她进去。 “……大人,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那少年虽有错,但广德侯之子奸|污他姐姐在先,此案若要公平,不可只定那少年一人的罪,须得连同广德侯之子一同定罪。” 柳青说得义愤,但二品官摇着扇子,似乎不以为然:“所以呢,来找爷做甚?” “……因此案大人全程参与,小人想求大人帮个忙。” 二品官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如今能证明广德侯府三公子罪行的便只有他身边的小厮,下官想录他的口供,可是下官官职卑微,若下官一人去侯府,恐怕连门都进不了。所以下官……想求大人与下官同去。有大人在,下官定能进得门去。那小厮即便说谎,下官也总能找到漏洞。作伪证同样要受刑,那小厮很有可能招供。” 他不是就爱掺和这些事吗,把他这尊大佛搬出来,看谁还敢拦路。况且他总是一副谁都入不了眼的样子,那让他去对上位高权重的广德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哎呦,这会想起爷来了?” 二品官的嘴角又如往常一般噙着戏谑的笑,“别以为爷不知道,当初在河神庙的时候,你心里把爷骂了千八百遍吧?” 柳青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因为他,她差点丢了官,还险些没了命,连心里骂一骂都不行吗? “下官岂敢,下官这些日子跟着大人,不知长了多少见识,对大人的崇敬之心日益增长,当真是日月可鉴。” 柳青已拿出了最丰沛的感情说这一段话。 二品官扇子一停,嘴角的笑意渐渐晕开,一张俊美却高傲的脸显得亲切了许多。 他自然知道她这马屁全是胡乱拍的,但因出自她的口,他却依然觉得很受用。 “唉,爷为了你好,劝你别去。”他的神色少有的认真,“这个世上本就无公平可言,你想要公平,须得先有权力。这个案子你查清了,很好。但是,到此为止,别给自己找麻烦。” 柳青刚要开口,他抬手示意她听他讲完。 “我问你,若真有公平,你直接去广德侯府找证人便是了,何必来找我?你想必是猜到了我的身份,想让我帮你镇一镇广德侯,是也不是?但是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为了你得罪他。” 柳青抿了抿唇,他既然是这个态度,多说无益。她原也是幼稚了,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平日玩一玩也就罢了,怎会真的在意百姓的公义。 她刚要行礼说她叨扰了、即刻告辞,二品官却又开了口。 “除非……”
第21章 最好看的人 二品官觑着她,眼神玩味。 “除非……你日后就跟着我了。” 他的扇子又摇了起来,准备欣赏柳青的表情。 他对女人可是挑剔的很,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他怀里扎都找不着缝,她能得他的青眼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对着他向来都是板着一张脸,现在他给了她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也不知她会是感激涕零还是娇羞满面。 柳青一听这话,都没仔细琢磨他的意思,就赶忙行了一礼。 “下官能得大人垂青实属三生有幸,不过下官才刚刚到任刑部,此时就想着另谋出路实在有违本分。待日后下官有所长进,才配在大人鞍前马后效劳。” 刑部有她想要的东西,又是当年的案发现场,她就在刑部待着,哪也不去。再说这位她最怵头不过了,怎么可能跟着他。 二品官摇扇子的手微一抖。 谁要她鞍前马后了,跟了他还不是金尊玉贵地养着。 他原本看她急吼吼的来,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对他又是恳求又是拍马屁的,一时兴起想逗逗她。她和旁的女人不一样,真要养在身边也挺有意思的。 谁知她居然一口回绝。 “......”他干咳了两声,“罢了,你也算是懂事,不过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日后可别后悔。” 他那原本只是句玩笑话,可是人家表现得半点不稀罕,他突然就有种极为少见的不舒服的感觉。虽然说不出是什么,但是抓心挠肝的,让他浑身不得劲。 柳青出了顺天府,失望之余还是跑到广德侯府试了试。这回她虽也打着沈延的名号,但侯府的门房已经认识了她,果然是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与那门房交涉之际,朝里望了望,却发现那院子里是一派奇异景象。 树上、廊下,房檐上,到处垂落着一条条的黄纸,有的地方还挂着铃铛。 风一来,黄纸在空中上下翻飞,铃铛在廊下叮叮当当,若不是门房的态度依旧傲慢,她都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她猛然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三公子就有些神神叨叨,听见猫打架都要哆嗦好一会,还求广德侯在家里做法事。 这些个零零碎碎怕也是因他才挂的,就为了让他安心。 广德侯看上去那么好面子,为了儿子的一块心病却不惜把府里弄成这样,想来往日是没少纵着儿子的。 当初他儿子在府里公然调戏婢女的时候他若能及时劝诫,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的儿子养成了废物,还祸害了人家闺女,惹出一连串的人命官司不说,还毁了人家好好一个家。 不论这三公子能不能定罪,他心里这病根怕是种下了,最好日后能时不时地生出芽来,好好地折腾他。 不过,良心上的痛苦就只是良心上的,她还是不想放过恶人。 现在难就难在,只有少年一人的证词,并不能直接在结案陈词里将这三公子写成罪犯。她回了刑部后,绞尽脑汁写了一篇既能凸显三公子过往恶行,又不用言之凿凿说他曾奸|污珠珠姐姐的陈词。 这桩案子里,少年谋杀三人,误杀一人。依据本朝律法,即便是误杀这一项,也要判绞刑,所以他恐怕是难逃一死了。至于那三公子的恶行,因证据欠缺,她便在陈词中申请立案调查。 待她终于搁笔,写废的草稿已经堆成了小山,方钰让书吏给她带过来的午饭早已经放凉了。 她顾不上填肚子,将陈词读了两遍就放进卷宗里,然后拿着卷宗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郎中张大人。 张大人一见她拿着卷宗进来,就知道所谓何事,直接朝最后一层院子的方向指了指。 “这案子,沈大人说直接提报给他。日后你的案子,也是沈大人直接分配。” 张大人含笑看了她一眼,似乎颇有深意,在她临出门的时候还补了一句。 “柳主事,好好干。” 柳青一怔,这是何意? 不过她惦记着那三公子的刑名,来不及细琢磨这些就直接去找沈延了。 午后,日光正足。第三层院子的值房微掩着槅扇,这间值房原是父亲做刑部尚书时的值房,是她噩梦里重回无数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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