槅扇一开,门外居然有七八个人正纷纷直起身子,四散而去。反应慢些的,居然还和她对上了一眼。 除了几个书吏外,梁虎、方钰和张大人居然也在其中。 “方大人?” 柳青一口叫住被挤在最前面,因而比旁人慢一步的方钰。 方钰额头上青筋微跳,干笑着转过身来。 “柳主事啊,结案辛苦了啊,你饭还没用过,快些回去用饭吧!” “方大人,” 柳青好奇地跟上他,“方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诸位都等在这?” “呃,也没什么,” 方钰觉得脸发烫,“就是沈大人一向话少,我们每次见他,他都超不过五句话。所以大伙一听书吏说沈大人跟你说了许久,就觉得新鲜,想来瞧瞧是不是真的……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快吃饭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朝她摆摆手,一路小跑地走了。 这些人是来偷听的?柳青忽然意识到。 沈延跟一个下属才多说了这一会居然就这么不寻常? 不过他好像的确是想得多,说得少,不然怎会这么狡猾。 她刚认识他的时候,她才五岁,他也就十岁。她母亲让他陪她玩一会,可其实就是他就在旁边看着她玩,有时候伸伸手,但就不怎么吭声。 有一回他母亲问她,喜不喜欢和君常哥哥玩,她想都没想就说不喜欢,还说哥哥老是不说话,就她一个人说,怪没意思的。 结果后来她再见他的时候,他的话居然就多了起来,还讲了好些有意思的故事给她听,她才渐渐喜欢跟他玩了。 待她长大后才听他母亲说,他那时是借了他母亲的话本来看,还特意将故事背下来,等见她的时候,好显得自己肚子里的故事多。 这人真是,那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多心计。 柳青将卷宗抱在胸前,回值房继续写折磨人的结案陈词。 日头偏斜,各处的花草树木都染了一层暖金的光辉。 广德侯府里,一个穿玄色八宝纹直裰的人正背着手立在前院的书房里,欣赏窗外满园的春色,似乎颇有闲情雅致。 他本就生得肩宽体长,五官精致,再配上这身绣金线的缂丝衣裳,更显得贵气逼人。 “我说今日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五殿下大驾光临了。” 广德侯大步跨进门来,笑得极是爽朗,瞬间掩住了一脸的倦容。 “侯爷太过谦逊了,您的府邸怎会是寒舍?谁不知道京营和上直二十六卫亲军的诸多将领都是您的老部下。说句玩笑话,若是战时,您这里就是中军帐啊!” 五皇子哗地甩开一把洒金折扇,不紧不慢地摇了起来,嘴角仍是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广德侯笑容渐浅:“殿下这玩笑开得大了些,若逢战时,臣也只能为圣上冲锋陷阵而已,哪配待在中军帐里?……五殿下今日光临寒舍,不会只是想和臣开个玩笑吧?” 五皇子看着院子里匆匆忙忙摘黄纸的下人,笑了笑:“侯爷猜得不错,我今日是特意为了令公子而来。” 广德侯一下就想到自己的三儿子:“多谢殿下关心,犬子近日一直在家中读书,不知是何事惊扰了殿下?” “看来侯爷还没听说啊。也难怪,此案是刑部负责,顺天府从旁协助,证据也是昨日刚刚取得,尚未提报。” 五皇子将扇子一阖,背着手在人家的书房里踱起四方步来。 广德侯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静静地听着。 “金城坊的羊毛胡同查抄了一家医馆,那医馆表面上治妇人不育之症,实则是为一些世家子弟提供迷|奸妇人的场所。那医馆的东家手里有一本册子,所有曾去那里寻欢的公子少爷都记录在册,除此之外,日期、时辰,受害的妇人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五皇子恰到好处地停下来,好整以暇地坐进了太师椅,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 广德侯搭在扶手上的拳头一紧,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好!侯爷不愧是行伍出身,最是直爽。其实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侯爷一声,虽然三公子的名字在册子上出现了不止一次,但我认为那一定是医馆的人弄错了。侯爷您是知道的,圣上对于世勋子弟欺压百姓之事,一向是从严惩治,若是再赶上言官弹劾,事情便会愈发不可收拾……” 五皇子边说边觑着广德侯的神色。 “为了不给侯爷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这一两日我便会将册子拿过来,当着侯爷的面将那写错的几页销毁。”
第23章 硬上 广德侯整了整覆在膝上的袍子,缓缓道:“……若果真如此,真是要感谢殿下了,只是殿下如此善举,不知老朽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他看上去居然有些漫不经心,五皇子见他如此,甩开扇子笑了笑。 “侯爷多虑了,我一直钦佩侯爷的英雄气概,苦于找不到机会向侯爷表露。所以这件事,侯爷安心受用即可。” 广德侯一听他说不求回报,不禁苦笑了一声。 “群臣间有传闻,说几位皇子中五殿下最是心如止水,只求安逸玩乐。老朽原就觉得这是一派胡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五皇子这份厚礼,老朽怕是消受不起啊。” 五皇子笑容不减。 “侯爷怎么看我都可以。不过时辰不等人,侯爷受不受这份礼,要快些决定了。据我所知,都察院尚未收到那本册子,不过也就在这一两日了。若是等刑部的沈侍郎将账册交上去,一切可就由不得侯爷了。” 广德侯垂眼沉吟了片刻,再开口却不提这事。 “听说圣上前些日子让诸位在京的殿下在各部衙门里选一个去历练,四殿下选了户部,六殿下选了吏部,都是颇有实权的衙门。唯独五殿下选了顺天府这个夹缝里的衙门。 “旁人说五殿下选了个最差的,老朽却不这么看。顺天府的权力的确有限,但京师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或是众臣家中有个小灾小难,顺天府都是最先知道。 “是老朽钦佩五殿下才对。” 五皇子听罢,笑而不答,只扇着他的洒金折扇等着广德侯下决心。 …… 刑部衙门里,柳青已将河神案的结案陈词重新写好。 沈延面无波澜地将陈词翻阅了一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就放到一边去了。 他什么都不说应当就是通过了。 沈延余光见她站着不动,抬头看她:“还有事?” 柳青咽了咽口水,往前凑了凑:“大人可还记得,大人曾答应下官,若下官三日破案,大人便允下官自由查阅库房的卷宗。如今下官如约破案,大人可否……?” 她自从与他立约那刻起就一直盼着这一日,若是能拿到父亲一案的卷宗,这些日子的辛苦艰难都值了。 沈延想了想:“......只允了你一日吧。” “是……只一日。” 柳青原是想不提这个时限,蒙混过去。 可惜这厮脑子好得很。 “我已经让人通知过库房的守卫,准你进去。就从此刻开始,给你计一日。” 沈延已经低下头去,继续看手里的文卷。 “……谢大人。” 说什么从此刻开始计时辰,这么严格做甚,宽限她几个时辰又如何? 她急忙行了个礼,保持仪态的同时,一路小碎步退了出去。 沈延抬起头,看了看她略显匆忙的背影,眉梢一挑。 这人也太心急了些吧,真就是为了研究从前的判例? 库房里,一个个木品字架格上密密实实摆了近十年来所有由刑部定过刑名的案件卷宗。 大概是许久无人查阅,卷宗上或薄或厚皆落了一层灰。 柳青按照架子上标的年份,找到五年前的那一格。 她抬手一摸,这一摞卷宗上居然没什么灰,难道近日有旁人查阅过? 五年前有什么要案?除了父亲那桩案子,她对其余的全无印象。 这一年的案卷足有六七十套,包括京师的要案以及各省移交的案件。她翻来覆去地找了两遍,就是没有父亲那桩案子的卷宗。 怎么会?刑部尚书包庇反贼这种案子再怎么说也是特大案件,刑部怎么可能不存卷宗?她又仔细捋了一遍卷底的编号,发现有两套卷宗之间缺了一套。 难道在她来之前有旁人取阅了? 她赶忙问了门口的守卫。 “回大人,大约半个时辰前,侍郎大人取走了一些卷宗。” 沈延拿了那桩案子的卷宗? 她略一回想,方才她立在他书案旁,好像是看到他手臂下压着一本泛黄的册子——莫不会是那套卷宗? 他拿那些东西做甚? 柳青急忙忙地出了库房直奔沈延的值房,却发现槅扇大开着,沈延已经不在,书案上也是干净得很,一页纸都没有。 “柳大人,沈大人刚刚出去了,好像是要回家。” 沈延的书吏正要将沈延的茶盏拿出去,见她神色匆忙,便好心告诉她。 柳青一慌,随口道了句谢就追了出去…… “大人——大人留步。” 沈延才刚出了衙门的大门,正要将手里拎着的黄花梨提梁盒交给车夫,就听见远处有人唤他。 这声音清凉如泉水,带着一点甜——居然很像她。 沈延忽然有些恍然,他猛一回头,见一个身着青色补服的人正拼命地向他跑过来。 那人生得纤弱,肌肤白净剔透,身上宽大的青袍随着风飘飘摆摆,跑起来的样子竟让人想到乘风而来的青鸟。 沈延看着柳青,明明知道不是他心里想的人,却还是微微有些失神。 这个姿态、这个神韵,实在是太像了。 语清喜欢放风筝,他总是先跑得远远的,然后暗暗欣赏她牵着风筝线朝他跑过来的样子。 轻如飞燕,柔若春风。 柳青这边,眼见着沈延要上车,只有铆足了劲往前跑。她平日里总是压低了嗓音说话,方才也顾不得什么声高声低的,脱口叫出来。 “大人——大人——” 她终于跑到他面前,却呼哧呼哧地说不出话。 沈延已经从方才的恍惚中脱离出来,还有些隐隐的失落。就好像做了一场美梦,醒来后发现一切都只是虚妄,反而觉得更加落寞。 衙门里都是男人,哪里会有刘语清呢。 “柳主事,此处是刑部衙门,你如此行事,官仪何在?” 虽并非有意,但他还是迁怒到眼前的柳青身上了。 “大人——恕下官失礼了。” 她方才跑得实在太快,想不喘都不行,现在勉强直起腰来向沈延行了个礼。 “……说吧,何事慌成这样?” 沈延微微蹙着眉。 “大人,您……” 她下意识地一指他手里的提梁盒。 父亲的卷宗一定就在里面,他要是在家里或是旁的什么地方,将那卷宗放上一日,她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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