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见了柳青这个当官的,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见她和颜悦色,看上去还有些纤弱,才终于放松了些。 “回大老爷,七八日前吧,大约二更的时候下了暴雨。小的就躲到那边的河神庙里避雨。突然听见有人边哭边喊:‘你别跟着我啦,我错啦!’,跟狼嚎似的,要多瘆人有多瘆人。小的往河堤上一望,有个人跟被鬼撵了似的往河边跑,眼瞅着到了河边也不停,扑通就掉河里了。小的仗着胆子跑到河堤上看。好家伙,那天上的白光一闪一闪的,河面上全是死人,青面獠牙的,就这么漂着,都快漫到岸上来了……” 他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不停地拂着胸口给自己压惊,看他这样子,真是吓得不轻。 柳青从不信鬼神,河面上漂满尸体更是不可想象,可是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撒谎。 “你后来也没去报官?” “小的吓得腿都软了,好不容易才跑回家,哪有心思报官。而且您猜怎么着,四日前又来这么一出,一模一样,那人就跟被鬼撵了似地往河里跳……” 柳青沉吟了片刻:“你说的可是实情?如果故意夸大,可是要挨板子的。” “哎呦,大老爷,”那打更的扑通跪倒,“借小的一百个胆也不敢骗您啊,都是小的亲眼所见。” 柳青点点头,又问了那打更的几个问题,确认他头脑清醒,又让衙差即刻将尸首带回顺天府等家属来认领。 衙差临走前说他们顺天府有位大人一会就到。 柳青暗自冷笑。虽说这种京师要案一向是刑部牵头,顺天府打下手,但这尸体捞上来这么久了,那人都还没到,也是懒散得可以。 随她来的那个刑部小吏重重地叹了口气:“大人,这案子就这么一个证人,还说的这么不像话。这要是真报上去,谁能信?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跟梁主事和方员外郎商量商量,万一上头怪罪,咱们也好……” 柳青没答他的话,自己在河堤上来回走了两趟,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一个个小小的土洞。 她让小吏去河神庙附近再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别的证人。见他走远,围观的百姓也已散去,她才俯下身来,轻轻嘬了嘬嘴巴,发出一种吱吱的叫声。 片刻之后,那路边的洞里出现了一双双晶晶亮的小眼睛,紧接着源源不断地冒出一些灰乎乎的小脑袋。一只只毛茸茸的硕鼠从洞里涌出来,乌泱泱地聚了一大片,一圈圈地把她围在其中。 柳青打量了一下这些硕鼠,个个都是毛发灰暗,腹部干扁,有几只还掉了毛。 “是你在叫我们?”为首的硕鼠吱吱地叫道,口气很不耐烦。 柳青看他这副样子,有心逗逗他:“是啊。看你们这样子,近日过得不太好啊。此地忽然闹鬼,摆摊卖吃食的少了吧?” 她笑眯眯地吱吱道。 那硕鼠被她戳到了痛处,把胡子一吹:“我们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你究竟有什么事?” “有正经事。方才躺在这的那个人,他死的时候你们看见了吧?” 那硕鼠回身和其它鼠吱吱对叫了一通,又对柳青道:“……看见啦,怎么啦?” “可有人追他或者推他?他是自己掉进水里的吗?” 那打更人看到河上的异象,说不定当时是受了什么影响,神志不清,那他的口供最好能有所佐证。 硕鼠把小豆子眼一转:“为何要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柳青想了想:“我傍晚给你们送些米糕来。” 硕鼠嗤了一声:“万一你不来呢?想知道你就现在给。” “我现在没有。”柳青掏了掏袖筒给它看。 “那我们也不奉陪了。”那硕鼠吱吱对鼠群叫了两声,转身就要走。 哇哇—— 来福不知从哪飞下来,追着那硕鼠狠狠地啄它,两只大而有力的翅膀不停地扑扇着,样子凶猛极了。 他的喙又长又硬,还带个尖尖的钩子。那硕鼠哪里逃得过他,满地逃窜却还是挨了好几口,没一会的功夫身上被啄得全是血。其他的硕鼠被吓得吱吱尖叫,呼啦一下躲得老远。 那硕鼠趴在地上吱吱地求饶,来福才停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柳青抱着胳膊问。 “我说我说,”硕鼠觑了一眼威严的来福,不露声色地往远处挪了挪,“那人跟疯了似的,一路又哭又喊地跑过来,咚地掉河里淹死了。” “周围可有其他人?有没有人追他?” “没人啊,不都说了么,他自己跑进去的。”硕鼠一副嫌她傻的口气。 哇——来福吼了声。那硕鼠吓得一哆嗦。 “最近几日,是不是还有旁人落水?都是怎么掉进去的?” “有两个,都跟他一样,边哭边往水里跑。” “水面上可有什么异象?” 硕鼠瞥了她一眼:“能有什么异象?整条河里漂着大米糕?我倒想呢。” 柳青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追问。 关于那人如何落水,打更的与耗子说得一致。可打更的说自己看到了满河的尸体,耗子们却说没有。打更的不像在说谎,可耗子们更没有必要说谎,何况河里漂满尸体原就是不大可能的事。 想来是打更的看到了幻象,说不定那落水的几人也是受了某种幻觉的影响。 可若真是幻觉的影响,那几人是从远处跑来最终落水,打更人却是从沿河的地方走到河边,被吓了回去。这路径、反应全然不同,看来这背后另有因果。 “……那个,我们等着你的米糕啊,你晚上记得送来。”那硕鼠余光瞥着来福,仗着胆子吱吱道。 柳青笑嘻嘻道:“一定一定!” 她想问的都已问完,便将硕鼠们打发走了。为首的那只一听说可以走了,嗖地一下就钻进了洞,溜得比谁都块。来福张了张翅膀,威风凛凛地飞上了树,好似鸟中大将军。 方才那小吏走了过来:“大人,真跟顺天府的人说的一样,人人都说看见了,可仔细一问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话说,方才您蹲在草丛里,是在看什么?”
第3章 限期 嘘—— 柳青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探出一只纤纤玉手,像模像样地将几颗指头全都掐了一遍。 她微眯了眼睛看了看河面,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乃是相生相克的?” 小吏一愣:“小人知道。大人懂五行之术?” “非也,此乃气之道也。此处原本五行均衡,那几人落水却涨了水之气,压制了土之气。我方才是在探土之气究竟被压制了多少,再与水之气的涨幅相较,从中可见近日来过此处的人都带着什么气。” 小吏的眉头已经拧到了一起:“大人,这……这高深的紧呐!那大人可有发现什么?” “我发现那打更人的气很是浊乱,定是受了外物的影响,我们去问问他那日都吃过什么、到过哪里,做过什么,或许能找到线索。” 硕鼠所见只能做个参考,能入卷宗的线索还是要问人。 “小人明白!”小吏应得干脆有力。 大人不愧是大理寺过去三年来的核案第一人,就单说这高深的本事,旁人拍马也追不上啊。 柳青她们走到河神庙的时候,那小庙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一大群人,看穿着打扮,大概还是方才围观她们的那些居民。 被围在当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和他对面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身后还坠了一个才到他肩膀高的女娃娃。 这汉子长得虎背熊腰的,气势汹汹。那少年一面死死地盯着他,一面张着双臂护住身后的小女孩。两个孩子都干干瘦瘦的,身上穿的还算齐整,就是布鞋上已经破了不止一个洞。 “原来供品都是让你们给偷了。走,跟我去衙门见官!”那汉子一把抓住了那男孩的手臂,他那大手状如蒲扇一般,少年挣了几下挣不掉,低头就咬。他身后的女孩一见不好,也去帮忙,抱着那汉子的大腿就是一口。 “哎呦,小兔|崽|子,还咬人了!”那汉子疼得嗷嗷叫,见那女孩不撒嘴,抬手就要朝她的小脑袋招呼。 “住手!”柳青分人群走进来,“何必去衙门,我就是官。” 一群人这才发现这有个穿官服的,纷纷向柳青行礼。 那汉子抢先道:“这位大人,您是来查看那具浮尸的吧?这两个小贼偷吃了我们给河神的供品,被我们抓住了。都是他们惹得河神发怒了,河神才接连索了那么多人命。大人既然在此,不如将这两个小贼抓走打板子去吧。” “大人,”那少年扑通跪下,“我妹妹是一时饿坏了才吃了些瓜果。再说那些东西,河神哪里用得着,摆在那也是喂老鼠。” “说得轻巧,你们都偷了多少回了?”那汉子嘴皮子利落,“你们是吃了个饱,可那河神一发怒,又跟几年前似的,把我们房子淹了,把人卷走了,怎么办?” 他所指的是两年前京师发生的涝灾。那时,如注的大雨接连下了数日,再加上排水不畅,整个京师俨然成了大水坑,连城墙都泡塌了一段。受灾最重的莫过于几条主要河流附近的百姓,无数人流离失所,没了生计,或是死于涝灾后的瘟疫。 柳青刚要说话,周围的百姓又跟着嚷嚷:“就是啊大人,我们请仙师算过了,最近接连的死人,就是有人触怒了河神,河神要降罪。要是不惩戒这两个小贼,河神肯定还要降灾索命。” 柳青也不答话,单问那少年他们父母何在,家中还有何人。 那少年一脸灰败:“回大人,家中父母早逝,只有小生与妹妹相依为命。” 那女娃娃也张口:“本来还有……” 少年突然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马上闭了嘴。 柳青看在眼里,却也不追问。 “依本官看,倒不必送到衙门了,他们吃掉的供品,让他们日后补上就是了。” 本朝刑罚严酷,两个孩子一进衙门便先要挨上一顿板子,不死也得少半条命。就因为一些无用的供品而取了他们的性命,未免太过残忍了。 此言一出,人群里一片哗然。 “大人,”那汉子叫道,“不抓这两个小贼,如何让河神消气?万一河神又来索命怎么办?” “是啊,若是又像从前一样,发大水把我们的房子淹了怎么办?” “对啊,偷了东西本就该送衙门。” …… 这些人仗着人多势重,也不怎么怕柳青。她毕竟是个穿青袍的,京师里的百姓连绯袍的都见了不知多少,她一个青袍的算得了什么。 “此事根本与河神无关,”柳青叹了口气,“捞出的尸体虽多,但真正在近日殒命的只有三人而已。另外那几具尸身腐坏严重,都已露出白骨,说明全都是陈年的尸体。想来是近日风闻了河神索命,那些有人丁失踪的门户怀疑自家人在此丧命,纷纷雇人来打捞,才在短短几日内捞出了这么多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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