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一惊,什么叫不用来了,她这六品主事才当了一天,就不让干了? “沈……大人,若是因为三日破案的事,下官当时实是没有旁的办法。若将那两个孩子送官,他们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来,还请大人体谅属下的无奈。”她拱手道。 沈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答她的话。 “你可知我来刑部之前曾在都察院任职?” 他说着便起了身,迈着四方步从书案后绕了出来。 “......下官知道。” 他说这个做甚? 沈延走到她身旁站定:“那你可知大部分官员是因什么原因而被都察院审讯、关押?” “呃......是贪污?渎职?” “贪污有之,渎职有之,但是......” 他忽然低头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但更多的是那些好大喜功之人,为了升官,造假欺瞒朝廷。” 柳青感觉到他目光的冷冽,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小人不是......” “听说你在大理寺三年,”沈延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才三年啊,就核了人家五年都核不完的案子。就凭着这个,你才得到了大理寺五品以下唯一的晋升名额。我是想不明白了,大理寺的各位评事也都是经验丰富,怎么跟你一比,竟差了如此之多?” “大人,” 柳青知道他意有所指,“下官核案虽快,但每桩案子都是据实核证,从未为了求速而有过半点蒙混......” “你经手的一些案子,我也听说过。有好几桩案子,刑部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证人,一直找了月余仍是一无所获。你却总是短短几日便能变出个证人来。你好本事啊!” “那是因为,因为下官有......特殊的能力,下官......” 柳青有些犹豫,她能召唤蛇鼠之事究竟能不能说。母亲曾无数次告诫她,这等秘术,只能私下使用。一则,若是被旁人看到,只会徒然生怖,二则,本朝一直将这些归为巫蛊之术,若是让旁人知道她行此术,她这个官怕是再难做下去。 “你来刑部之前是否有过舞弊之事,我管不着。但玉沉河这桩案子,你想三日破案,无异于痴心妄想。到时你为了保住官位,自然是故技重施,不知从哪里买来个证人,蒙混了事......” “大人!” 这声叫得极是响亮,还带着恼意,沈延被她这么一喝,不禁怔了怔。
第5章 又见父亲 柳青气得眼眶充了血:“下官敢以身家性命起誓,自下官做官那日起,从未敢有任何疏忽舞弊。大人若对以往案件有疑议,大可去细细评阅卷宗,下官敢为复核过的每一桩案子做担保!” 他们沈家人怎么都这样,当初他父亲一见形势不对,也不分青红皂白就与她父亲断了交。他沈延竟也是如此,全凭一己的经验就下了定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可恼的是,她核案神速这事还真是无法对人解释。 沈延见她一张如玉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眶里盈着星星点点的泪水,一瞬间觉得她极像了一个恼恨委屈的女儿家。 他审过的官员无数,被人揭穿罪行的那一刻,那些人内心的惶恐总是难以掩盖,或是仓皇,或是惶恐,还从未有过这样的。 他心下一动,一瞬间竟也怀疑自己是妄加揣测了。他在都察院任职六年,见过太多欺上瞒下的官吏。收买证人、伪造证据,甚至将一连串的官员全都收买的也比比皆是。 早在柳青于大理寺任职之时他就听说过她的事,越是传得神乎其神,他越觉得其中有诈。 而这桩河神案极容易被人利用来指摘皇上和朝廷,干系重大。稍有疏漏,整个刑部上下都要被拖下水。因此他一听说这个新来的柳主事都还没被分到任务,就主动接了这桩案子,还大言不惭地宣称三日破案,便觉得此人是个为了立功出风头而不择手段之人,留不得。 “大人,不如就给下官三日期限。三日一到,不用大人驱逐,下官自会辞官!” 柳青字字铿锵,握紧的拳头已经泛了青白。 沈延定神望了望她,淡淡道:“好。” 不论此人是否有舞弊的倾向,就冲着他这三日破案的莽撞劲,留在衙门里也是个祸害。 “但是大人,小人既是打赌,自然也有条件。” 柳青深吸了一口气。 沈延差点被她气笑了,这人倒挺会打蛇随棍上,死到临头还想着给自己争取些旁的。 “罢了,你说,什么条件?” 柳青刚要开口,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大人,请容下官片刻。” 她说罢,转身出了门。还真就只有片刻的功夫,她便回来了,还带进来几个人。一个是员外郎方钰,还有两个是别的值房的书吏。 几个人向沈延行礼,恭敬地瞧着他,一副聆听他训话的样子。 沈延被瞧得发懵:“这是何意?” “大人,”柳青拱手,“方才咱们说到,若我三日内破了这河神案,您便答应我的条件。我怕大人您贵人事忙,容易遗忘,便请方大人他们来做个见证。” 方钰几人偷偷地交换了眼神,方才柳主事只是说大人有话要说,敢情是这么回事。什么贵人事忙,他分明是防着沈大人不认账,拉他们作证。 柳主事实为生猛!方钰对柳青的崇敬之情又添一层。 沈延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努力维持了表面的平静:“......我还没答应你呢,你有话就快说。” “大人,若下官三日破案,希望大人允许下官随时出入库房,查阅以往案例。” “不能‘随时’,”沈延斩钉截铁道,“衙门的规矩,不能为你一个人破了,不过可以允你在一日内查阅。” “谢大人。” 柳青窃喜。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这人,当年小小年纪就极在意规矩、原则之类的。凭她多年与他讨价还价的经验,她若是只要一日,他一定一日也不给她,所以一开始就要将价码拉高。 “另外......” 她接着说。 沈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还有另外?柳主事,你当自己是衙门的功臣了?” 柳青权当没听见:“关于禁止养鸟一事,下官虽不曾养鸟,但有时鸟儿会来找下官,还请大人谅解。” 她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看向沈延。 沈延很是庆幸自己此时背对着众人,他嘴角的抽动他们看不到。 “......可以。” 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能让人不养鸟,还能让鸟不来找人嘛? 事情说完,柳青等人告退。几人正要往外走,沈延却叫住了方钰,又让人将梁虎也叫过来。 梁虎一听沈大人找他,便觉得不妙。沈大人话不多,自打上任以来,还是头一回单独找他和方钰。 “今日柳主事的事两位怎么看?” 沈延仍是一张平静的脸,甚至还带了几分闲适,虽然清俊优雅却看不出情绪。若不是有那两道带着寒意的目光,还真以为他是在闲聊天。 方钰有些窘迫:“回大人,柳大人初来乍到,此案本不应由柳大人出面……其实,下官有责任,下官本应......” “大人,”梁虎忙截住他,“柳主事刚来,立功心切也好,想出风头也罢,下官以为都是人之常情。事已至此,下官和方员外一定全力协助柳主事尽早查清此案,维护咱们衙门的威信。” 沈延不禁轻轻冷笑了一声:“梁主事好一张巧嘴。好个‘全力协助’,梁主事言外之意是要将此事推到柳主事一人身上咯?” “下官失言,下官是想说......” 沈大人语气虽还温和,话锋却犀利起来,梁虎的鼻尖上已经沁出了细汗。 “我直说吧,”沈延对无意义的话一向听不下去,“今日一早,顺天府来叫人去河边看尸首的时候,两位怎么没去?以至让一个新来的主事接了这案子。” “下官和方员外那时都要提审犯人,才由柳主事出面。” 梁虎很是镇定。 方钰眉头紧皱,抿着唇没吭声。 “是吗?什么案子这么重要,必须那时提审犯人?” 沈延眉毛一挑。 “回大人,是刘大杀妻案,那刘大一直嘴硬得很,今早狱卒说他要松口了,下官怕错过时机,便赶忙提审了他。” 梁虎早就想好了应对,为了将此事做真,他还真将那刘大提审了一下。 “哪个刘大?是槐花胡同的刘大?” 沈延即刻问道。 “……是。” 梁虎脑后的筋猛抽了一下。 刑部待结的案子那么多,在诸多的凶杀案里这根本就是件极普通的案子。他没料到沈大人竟然连人犯家住何处都记得这么清楚。 况且,他才上任两三日而已,那么多案件他怎么记住的? “梁主事,”沈延的眼中寒意更甚,“刘大昨日就招供了,时辰、地点、作案方式俱全,已经到了该量刑的时候,你今早又是在审些什么?” 梁虎实在没料到会在这些细节之上被戳穿,不禁吓得一哆嗦:“大人,下官是……下官是想……” 沈大人是他上司的上司,他的仕途全攥在人家手里了。 方钰见他还不认错,使劲戳了戳他,又拱手对沈延道:“大人,今日之事,下官二人身为前辈却将棘手的案子推给柳主事,实在该罚,下官恳请大人处置。” 沈延眼中的凛然之意这才稍稍退了些。 “叫二位来也没有旁的意思。从前衙门里如何我不知道,不过如今我既做了这刑部侍郎,便容不得那些同僚之前互相倾轧的事。毕竟这整个刑部上下,荣辱一体。日后还望二位多多警醒,不要再有下次。” 方梁二人已是浑身酸软,听他给了台阶下便连连应诺,略表决心之后便告退了。 梁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这层院子,待一颗心终于定下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黏汗。 “老方,你说这沈大人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咱们每日审的犯人这么多,又不会一一报给他,他即便要来了证词自己看,那内容也是繁冗复杂。他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方钰瞥了他一眼,抬手点指:“你呀!我这回可是被你连累了。” 他甩了甩袖子,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 刑部并不只河神案这一桩案子,除了查此案,柳青还接手了四五宗各省的清吏司移交的案件。她从前在大理寺只做复核,如今自己断案,一切证据都要自己整理,又加上她才上手,速度不免慢了些。待她将这几桩案子处理完,已到了傍晚。 她收拾好东西,出门在街上吃了碗面,天色便已经暗了。她望了望天,朝着玉沉河的方向走,既然案发都是在晚上,也许有些线索是白日里发现不了的。 才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一事,便又在路边摊买了几块大米糕,包好了拎在手里。 月似金钩,微微颤颤地挂在枝头,几片灰蒙蒙的浮云飘飘荡荡,路上时而昏暗时而明亮。来福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一路哇哇地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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