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实大人,下官手头的案子挺多的,此案还是由梁主事出面吧。” 没人问柳青的意思,不过她还是小心地插了一句嘴。 她才刚因那事得罪了梁虎,现在难道还抢他心心念念的案子?这梁子是要往死了结么。 再说那案子连尸首都不让看,查起来心里没底,她才不想接。 “什么时候轮到你挑来拣去了?给你什么你就接着。” 沈延终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很没好气。 柳青现在可以确定,他必是生她气了。 梁虎看看沈延又看看她,竟毫不掩饰地哼嗬了两声,也不知是悲愤还是笑,但那神色就好像是她俩合演的这出戏早被他看破了。 柳青觉得他今日很不一样,他平日虽然对她爱答不理的,但对沈延都是极恭敬的。 沈延却好似没听见,提起笔来继续写他的字,好整以暇地等梁虎表态。 梁虎似是屏着一口气,胸前起伏了好半晌,才终于开口。 “沈大人,且不论这案子柳主事凭什么得来,单说此案本身,其实已不必再查。因为下官已查清凶手,刚刚已将他带回。” “嗯,” 沈延笔下不停,“那你将人犯交给柳主事吧,总要由她再审过。” “……” 梁虎一听这话,拳头上的青筋蹦起来,“鉴于此案关系重大,下官要求审讯时孙大人也在场。” 若是无声无息地将人犯交给柳青,谁还知道这凶犯其实是他抓到的。 沈延此时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嘴角噙了一丝淡笑。 “也好,孙大人一半刻的功夫就会回来,到时候再提审。” 这里的事情谈完,梁虎和柳青行礼告退。二人恰巧同时走到槅扇边,柳青下意识地让开一步,请梁虎先走。 梁虎也不客气,大步一迈卷了一股风出去,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柳青咽了咽口水。 “柳主事。” 身后响起沈延沉郁的声音。 “……是,大人。” 方才她就觉得不妙,一听这个声音更觉得不好。 “柳主事,你这几日忙不忙?” 沈延的嘴角仍挂着笑。他笑的时候挺好看的,但她实在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发慌。 “……挺忙的,大人,接这个案子都有些勉强呢。” 柳青笑得露出了贝齿。 “是么?” 他眸光一闪,“我看你一点都不忙,上工的时候还有功夫和不相干的人聊天、闲逛,倒是好不惬意啊。” 什么不相干的人…… 一定是她领着五爷出去,被衙门的人瞧见了。 “……大人,那不是不相干的人,那是五……” 谁料他一听这话,似乎更不高兴了:“柳主事,你可明白什么叫身份有别?” 或者男女有别,“那人在刑部无官无职,又是那样的身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可以抬腿就走,无人怪罪,你可以么?” 柳青知道这话用不着她答,半垂着眼眸不说话。 “看你的样子,也并不想接这个案子吧。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案子为何交到了你手上?” 柳青眨了眨眼,细长的手指扣着另一只手的指节:“……下官之前是管了些闲事,该不会与此有关?” 上午才刚戳穿梁虎亲戚的事,此时这案子就交到她手上,若是巧合便太巧了。 沈延见她一脸的小心,像是个知道自己犯错的孩子,平展的嘴角才微微翘了翘。 “……” 他叹了口气,“永嘉公主是皇上的妹妹,生前最得宠爱,此案的案情或许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你遇到什么困难就告诉我,若是涉及身份特殊的证人,我与你同去问询。” “……下官明白……谢大人。” 柳青偷偷觑着他的神色。他眼里少了些责备,多了些关切,那她这挨训是到此结束了吧。 槅扇外,春光照眼,来福在院子里等了她好久,见她垂头丧气地出来,在枝头朝她哇哇地叫了几声。 柳青抬头看了看它,突然有种挨了夫子的数落,被旁人同情的错觉。她便挥了挥手,让它自己去玩。 才是五月末,日光就炽烈如火,晒得人打蔫。 她微眯了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怎么就那么嘴快呢,把同僚狠狠得罪了不说,落一个不知深浅的案子,还挨了沈延一通数落。 若沈延冤枉她也便罢了,偏偏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她一张小脸的轮廓清清楚楚地映在槅扇上,沈延手中提着笔,忍不住抬头看她的影子。 她腮帮子微微鼓着,还是有些不服气吧。挨了训又无法反驳,他都能想象她那副懊恼的样子。 他眼见她耷拉着脑袋,在他的槅扇上一点一点地挪过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 目光收回来,他再下笔,笔触了纸面,他眼前却又浮现起她那副模样。 他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院子里有书吏来来去去,他攥了拳头抵住双唇,轻轻地笑,笑得肩膀微微地抖起来。 …… 孙大人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听沈延说梁虎已经缉拿了凶犯,很高兴,要即刻提审犯人。 梁虎称心如意,眼看着这个案子要被柳青抢走,没想到还有机会在孙大人面前展示他的本事。 刑部大牢里灯火幽暗,竟也映得他额头锃亮,容光焕发。 “两位大人,” 他向孙、沈二人一揖,“据公主府的侍卫回忆,事发当时并无外人硬闯,下官便从公主府的仆从查起,搜查了他们各自的住处。下官发现这车夫桂三的家里藏着几个玉盏、几个赤金的镯子和几根金镶玉的簪子,和公主府的管事报的遗失物品的单子一对,大部分都是对得上的,”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犯人,“桂三前几日在其友人家中藏匿,下官这两日寻访,终于将其抓获。” 梁虎看上去胸有成竹,说得不疾不徐,调理分明。 孙大人点点头,让桂三抬起头来说话:“……你是如何将公主杀害,还不从实招来。” 那桂三一身粗布短打、灯笼裤,看上去二十来岁,圆脸豹子眼,虽说不上俊,却也透着市井的精明利落。 他见面前站着两个穿青袍的小官,其中一个是抓他回来的那个,后面还坐着两个穿绯袍的大官,便赶紧朝那两个大官连叩了三个头。 “大老爷,冤枉啊,小民确实偷了东西,可从来没杀过人啊!” 梁虎脸色骤变:“你……你这刁民,到底生了几张嘴,方才还承认你杀的,这会就不认了?” “方才……方才大人您说要打小民,小民心里一怕才认的,小民真的没杀人啊!” “这……” 梁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脖子根一直烫到脑瓜顶。 抓犯人的时候,他都要说一句“老实点,不然等着挨板子”,可被桂三这么一说,倒成了他恐吓疑犯,差点冤枉了人。 “两位大人,” 他对孙、沈二人道,“哪个人犯都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杀了人,既然东西在他手里,还是依惯例,动刑吧。” 柳青听这话,眉心一皱,被孙大人瞧了个正着。 “柳主事以为如何?” 他问道。 柳青被他点得一怔。 她能以为什么,这案子的详情她都不清楚。她只是不喜欢随意用刑、屈打成招,而且直觉上,她觉得这个桂三不像凶犯。 “……不知柳主事有何高见?” 她这一错神的功夫,梁虎也来点她了。 他也知道给桂三定罪有些匆忙,有些疑点尚未厘清,只是今日形势所逼,他不想错过这个功劳,才急忙将桂三推出来。 但既然孙大人问了柳青,那他倒是要看看,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说出什么花来。也让孙、沈二人看看,这柳青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第61章 “……大人, ”柳青无奈,“下官只是觉得仅凭他藏了公主的财物,并不能判定他杀过人。此时用刑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 “那依柳主事之见,该如何查下去?”孙大人还没说话, 梁虎却追得紧。 “那就劳烦梁大人将此案的详情告诉柳某, 否则柳某无法判断。”柳青的火气也上来了。 沈延之前教过她, 要随时随地给自己争取最大的余地, 她可是记住了。别的事也便罢了, 有关凶犯的事怎么能乱说, 逼着她乱说的就更不对。 沈延坐在一旁,垂眸听着,眼角染上了一层笑意。 孙大人一愣:“......柳主事还不知道此案的详情?这案子还没移交吗?”他看向沈延。 沈延答道:“下官已经交代过了,不过梁主事说已经抓到凶犯, 要求等您回来再共同审理。” 孙大人见惯了官场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此时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梁主事, 此案是圣上交代下来的,你有什么心思都要以大局为重。往严重了说,万一这人不是凶犯,而在你耽误的时辰里,真正的凶犯跑了,你或是我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孙大人话说得还算平静, 眼睛里却好像冒了火。 梁虎被他盯得心里打颤:“下官明白, 不过下官真的觉得此案并不复杂,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事已至此, 只能坚持下去, “下官即刻便将公主府的情况告诉柳大人。” 他说着便从书吏手里取了几页纸递给柳青, 柳青接过一看,其中有公主府的大致布局,还有守卫和府上其他下人的供词。 公主府的布局没什么特别之处,完全按照规制建造,分了前院后院。据公主府的下人说,公主日常起居主要在后院,见亲近些的朋友也是在后院。只在年节或者办雅集的时候在前院设宴。 公主的几个贴身丫鬟说,发现公主的时候,她躺在自己常寝的床上,左胸插着一柄细长的匕首。其他下人和府里的守卫说,当日公主府只来过一位来讲经的尼姑,但是尼姑走的时候公主还好好的。府里当日一切正常,并没有外人硬闯。 “两位大人,这案情写得有些粗略,何况证人证词也可能受到某些事情的影响,与事实不符,若要判断真凶,下官还需细细查问。” “说来说去,你不也说不出什么,还不是要从这个嫌疑最大的桂三审起?”梁虎越发不客气。 “审是要审的,不过问他如何杀人还言之尚早。下官觉得此案疑点众多,证人的证词也未必可靠。就偷盗这事而言,桂三只是车夫,按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他只能候在仪门以外,不能随意进出后院。然而公主丢失的物品,大多是首饰之类,应当存放于后院。公主府下人众多,假设他私闯后院,再携带财物潜出去,很难不被人发现,又怎会是府内下人说的,当日一切正常。再者,他并不是近身伺候公主的人,公主的贵重之物放在何处,他又如何准确地知晓?若是不知晓,他又怎敢只身进后院偷盗。所以若是审,也是先问他在后院的同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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