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中微微点头,似是觉得他问到点上了:“皇上带了几个皇子同去,而负责行宫安防的是太子。” 他低声道。 沈延听罢,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神色凝重。 沈时中见他如此,笑道:“你突然问起此事,并非只是好奇吧?” 沈延抿了抿唇:“……儿子只是觉得,刘世伯是秉公断案,却因此被扣上包庇反贼的罪名……何其无辜。” 若他揣测得不错,皇上是有意袒护太子或是某位皇子,所以要将谋反的罪名加在钟瑞头上,而刘世伯判定钟瑞并无谋反之意,便是悖逆了皇上。 沈时中即刻抬手点他:“……这话你此后莫要再提……我原就不想让你知道此事。”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其中利害,” 沈延垂眸,“……但皇上真的就因此事,要置刘世伯于死地?” 刘世伯时任刑部尚书,也是当时的阁臣之一。因这种事折损一位得力的大臣,历史上虽也不是没有过,但他总觉得其中或许还有隐情。 “好了,” 沈时中突然起身,仿佛没听到他的问话,“你问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母亲要你做的,你赶紧做了。” 沈延握了握椅子的扶手,父亲这副样子,便是不想再说了。多问也无益,只有日后再找机会。 “......是,” 他应他的话,“母亲催得这么急?” 不然父亲怎会关心他屋里添不添丫头。 “嗯......” 沈时中也不看他,倒像是有什么难以对人道出的委屈。 沈延略想了想:“……儿子其实已经挑好了,就是那个稍壮些的,叫......” 他装出一副已经看过人,只是忘了名字的样子。 两个丫头里总归得有个稍壮些的,选个稍壮的,能干活也好。 他走到门口打开槅扇,问廊下候着的小厮山茗:“夫人说的那两个丫头,那个稍壮些的叫什么来着?” “呃……” 山茗略一回想,“回少爷,好像叫又清。清水的清,还挺雅的。” “……” 沈延扶槅扇的手一紧,“告诉夫人,就她了。但是让她把名改了,随便叫旁的什么,不许叫这个名。” 山茗按他的意思回给了徐氏,徐氏对那个叫又清的丫头一笑。 “好事,改名就改名。从今日起你就留下了,这两日你好好学学穿衣打扮,等学好了我自有交代。” …… 柳青这几日在衙门,忽然觉得日子过得舒服了不少。 就拿中饭来说,原本膳堂的菜是油酱都放得太多,不怎么合她胃口,结果自她回来的第二日起,膳堂似乎就换了菜。 她从累得高高的卷宗里探出头来,发现方钰帮她打来的菜瞧着极是鲜亮可口,全不是往日那副油乎乎黏腻腻的样子。 清炒虾仁、豉汁排骨、黄金南瓜、百合芥蓝,还有一块点了色的糯米糕。 “这……今日是什么日子,居然都是下官爱吃的。” 她的慨叹脱口而出。 “呦,都是你爱吃的呀,” 方钰又瞧了瞧那些菜,不禁一皱眉,“那我爱吃的红烧肉怎么就没了呢……” 一连三日,柳青发现膳堂做的全都是她顺口的菜,方钰和梁虎却一直抱怨他们爱吃的菜没有了。 她再如何迟钝,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还不止于此,她原本有午睡的习惯,来了衙门之后改不了,便只好趴在书案上打个盹,但这姿势很不舒服,睡醒之后,常常是胳膊被压得痛或是腰酸背痛。 然而自她回来的第二日,书吏就往他们主事值房里放了一张窄榻,说是几位大人休息时可用。 她因为膳堂的事联想到这或许又是沈延的作为,便极少用这张榻。 大部分时候都是梁虎和方钰躺在上面打呼噜。 这样过了没几日,柳青赫然发现自己的书案被人往前挪了挪,那张榻不知何时被人放到了她官帽椅的后面。 她去问值房的书吏,那书吏说,是沈大人看了那张榻原本的位置,觉得不够美观,便让人将那榻塞在这个位置,说瞧着整洁些。 这位置一换,榻离她极近,梁虎、方钰便不大好意思到上面躺着了。 柳青实在看不下去,便自己买了个屏风放到椅子后,将那张榻和她的椅子隔开。梁、方二人终于又可以躺上去了。 原本她还心存侥幸,以为沈延对她身份的怀疑还停留在试探这一层,但如今有了这些事,她觉得情况有些严重了。 偶尔,她倒有些盼着五爷来找她了。 他上回说要帮她瞒过沈延,让沈延以为她是个男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这一日,她和往常一般进了衙门,却见衙门门口排起了长队。 那些排队的人,看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的百姓,但是有些人灰头土脸的,有些人的衣裳像是被火燎了。远远的,这一队人身上散着焦胡味。 她有些好奇,一路看过去,见这队人最终排到摆在衙门院子里的一张书案前。 有个书吏坐在书案后记录。 她见身旁有书吏经过,便问他这一队人是排队做什么。 那人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咱们这条街再往前走一会,有座藏书楼。大概半个时辰前起火了,幸亏街坊四邻帮忙救火,那火灭得快,那里面的书保住了不少。这主人家来咱们衙门报案,一则请咱们查查这起火的原因,二则想等咱们把救火的街坊四邻的证词录下来之后,他们对应着人名和住址一一送礼答谢。因为证人多了些,所以张大人就让我们将书案摆到外面来,一个一个问。您看这要是平日,后面的人肯定没这个耐性等着,早走了。这一听人家还送礼答谢,大伙就都排在这。” “……原来如此。” 这主人家倒是聪明,用这个办法留住证人。 她才要往自己的值房走,却见来福从树上飞下来朝着队里一人的脑袋过去了。 它嘴巴从那人方巾上衔起一条什么东西就要飞走,那人却抬手去拍打它。 柳青忙喊住那人,一脸的歉意。 “这位且慢,我这乌鸦不会乱啄人,应当是有虫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到你头上了,它是把虫子啄走。实在抱歉,吓着你了。” 那人看她穿着青色的官服,竟也不怎么客气:“这位官爷,你这算不算是纵鸟伤民?要不是看你还算客气,我可就让我妹夫告诉你们侍郎大人了。” 柳青听得一愣,虽说京师的百姓见官见得多,但敢这么说话的还真没见过。再说他妹夫是谁,跟沈延还挺熟似的。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人其余地方都还好,就是裤角和袍角似乎是被火燎过,双脸鞋上沾了些毛茸茸泛白的东西。 “我说这位,” 她本不想管闲事,但是见他如此张狂,就忍不住了,“你排在这难道是你也救火了?” “是啊,” 那人挺得意,“你看我这好好的袍子,燎成这样了都。” 柳青噗嗤一乐:“你这哪是救火燎的,是你自己烧的吧?” “诶,这怎么说话呢?” 那人一瞪眼,“我这……” “嚯,一大早让爷看见挑事的了,今儿运气不错啊!” 衙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穿着绣金八宝纹玄色直裰的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里摇着一柄洒金折扇。
第59章 柳青抬头, 见他昂首阔步地朝她走过来,眉边眼角是抖不尽的精神。 看来这人只要不上船,就一切都好。 “见过五爷。” 柳青一听他方才那话,怕他掺和进来, 赶紧迎过去行礼。 “嗯。” 五爷摇着扇子, 歪头瞧了瞧她粉嫩似蜜桃的小脸。 也不知道是休息得好, 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多日不见她似乎更好看了, 穿着这身青色的官服, 比那水灵灵的新荷还要清嫩挺拔。 其实好看的女人他见多了,也没对谁这么上心过。他本可以一路游山玩水地回京,但为了早日见到她,便快马加鞭, 日夜兼程, 恨不能走出八百里加急的速度。 如今又见了真人, 好像比他记忆中的还好看,他不禁再凑得近些:“这什么人,听你方才那意思,这是个滥竽充数的?” “也没什么,”柳青笑笑,“一点小事。天干物燥的, 要不您先进屋里喝杯茶?” 五爷有些失望, 怎么好像用不上他。 “爷最看不上这种人, 要不爷帮你教训教训他?” “不必不必,” 柳青连连摆手, ”这点小事哪敢劳您费唇舌。” 她原是想点那人几句, 让他不要得了便宜还张狂, 可若是这位爷掺和进来,就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了。 “......行吧,听你的。” 五爷看出她不想让他管。 她们说话的功夫,那人一直瞧着,待柳青引五爷经过的时候,那人竟朝着柳青嗤了一声。 五爷听见就不走了:“诶,你这嗤给谁听的?滥竽充数,骗银子。” 柳青心里咯噔一声,怕什么来什么。 那人被五爷这么一说,羞得脸通红,“你你你”地指着五爷。 他大概以为五爷是柳青的亲朋,跟他说话火气挺大:“我这为了救火,袍子裤子都燎了,这能有假?你是哪冒出来的,凭啥说我骗银子?” “爷凭啥?” 五爷气得嗬了一声,“行,你既然不要脸,爷就让你明白明白......” 他极少遇到敢这样跟他说话的人,被那人一激,劲头一下子上来了。 “你看你……” 他拿扇子在那人身上指了一圈,但无奈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干脆拿扇子头一指柳青,“你……你替爷说。” 柳青被他一指,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 他们方才这一通嚷嚷,衙门里已有不少人在瞧热闹了,万一那人的妹夫真是衙门里的人,这事闹大了岂不是伤和气。 她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口快了。 “爷……” 她跟五爷凑近了些,“要不算了吧,就几两银子的事,咱还是别管了。” 那人竖着耳朵听着,一见柳青是这个态度,反而更来劲了。 “诶,听见了吧?” 他冲五爷挑衅地扬了扬下巴,“无凭无据吧,以后少在这污蔑人。” 五爷气得冷笑,他污蔑他?他也配。 他朝柳青一挥扇子:“听见没,你要给他脸,人家偏不要。赶紧告诉他!” “是。” 柳青叹了口气,今日这事是收不住了。 “其实看看你的鞋就知道了,”她转向那人,“你这鞋上沾的应该是柳絮吧,但凡有一点火星,柳絮便会瞬间燃尽,你若真是进过火场,袍子、裤子都燎了,这双鞋又怎会完好,还沾了如此多的柳絮?” “那......那我救火的时候鞋烧了个洞,我回家换了双又跑回来,还不行啊?” 柳青摇了摇头:“你家是住在外城吧?先帝不喜欢飞絮,所以下令砍了内城里的杨柳树,眼下就只有外城在飘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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