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云缓神片刻,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推开,可他与纪堇一实力悬殊,自然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楚辞云叹了口气,松散地靠着门框,温和地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我想我们有些误会。” 纪堇一:“嗯?” 他大致猜到她突然反目的原因,无奈着笑道:“烟花确实是信号弹,不过是为通知我的侍从来寻我的,可不是什么要将某人包围的陷阱。” 纪堇一瞪他。 但他的话确实让纪堇一放下防备,她扣着他肩膀的手卸了力,却始终没有离开他,反倒轻佻地搭在他的肩上。 既然没了威胁,纪堇一气势也温和下来,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过着今日发生的事,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少年肩膀。就在楚辞云被她盯得不适想要反抗时,纪堇一忽然问:“你今日不是去自杀的?” 楚辞云一怔:“我怎么会去自尽?” 纪堇一美目微眯,语气恶劣:“那你的意思是你算准了我会跳崖救你咯?” 楚辞云听出她的不喜,忙解释:“自然不是。我一开始就是请娘子护我一命。也说过那悬崖之下是冰湖。那悬崖只高十数丈,现在的天气湖面上结的冰也不厚,我摔下去大概率死不成的。只要娘子顺着悬崖小路下来将我捞上去……” 他不再言语,只因纪堇一再次凑过来,与他鼻尖相贴,气息淡凉:“你在说我蠢?” 楚辞云发着烧,脸上是有些烫的,而纪堇一从风雪中来,自是一身寒冷,冷热相贴,楚辞云不由哆嗦一下。她的睫毛又卷又翘,如古扇一般。睫毛下的褐眸带着一丝怒意的亮光,与平日沉静不一样,此刻光华熠熠,美丽动人。 楚辞云心一颤,垂眸不敢与她对视,声音轻轻柔柔:“娘子为了救我从数丈高崖滑行而下,是武艺高超,侠肝义胆,在下感激你还来不及。” 他不着痕迹地夸赞纪堇一,让她心生欢喜,满意地松开他。纪堇一也感受到他的热意,用手试他额头温度,终于反应过来:“你还发着烧,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出来作甚。” 说罢她要拉他进屋。 楚辞云拽住她的手,望着丛林处隐隐约约亮起的火光,安安静静开口:“我昏迷时做了一个梦,还是被人追杀,被逼到悬崖。但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我掉下去了。” 楚辞云是一个很大胆偏执的少年,他若觉得这个破梦的方法可行,就一定会去尝试。心魔既然一直让他跳下去,他就想说不定跳下去真能破梦呢。但这个想法他从未与旁人说起,因为没有人会允许他这般自残。直到他今日遇到了纪堇一,一个不会管他、手段狠硬、武功高强的娘子。 他在与纪堇一说话,又像在说与自己听:“刚从幽州回来的半年,我确实一度想死。我反复梦到这件事,内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去死。但是我怎么能死呢。我不能死。我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它。” “直到今天我遇见了你。” 他的父母不允许的,他的侍卫不敢帮助的,这个陌生娘子却可以帮他。 他决定一试。 醒来后的楚辞云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在他遇到的是纪堇一,是一个会奋不顾身来救他的人。跳崖也许不能带他脱离梦魇,但纪堇一来救他了,不管是现实里还是梦里,她撕破噩梦成了万丈光芒向他奔来,轻易将他的梦魇驱散。 那一刻楚辞云便知道,他的梦魇,破了。 楚辞云抬眸,“恰好今日是我生辰,恰好我引开了侍从独自出门,恰好我准备了烟花……也幸好,你没有抛弃我。” 他的声音柔柔哑哑,一字一句擦在纪堇一心上,产生一种奇妙的悸动。 楚辞云敞开心扉的言语一下拉近了纪堇一与他的距离,她像只野兽般新奇地盯着少年看。她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单纯,又那么可爱呢。纪堇一的保护欲都要被他挑起。 她目光停留在少年眼尾处略深色的肤痕上,因为他阖眸时纤长睫毛垂下,会与肤痕旖旎一线,睫毛在奶色肌肤上颤动,就如风吹湖面泛涟漪,惹人怜爱。 纪堇一觉得好看极了。 楚辞云感受到她灼灼目光,被她盯得红了脸,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你啊。” 纪堇一眉毛明显地扬起,这是她第一次听人对她道谢。 纪堇一开心又得意,她微抬下颚,重重拍他肩膀,扬声道:“不客气!” 楚辞云被她厚实力道拍得不轻,压不住痛意咳嗽起来。她的轻快态度却让楚辞云心一顿。 他从她的轻快中读懂:她其实不理解他的挣扎,不知道她的行为对他有多重要的意义,换句话说,就是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只是随性而为。 楚辞云心跳滞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他们本就是陌路人啊。 他无视了内心矫情的苦楚,好心提醒:“跳崖一事实在凶险,希望娘子以后莫要再如此行事,性命最重要。” 纪堇一眨眸,心道,你以为我想跳下去?只怪我动作比脑子快,我能有什么办法。 但她嘴上应承:“好。” 身后丛林隐有火光亮起,呼喊声渐渐清晰,楚辞云眸色变深,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予纪堇一,说:“这是我答应娘子的报酬。可拿此物去崔氏商行换银票。娘子日后若需相助,亦可凭此玉佩来寻我。我们的合作结束了,纪娘子,就此别过吧。” 他的侍从要来了。 纪堇一挑眉,虽然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现身,但她还是想看着他安全后再走。她揉着手中质地柔润的玉佩,盯着漂亮少年静了片刻,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祝你生辰快乐。” 纪堇一有好些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成了这么一句祝福。楚辞云睫毛颤了下。 两人静了片刻,直到丛林中有侍从大喊:“郎君在那!” 接着一帮人马朝木屋方向而来。 纪堇一退了一步,终是与楚辞云拱手:“后会无期。”说罢从木阶上一跃而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远去。 后会无期。楚辞云遥遥望着她潇洒背影,心里念着这句话。心想,愿庙堂之上不相逢。 而江湖遥遥,后会有期。 — 如蜂涌回巢,四处寻踪的卫士纷纷向木屋聚来,带头领先的黑衣男子身姿挺拔,看到楚辞云时沉郁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放松,他翻身下马,跪在雪中抱拳:“属下来迟,请郎君责罚!” 慕风跪得笔直,对膝下冰雪若无所感,忠心无二。 而一贯温润的少年目光幽幽,盯着他一言不发。 随后有一姗姗来迟的马车驶来,一个衣着不俗面容清秀的少年利落跳车,抱着宽大斗篷跑来,嘴上喊:“郎君!” 暨白知道郎君将狐裘扔在鬼市,就担心他受冻,提前将手炉和绒衣拿在手里。此刻果见自家郎君衣衫单薄,忙跑到他身边为他保暖。 “郎君,你身体怎么这么凉?”暨白正给楚辞云系着黑色斗篷。 发着高烧而四肢厥冷,不是什么好症状。楚辞云不言语,只抱着温热手炉,随意靠在门框上斜睨暨白一眼。 暨白又道:“您今日去哪了?夫人那边我瞒不住了,把我训了顿,正担心着您呢。” 暨白打小跟在楚辞云身边,对他的吩咐向来言听计从。今日楚辞云独自出门,是提前告诉了暨白的,暨白虽然担心,但还是顺了郎君的意。 知道让母亲担心,楚辞云叹了口气,依旧不语,安静地任暨白服侍着披上斗篷。 暨白退到楚辞云身侧,不解地看向雪地上跪着的黑衣身影,好奇:“慕风怎么跪着?” 楚辞云拢了拢白裘,淡漠地看向雪中跪着的人。 慕风额上渗出细汗。他是一年前楚相给公子安排的暗卫。以前听同伴说公子性情温和,最好相处。其实不然,慕风与楚辞云相处一年便知:郎君性子桀骜,心思极深,难以预测。而楚辞云养伤这一年慕风与他形影不离,今日生辰郎君他们被郎君下了迷药失职,而郎君失踪了一整日,慕风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台阶上的少年阴阳怪气:“我怎么敢罚慕暗卫?要怪也是怪我将慕暗卫迷晕了偷跑出来啊。” 慕风面色微僵,头皮发麻:“定是属下做了错事,惹郎君不喜,您才如此提醒属下。” 楚辞云脸上浮现笑意,声音琅琅:“那你猜猜错在哪里?” 明明是极好听的声音,玲玲清润,却随着寒风而来,带着丝丝凉意渗入人心。 慕风后背生寒,硬着头皮答:“属下愚钝,还请郎君赐教!” 楚辞云眼尾微弯,慢条斯理开口:“好啊。那我就问问你—— 你在我身边,究竟是要做我的暗卫还是我父亲的眼线?” 慕风浑身一震,他将腰弯得更深,额头贴地,求情:“郎君…” 楚辞云随意地笑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相爷的来往吗?” 慕风不敢出声。 楚辞云:“我要的是完全忠于我的下属,慕暗卫若是做不到,就回父亲身边去吧。”
第5章 崔楚夫妇 宣阳坊北街的楚宅坐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地带,东面有商贾云集的东市,北面是素有“不夜城”之称的平康坊。 而楚家的本宅却并不在宣阳坊。 当年楚相与夫人崔氏的感情并不被楚家的长辈支持。崔氏出身江湖,是大齐巨贾踏雪山庄继承人,而楚家是百年世家,祖上不乏王侯将相者,培养出的郎君自是学识渊博,高贵骄矜,比起与江湖世家联姻,楚家更希望自家郎君能娶一个能联络政治的妻子。两人分分合合大半辈子,直到新帝登基楚怀远成为了楚家的当家人,才将爱人迎娶进门。之后楚相便与本家分开,定居在宣阳坊的府宅。 今日儿子的十五岁生辰,崔锦音本想大办一场,却因楚辞云消失了一整日,宴会草草结束。 崔锦音宴会上请了两类人,一类是无功无名的江湖少年,而另一类则是官员家的郎君,大多是与楚辞云有些交情的。少年们本是满心期待与楚家郎君见面,却不料崔夫人临时变卦:云哥儿昨天夜里受了寒,身子不适,卧病在床,不能迎客,诸位在府上尽心玩,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郎君们自然不乐意,其中与楚辞云交好的程四郎想带大家去探病,却被崔锦音搪塞了过去。程肆是个懂事机灵的,见崔姨如此阻拦,便知道是出事了。他安抚了一众同伴,却一个人偷摸着到楚辞云的院子去,被崔锦音逮了个正着。崔锦音花了好一番功夫将这郎君哄回去,才算结束。 是夜,楚府一片寂静。走廊上红灯笼整整齐齐,装饰用的缎花各相争艳,而雪花在干枯的树枝上随风飘晃,在枝干的突起处生出一朵朵雪团,远远看去就像开满了梨花一般,在雪地中圣洁无比。而周围除了风声,便是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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