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堇一是痛苦的:她不愿杀好人,但无奈身不由已、没有退路。 纪堇一不愿变成死士营里那群无心无情、唯主是从的死士模样,她不要没有自己的思想。纪堇一不允许自己成为那种人。 可她却在一步步看着自己成为那种人。 忽而身侧的木门被推开,有冷风偷窜而过,纪堇一侧眸瞥了眼,见是这群杀手中行三的青年男子出来了,便挪开身子给他让道。 陈三本就是出来找这个远道而来将他们召集的少女,见纪堇一就在洞外,冷峻的眉眼极淡地柔和几分。 他递给女孩一个热腾腾的烤地瓜,顺势坐在她身侧。 陈三眼尾带笑地睥着这个娘子:她有些诧异地接过地瓜,淡淡道了声谢,便径自剥皮吃了起来。 “我有一个女儿,现在应该和你这般大了。” 青年沉厚的声音像是跨过时间长河传到纪堇一耳边,她吞咽的动作随之顿了下。 陈三继续道:“你也惊讶吧。杀手怎么敢成亲生子…你没猜错,一场年少风流债惹下的事罢了。” “我也是偶然得知孩儿她娘偷偷将她生下来。我知道这件事时的那个心情啊,简直像瞬间到达极乐之地,知道我当爹了,我有后人了,怎能不欣喜。可欣喜过后害怕就来了啊,我手上有那么多条性命,背负着那么多仇家,我怕祸及子孙、累及她们母女性命啊。” 陈三说这话时,声音低得沙哑,他自顾自继续:“我好久没见过妞妞了,希望我的妞妞能健健康康长大,不要怨我这个父亲。” 纪堇一本是沉默听着,此刻却说了句:“任务后回去看看。” 陈三盯着纪堇一的侧脸,眼中流露出思念,他苦笑一声:“好啊。” 这夜陈三与纪堇一说了好多他妻女的事,纪堇一淡漠地听着,思维跳跃地想:他为什么要与我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 他说到尾声时,纪堇一见他发泄完情绪,轻飘飘问了句:“你杀过这么多人,不悔吗?” 陈三恍惚了一下,尾音拉得很长:“悔啊。” — 转眼鸡鸣,日月更替,到了腊月,是冬至日。这日天光好,无雪出晴。 冬至日这天,陛下会率领众朝臣前往南郊圜丘进行祭天大典。 当今天子少子嗣,与皇后赵氏情投意合,鸾凤和鸣,诞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太子殿下和福安公主,两人都是帝后的心头肉、掌中宝。而护国公府的苏贵妃却与今上相看两相厌,只是表面夫妻,连带着其子康王殿下亦不受宠。 今日太子与康王会随御驾前往。 天还未亮,圣人就领着浩浩荡荡的祭天队伍从皇城出发,经朱雀长街出城,鸣鼓奏乐响彻百里。圣人乘銮驾,前面是庞大整齐的仪仗队开路,左右护卫着威风凛凛的禁军队伍,众官员骑乘于后,声势浩大,场面壮观。 太子与康王乘着高头大马分别伴行銮驾左右,二人均是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之辈。 六马驾挽的金车宝座上,老当益壮的天子龙袍加身,目光如虎地审视着前方的仪仗队,霸气侧漏,不怒自威。 他颇为满意地享受着今日阵仗,欣赏着飒飒飘扬的旌旗上红圈黑描的“齐”字,他接着又扫视一众身披铠甲持弓、刀或盾的护卫队,对在自己掌控下兵强马壮的军队志满意得。 某刻他的目光停在左侧重甲披身的康王身上,圣人开了尊口:“二郎,听说楚家的郎君又病了?” 梁北乾听到圣人召唤,离车驾近了点,回道:“禀父皇,楚辞云在其生辰前夜突感风寒,卧病在床,连生辰宴上的好友都未见。” 这些消息圣人岂会不知,不过是借此话起了话头。 圣人佯装失意,叹道:“若是当年楚家郎没去幽州,以后定能成为我朝最得力的将领啊。可惜了…” 最得力的将领。谁人不知当年幽州战乱是梁北乾亲自带兵打赢的。 梁北乾唇边勾起冷笑,目光直视前方,附和道:“是。可惜了。” 圣人:“当年幽州战乱,也是多亏了他…” 此话直戳梁北乾心窝,他面色一沉,心想,就算没有楚辞云,本王也照样能打赢! 另一侧的太子见他们在谈话,便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此刻听到父亲的话,他恭敬地上前朝圣人拱手:“父皇,可二弟才是幽州战乱的主将,那楚家郎君还是二弟救回来的呢。” 梁北乾:…… 圣人见太子也凑上来,便止了话头。他知道太子是在为弟弟说话,当今天子既喜又忧地看着这个懂得尊长护幼的嫡长子,良久才道:“韬儿过几日代我去拜访楚相,顺带看看那孩子吧。” 梁禹韬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言:“是!” 他没听出什么不对,可梁北乾明白,他心里暗想:父皇这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挑拨了他与楚家的关系,却要太子与楚家亲近。 为了给太子铺路,他真是精打细算啊。 可,楚家郎是他救的,太子拿什么与他争! — 祭天队伍经过朱雀大街时,杏林医馆的后院偏房内,楚辞云正安静在炕上靠着黄花梨炕案看书,案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泛着苦味的药,暨白侯在一侧,不敢出声。 街上锣鼓喧天,温润少年若无所感,仍全神贯注地看着书,过了一会,慕风一身肃穆武衣,带着屋外寒气走进屋内,持剑作揖:“郎君。” 楚辞云的目光方从书卷移开,桃花眸子温润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声:“怎么了?” 慕风恭敬垂首:“鬼市那些人行动了,他们下了暗渠,我们的人跟丢了。” 鬼市里藏着纪堇一的同伙,楚辞云虽不干涉她的事,但多留了一份心眼,便派人去鬼市守着。 在帝王祭天这一日行动…楚辞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淡声吩咐:“去备辆普通车马。” 暨白见他要出门,忙道:“郎君,先喝药。” 一直无视那碗药的楚辞云:“……好。” — 祭天大典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圜丘方圆一百五十米无楼阁建筑,圆形祭坛有四层八米高,分十二面各十二陛,祭坛外围着三层环形矮墙,除了皇帝与重臣以及一些礼部官员外,其他人等不得进入内墙。 皇帝换上庄重的十二章旒衮冕服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登坛献礼,编钟交迭奏响,与天神交际。 梁禹韬与梁北乾各怀心思地同立一侧。 梁禹韬气质高贵儒和,借着响亮的钟声掩饰与梁北乾聊起天来:“二弟,你觉得那个楚家郎如何?” 梁北乾冷着一张脸:“什么如何?” 梁禹韬回忆:“他十岁那年曾偷跟着楚相与我们到钟南山秋猎,弯弓一箭射下大雕,父皇龙心大悦,赏了他好多东西嘞。想来楚家郎君功夫不差。” 梁北乾不知道楚辞云以前功夫如何,他只记得在北疆军营见到楚辞云时,那个少年浑身是血,就跟烂泥一般瘫在墙角,眼神灰暗,一点生气都没有。 梁北乾摇头:“许是不差的。但他不能习武了。” 梁禹韬也听闻了一些事,哦了一声,笑眯眯对二弟道:“不过楚家郎的功夫肯定比不上二弟,我记得二弟八岁时与堂兄他们比骑射就能优胜,让为兄自愧不如。再说去年幽州一战,二弟才是大齐名副其实的最厉害的将领嘛!” 梁北乾微愣,眸光闪烁间侧过头,不再言语。 他这个阿兄…真是个阿兄模样。 祭天是个严肃且庄重的事,身为皇子自得表现得恭敬诚恳,是故两人只偷聊了这么一会儿,就各自端正面容笔直而立。 漫长时间伴随温醇厚重的钟乐声过去,圣人念祭词,朝天敬拜,献祭牛羊,诸礼繁琐,一以贯之。 从高台往下望,可以窥见百里风光。 就在众人准备退坛时,圆坛四周忽而刀光四起,穿着内宦服饰的杀手将身侧的真内宦杀死,朝圆台中央袭去。 惊变突生,众人始料未及,只见一群黑压压的刺客上前将他们围住,亮出雪亮亮的刀光朝目标杀去。 官员中有反应过的,高声向外呼喊求救—— “来人啊!护驾!!!”
第7章 救命之恩 杀手按计划朝皇帝袭去,天子当机立断地抽出宝剑,挡住刺客攻击。 “护驾!!!”祭坛上一时间团成一团。众人都急着往陛下那处护驾,太子亦往。 而一个红影破空而来,纪堇一身着朱红宦服,黑布蒙面,身如闪电地朝太子杀去。几乎一息间,她就截住了人。 在众人还未察觉之际,纪堇一的剑就刺进太子左胸。 梁禹韬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杀手,周围的哄闹在那一刹消音,天地褪色,他感受寒剑刺破冕服,刺进胸膛的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悔啊。” 陈三昨晚的答话突然在纪堇一脑海响起,刺剑的的动作随之一顿。 与此同时,一旁观战的梁北乾看到兄长被刺伤时,昔日与之相处的画面涌上心头,兄长对他关爱的场景瞬间铺满脑海。 梁北乾心底生起一丝抓不住的惊慌之感。越抓不住看不清,就越是害怕。 ——纪堇一犹豫着,寒剑偏了一分。 ——梁北乾被不知名的恐惧笼罩,佩刀出鞘。 ——“铿!!” 刀剑相撞,剑鸣声悦耳响亮。 梁禹韬怔愣地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到后面,脱离危险。寒光历历在目,他久久不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神。 二弟的声音很遥远:“护好自己!” 随后刀光剑影交织,梁北乾与眼前的杀手打斗。 康王殿下穿着沉重碍事的衮冕武起刀来也毫不含糊,他的身手在同辈中无人能及,一年前的幽州战乱更增长了他的经验,此刻招招致命。 而纪堇一也不容小觑,她经历多了这种跨级式的厮杀,自有应对方法,但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个恐怖对手。 而另一侧,围墙之外的禁军听到变乱已抵达圆坛,将他们从上而下严密保围。纪堇一带领的十几个杀手已死了大半。 她余光瞥到当前战况,心里焦急异常——若再不撤离,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其余杀手也意识到这点,开始向纪堇一靠拢,帮她拖住梁北乾。 青信阁的杀手都是格外厉害的,但纪堇一觉得自己的同伴差了点。不过现在来不及想这些,他们腹背受敌,纪堇一见机会脱身,便迅速退出,转方向朝太子杀去。 不杀了梁禹韬,完成不了任务,他们就不能退,都活不了。 纪堇一向来狠心。 梁北乾见那抹红影溜走,鹰眸一凛,手上动作更加迅猛。 梁禹韬身边已有人防护,而这些人对纪堇一来说小菜一碟,她轻而易举地走到太子面前,右边眼尾处溅了一滴血,鲜红凝固在了她苍白的皮肤之上、杀疯了的赤目之尾,冷风吹扬起她的乌黑发丝,带来一阵肃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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