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或许是因为昨日他已经多管闲事过,所以这宫里的太监婢女都俨然有把他当成第二个主子的意思。 见他看了一眼,便主动上前来告知。 “殿下在玩投珠的游戏。若是珠子能多到将碗里的水都满溢出来,便算胜,这游戏才能结束。” 薄朔雪动作顿了顿。 满溢? 那得要多少珠子。 薄朔雪想了又想,还是走进了内殿。 郁灯泠看见他,瞥了他一眼,接着便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继续她的游戏。 扔进去一颗。 琉璃珠撞在一起,彼此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薄朔雪蹙眉道:“别玩了。” 郁灯泠转眸对着他,似笑非笑。 “为何?” “起来,用早膳。” 似是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郁灯泠顿了顿。 接着才道:“不。” 薄朔雪并不意外她的答案。 她就像一条冰冷的蛇,一直毫不留情地拒绝着别人的任何一个提议,时不时用竖瞳和神秘的蛇信挑衅。 能说动一条蛇就奇怪了。 只能威胁她。 “你又想腹痛吗?” 郁灯泠果然犹豫了一下。 她柳眉轻轻蹙了蹙,又很快平整。淡然道:“现在不痛。” 薄朔雪无言。 他曾经办过义塾,教一些孩子读书写字。他们的父亲大多是军中战死的贫苦士兵,除了一点补贴和俸禄,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 没人看管,那些孩子中也不乏调皮捣蛋的,常常闹得义塾里的小厮头痛不已。 但是再混的,也没郁灯泠这么混。 不疼就不吃饭,还一脸理所当然,这让旁人如何能跟她交流。 薄朔雪原本自认算是性情温和,在这长公主面前,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会控制不住一阵阵上着烦躁劲。 郁灯泠瞅着他,忽而停了扔珠子的手,说道:“你想要我吃饭,也可以。” 她声音又脆又冷,如玉石相击,很独特好听的音色,薄朔雪却听得险些气笑。 这是什么破孩子发言。 人本就应该一日三餐,什么叫做他想要她吃饭? 他才不想! 饿死了事。 心中如此想着,薄朔雪却还是不自觉扭头看过去。 目光从高处落在郁灯泠脸上,等着她下一句话。 郁灯泠嘴角微微一提。 “不过,你要给我摸……” 薄朔雪瞳孔急剧收缩,突地下意识提起手臂,护在自己胸口。 “……小手。”郁灯泠说完。 雪白清净的脸上掺进去一点得意之色。 仿佛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天才的主意而骄傲。 薄朔雪一愣。 护在胸口的手臂也缓缓放了下来。 原来不是要摸……咳。 薄朔雪及时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都怪昨夜的噩梦中,一直循环着“够大”二字,让他阴影颇深。 不过,虽然并不是摸那里……摸手也不行。 什么癖好。 真恶心。 薄朔雪紧紧皱起眉,盯着郁灯泠。 郁灯泠并不退怯,反而饶有兴致地回视着他。 在他脸上如愿看见了窘怒、羞耻、不满,郁灯泠心中的愉悦度一点点上升。 很好,发怒吧。 最好是厌烦她、憎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想要杀她就必须要谋反。 郁灯泠的嘴角越扬越高。 她的情绪极少,从不需要掩饰,也就更不懂得掩饰。 此时的期待之色,就在脸上昭然若现。 薄朔雪看得一清二楚。 叫他内心在震惊和不解之间来回震荡。 哪怕是饿极之时,也对进食没什么兴趣的长公主,为何会这么想摸他的手? 那一向无波无澜的眸子,此时竟能称得上是流光溢彩。 今日无雨,薄朔雪路过长廊时,看见漫□□霞,色彩调和到烂漫的极致。 此时在郁灯泠的眼眸中,竟也映出相似的光影。 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难以忽视她的渴望。 薄朔雪紧紧咬住牙根,摇了摇头。 以凶狠的目光瞪着郁灯泠,试图叫她害怕,知进退。 “殿下请自重。” 郁灯泠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幽幽收回目光,又捻起一粒琉璃珠,继续朝太监砸去。 被砸的太监害怕得直往后缩,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薄朔雪,仿佛薄朔雪就是唯一的救星。 郁灯泠手上的珠子一颗接一颗。 到后来,像是看不惯太监那副害怕瑟缩的表情,有意往他脸上砸去。 一颗比一颗砸得重。 太监被砸得小声哀哀叫起来。 半刻钟后,薄朔雪终于忍不住。 低吼一声:“够了。” 接着,便用力撩开下摆,大马金刀地在榻边坐下。 榻上渐渐沾染上薄朔雪身上的雪后青松微香。 薄朔雪满脸忍耐之色,将自己的左手横放在小桌板上,姿势仿佛问诊等待悬脉一般。 郁灯泠满意地微微牵起唇角。 朝帘外看了一眼,很快有侍女会意,小跑去端来一碗米粥,几个油炸素丸子,那个跪着顶琉璃碗的太监也忙不迭地连连鞠躬退了出去。 薄朔雪没好气地坐在一旁,姿色无双的俊容被怒意充斥。 这副委屈死了的样子,真是看得郁灯泠喜爱至极。 她噙着笑,慢悠悠地抬起手,落到薄朔雪掌心上。 她的指腹柔软细嫩,点在掌心,瞬时一阵麻痒。 薄朔雪抿了抿唇,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郁灯泠轻笑一声,指腹顺着掌心,一点点朝掌根游移。 经过他的掌纹时,便略停一停,那缠绵的力道,好似要将他掌心的脉络全部刻印牢记。 稣痒的滋味一点一点累加,最后竟像波涛惊骇一般,让薄朔雪左臂忍不住一颤。 他狠狠捏紧拳头,抵御自己的失态。 转头凶恶瞪向郁灯泠,咬牙道:“用膳。” 郁灯泠挑了挑眉。 没错,她该用膳了。 方才他们约好的,摸一下,吃一口。 郁灯泠目光转向一旁的粥碗,拿起陶瓷勺,敷衍地送了一勺到嘴里。 薄朔雪神色不明地瞪向那粥碗。 这一勺下去,碗里的粥根本没见少多少。 碗边缘的水线,看起来更是丝毫也没有下降。 摸一下,吃一口。这要吃多少口才能吃完? 薄朔雪顿时有些后悔。 他昨日为何非要多嘴,令那太监去嘱咐小厨房,给长公主准备清淡吃食。 简直是自作自受。 郁灯泠放下瓷勺,又要伸手来摸薄朔雪。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自己手心翻转向下,死死压在桌面上。 手心太敏感,不能再让她碰了。 郁灯泠眨了眨眼,倒也没挑剔。 对着手背也摸了下去,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招是她在话本里学的。 那些在勾栏瓦舍里寻欢作乐的淫客,就爱摸姑娘的小手占点便宜。 被欺负的姑娘们总是泪雨盈盈,还不得不强作笑容,学黄莺啼唱,心中恨毒了这些□□。 那场面郁灯泠虽然没见过,但也能想象一二。 定是很美妙的场景。 而她面前的薄朔雪相比较起来,就逊色不少。 他虽然也容貌俊美,但坐在那儿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一般,一点也不弱柳扶风;脸上虽然羞恼,但更像是要杀人的恼怒…… 嗯。 也不错。 这样更美。 薄朔雪看起来越愤怒,郁灯泠便越像是受到了激励,更加卖力地摸着。 一根手指不过瘾,干脆整个手按了上去,磨磨蹭蹭地从薄朔雪手背上经过,末尾还要用指尖轻勾。 薄朔雪虽然有意回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郁灯泠的动作。 她的手比他的小很多很多,似乎都没到他的一半。 在男子中,薄朔雪已经算白皙的,但郁灯泠的手放上来后,竟衬得他肤色黑。 她捧着他的手,一下一下,专注又仔细,似乎丝毫也不会不耐烦。 像对待一个宝物一般珍视着。 至于么…… 薄朔雪撇过头,另一只手轻握成拳,抵在鼻尖下方,无声轻咳。 …… 不知过了多久,郁灯泠面前的粥总算见了底,恹恹地把碗推到一边,不肯再吃。 她摸够了,主要是她也摸累了。 摸到后面,薄朔雪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么,渐渐没了什么反应,一点趣味也没有。 见郁灯泠松手,薄朔雪回过神来,一刻也没有停留,立刻起身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他走后,珠帘晃动,没看见郁灯泠面色恢复冷淡,慢悠悠从榻边暗格里抽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被药水浸透的崭新手巾。 她垂着眼,一丝多余表情也无,抽出一张手巾,一点一点地把碰过薄朔雪的那只手,从指甲到指缝到腕骨,仔仔细细擦干净。 作者有话说: =3=
第8章 暖炉 薄朔雪大步走出内殿,步伐极快,几乎步步生风,一直快走到大门口,才逐渐停下来,一手握拳,轻抵着鼻尖发愣。 愣了一会儿,猛地想起这就是被郁灯泠摸来摸去的那只手,又唰的收回来,负到身后。 仿佛只要看不见,那手就不是自己的。 门外徐徐暖风经过,带不走耳根的薄红。 站了许久才终于冷静了些,薄朔雪转向殿宇另一侧。 那儿替他专门辟了一张书桌,虽是安置在长公主的书房内,但长公主从不到书房来,因此这儿显得十分安静空旷。 薄朔雪静下心来,正要翻开书卷。 一个太监毕恭毕敬地走过来。 他揣着手,似乎极是赔小心,又因为肩膀耸着,便显得有些蹑手蹑脚。 “侯爷。”太监堆着笑唤。 薄朔雪看了看他,没什么反应。 “侯爷大恩大德,小德子永记于心。”说着,那太监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薄朔雪行了个大礼。 薄朔雪没防备,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才细细看那太监。 头顶的灰布帽子和肩膀的外衫有些许湿润,像是水溅上去沾湿的痕迹。 薄朔雪明白过来。 这是方才那个跪在长公主面前,顶琉璃碗的太监。 小德子哐哐磕了几个头,才直起身,泪眼迷蒙。 “侯爷,您救了小的两回,小的这条命赔给侯爷也难以报答,侯爷就是小的再生父母……” 薄朔雪奇怪道:“两回?” “是,是。”小德子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侯爷来的那日,奴才,奴才差点被殿下拿弓箭射死,正是因为侯爷来了,殿下才放了奴才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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