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不是我该开口过问的事。” 桐花这番话说得太过合情合理公事公办,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尤其是对向来忌讳此类之事的薛慎而言,一个爱慕他却不会给他额外增添麻烦的姑娘,如此行事可以说是极其合他心意。 如此合他心意,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只会欣然笑纳然后顺势而为,不会多花一分心思在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之上。 但此时的薛慎,却半点都没有被取悦到。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即将到来的冬日寒气,越发显得人似冰雕美玉,不见半分人间温情烟火气。 “小寨主通明事理,在下佩服。”他最后道。 桐花看着对方,含笑道,“我不过是由己及人罢了。” “若是如今我有婚约在身,殿下会过问我的私事吗?想必不会吧,是以,我也不想在殿下面前做个没眼色的讨嫌之人。” 薛慎默然一瞬后,应道,“理应如此。” 然而,他心里却全然不是如此做想,当初被他拒绝后还要强硬掳他上山的人是谁,每日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故作亲近的是谁,言语间屡屡示好撩拨的他的又是谁…… 总之,好似一点都不是眼前这个极其通情达理的姑娘。 秋冬寒日里,阴沉得即将落雪的天气,眼前不见半点鲜活。 婉转鸟鸣的画眉鸟早已飞走,河岸边只有水流声与风声,薛慎同人并肩走在一处,脚步不紧不慢,平常得仿佛此刻只是漫步而非离别。 远离河边靠近官道之后,桐花突然停下脚步,“慎公子。” 薛慎转头看向身边人,“怎么?” 桐花笑着看他,神情坦然又温和,抬手一礼,“殿下保重,有缘的话,他日再会。” 话落,她仿佛并不在意对方的回应,抬手为薛慎理了理被风吹皱的衣领与大麾,然后径自上马骑马离开了。 马蹄扬起尘土,有赖于骑士的高超技巧,很快追上前行的车队,渐渐远去,最后在北风与飘落的小雪中消失在道路深处。 “小寨主走了,”旁边有人出声感叹道,“不知殿下和小寨主谈得如何,我们若是能有小寨主襄助,来日胜算不知多了几筹。” 薛慎视线看着前方,淡声道,“我并无信心可以打动她。” “确实,小寨主是有点麻烦,不太容易讨好。”那人笑道,“不过,越是刺多的果子越是清甜,殿下不妨拿出当日攻克韩先生的心思手段,说不定他日会有惊喜也未可知呢。” 薛慎想,这两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收拢韩家之人,他是心怀期望,能成事最好,最后不成,虽有遗憾却也能接受。 但若换到那个姑娘身上,有朝一日她若弃他另择他人为主,薛慎想,他一定会很生气。 不是失望,而是愤怒。 甚至,倒还不如她自己举起反旗,反了如今早已不成气候的朝廷,自己占山为王,那样兴许他还更能接受。 从密州相见到梁州离别,这本是极短暂的一段时光,但因为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短暂的光阴也变得深刻充实起来,尤为让人难忘。 送别那两人后,薛慎半分没再耽搁,赶在圣旨命令的日期之前,日夜赶路顺利归京。 回京后,是接踵而至的太后寿宴,寿宴之上,据传要被太后赐婚长平郡王的江家二房姑娘江彤,和参加宴会的某位公子闹出了私相授受的丑事,赐婚一事无奈暂缓。 太后寿宴过后,又有传言称赐婚对象换成了江家大房那位爱慕郡王殿下的江燕姑娘,只是圣旨还未离宫,这位姑娘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跌落马车,露出服用了某种情药的丑态,让京中内外看足了江家的笑话。 宫中江太后气极,但几番调查也只是家里姑娘互相陷害彼此落井下石闹出来的丢人丑事,和那个即将被赐婚的对象全无干系。 只是,当她打算再度换人摆布某人的婚事时,护国寺里那位老成持重的方丈在万佛法会中当众言说某位故人神魂不安,需要后继血脉斋戒护持三年,言语间矛头直指众人皆知的先太子。 后来,宫中赐下旨意,命长平郡王入护国寺斋戒茹素三年,以慰故人。 京中第一场雪落下时,暂居护国寺内的薛慎等来了一位期待已久的访客。 欧阳勋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厚重冬装,边被儿子扶着艰难迈过高高的门槛,边喋喋不休的抱怨,“说了不用你陪着,你专心忙你的事去,我自己一个人正好,需要照顾的话我会吩咐下人,不用你在这里碍眼。” 深知自家老父亲的执拗性子,欧阳学士但笑不语,只安安静静的陪在一旁,至于老父亲的一番话,权当耳边风。 薛慎前来迎客时,下意识往后面看了一眼,除了欧阳家的侍从,外面没有任何多余人等。 从梁州回来到现在,他除了接到两封来自欧阳大儒的书信之外,密州那边再无来自任何人的音讯。 对方既从未过问在意过他屡被赐婚之事,也未对他的招揽有任何回应,堪称是杳无音讯。 欧阳勋注意到眼前年轻人脸上那份期待落空的失望,见状笑眯眯道,“殿下,你同我之间的那个赌约,现在看来是你输了。” “凤凰山的小寨主,并不愿意投靠你啊。”
第16章 在梁州同欧阳勋会晤时,薛慎同对方谈论更多的并不是他的才学智慧与为君者的德行能力,这位大儒反倒十分关注他同桐花之间的交集。 那场会面从午间持续到晚上,足足耗费两个多时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一个看似儿戏的赌约。 欧阳勋说,“若是殿下能招揽到沈家那个继承了外祖父衣钵的姑娘,能让她成为你麾下僚属帐下猛将,到时老夫甘愿俯首称臣,纳头便拜,愿同殿下一同周济这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 薛慎很清楚欧阳勋立下这个赌约的目的。 一个野心勃勃心怀不臣之人,若是不能纳为臣属,来日就是心腹劲敌。 这个劲敌,无关男女。 当初南下密州之时,老师就着重提过凤凰山的小寨主,他当时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姑娘做了许多设想,但都不及真正与她相遇接触之后感悟深刻。 来自对方的喜欢爱慕他可能感受不深,但那份蓬勃的野心与赫赫扬扬的狂妄无忌,却足够扎眼刺心。 当初梁州离别之时,他已经有微末的预感,自己可能不会得偿所愿,但在归京后等待的这许多日子里,他依旧怀抱了一份不切实际的小小希冀。 薛慎很清楚自己不该失望,也没理由失望,毕竟当初对方并未给出一言半语许诺,可此时看到独身入京的欧阳先生,那份本不该存在的失望却深深的扎根在了他心底。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期待对方的到来。 即便不是为了来投奔他效忠他。 “看来殿下心情不大好。”欧阳勋笑道,“想来很是失望今日只看到我这一位不速之客。” “先生说笑了。”薛慎抬手行礼,“欧阳先生愿意入京,愿意来见我,已然是我和天下百姓之幸。” 一对彼此有意的未来君臣在飘着雪花的寒冷冬日开始了一场推心置腹的深谈。 外面,雪花飘飘扬扬,寺院中白梅飘香,当这天晚上送老先生下山后,薛慎终究是没睡好。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屋子里飘荡着熟悉的药味,就在五日之前,他收到了来一份来自程老爷子为他调理身体的新药方,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思绪漫无边际的延展,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身体要紧,终于在许久后睡了过去。 只是,睡着时眉心依旧紧皱,半点不见展颜。 冬日夜里的京城,滴水成冰,寒风肆虐。 欧阳家的府邸里,此时桐花正同欧阳老先生与欧阳学士对坐饮茶。 “夫子的茶艺还是这般出色,只可惜,萧庭那小子死活不肯随我入京,不然,我必要把人放在夫子跟前好好教导一番的。” 闻言,欧阳学士面露笑意,“看来小少爷近些日子十分懈怠,惹得小寨主非要把人送我这里吃些苦头。” 桐花无奈道,“虽说我不指望他学出什么名堂,但日日总是那么喜欢逃避懈怠,就算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我也要压着他努力。” “长姐如母,小寨主为了小少爷,可谓是事事思虑周全。”欧阳学士道。 “你们先别说闲话了,”欧阳勋打岔道,“小寨主,听闻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各地巡视?” 桐花点头,“梁州不稳,其他各州也有些情况,临近年关,正好抓紧时间去各地巡视一下产业。” “不止如此吧?”欧阳勋笑道,“我怎么觉着你这趟出门,别有所图呢?” “先生犀利精明,小辈佩服。”桐花笑着称赞了两句,“此举确实有一举多得的意思。” “今日你不愿陪我一同去护国寺,心里想必自有主张,老夫冒昧问一句,小寨主打算何时去见殿下啊?” 桐花略想了想,笑道,“我掐指一算,后日十五是个不错的日子,适合去寺里拜访殿下。” 欧阳勋听在耳里,突然有种心中巨石落地的欣慰与欣然,现在看来,他可以提前为那位郡王殿下庆祝一番了。 “冬日饮茶虽风雅,但偶尔也要饮些酒,正好家里有坛品质不错的梅花酒,雪夜佐酒,小寨主陪我饮上两杯如何?” “乐意奉陪。” 被老父亲撵出书房的欧阳学士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对饮的一老一少,两人谈天说地,看起来气氛极佳,完全没给他这个多余的人留出参与的空隙。 好吧,他就知道,自家父亲心里不知道多中意小寨主,可偏偏因着心里那点儿倔强念头,怎么都不肯在原则问题上妥协。 像他,纵然明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枭雄之心昭然若揭,也不介意与对方亲近为伍。 毕竟,当年救他于泥潭让他尽展所学去实现梦想的正是这个人。 他和萧庭之间是师生之谊的话,和小寨主之间就是忘年交一般的知己之情,如此知己,人生何其难得。 来自郡王的招揽,他会应承,但若某日小寨主开口要他二者择一,他只会倾向于救他于水火的知己。 无关好坏,只关乎分量轻重。 帝京今年的第一场雪持续了许久才停下。 停雪后天气放晴,入目所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寺院房屋顶上积雪重重,院中各色花草树木雪白臃肿,山间石阶道路延伸至下面灰蒙蒙的树林间。 薛慎这日早晨打算去帮寺里清扫屋顶积雪,刚穿好灰扑扑的僧衣出门,就见院中将将绽放的红梅树下站了一个人。 护国寺里多是白梅,寥寥几株红梅零散的分布在各个院子里,薛慎所暂住的院中,恰巧有一棵,孤枝嶙峋,一直不曾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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