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奇异的刺鼻味道。 她睁了眼去瞧,正看到怀柔侯捏着一只小瓶,从自己的鼻尖缓缓拿开。 杳杳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似乎并不是她的小院儿,从前从未来过。 屋子里所用陈设风格古朴简致,几乎像掉进了书画堆儿里去,打眼一瞧不像是个姑娘的闺房。 怀柔侯收了手里的薄荷油,“现下感觉如何?” 杳杳瞧着他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一时不知是今生还是前世。 被她盯的时辰久了,怀柔侯心里慢慢升起点别的心思,他压下那股异样,“我已叫了大夫,你且稍事休息,人马上便到。” 她心口却猛地一阵刺痛,那股劲儿渐渐强烈,疼的她小脸发白,冷汗像是水洗一般泻下。 她便去扯怀柔侯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不必去找大夫。先……快去找弥笑,我的药……在她那里。” 到底是上阵杀敌的将军,纵是方才略有些慌乱,一霎便稳住了阵脚,“陶庚快去。” 他亦粗通些医理,如今身边无人可用,便伸出三指在她皓腕上一抚。他自觉自己心跳比姑娘这病人跳得还猛烈些,强自告诫自己稳住心神。 姑娘的腕子实在是玲珑,他生怕自己多用些力气就会伤到她,如此顾及良多,反倒一时查不出个所以然。 怀柔侯只知她自小体弱,却不知她这心疾是由来已久的。数年前,那道人不仅救了她的命,还给她留下了丹药,说她这心疾无法根治,只能靠此药续命。并要她每月服下一粒,若遇到心绪不畅,忧思难以排解,也要服下半粒,一刻之后便可痊愈。 此药并没有方子,乃是这道人私下研制所得。照他所说,此药制作极为复杂,半年方可得十粒,故而叫杳杳每三月差人到观中去取,每次至多可取五粒,还须佐以当日清晨露水服下。 实在是个麻烦的。 眼见着杳杳疼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咬牙坚持着。只是她依旧一声不吭。像是在与谁较劲似的。叫人看了没由来的,便要觉得心疼。 她又是个琉璃一样的姑娘,瞧着是个软弱的性子,实则却最是坚强。怀柔侯知她父母皆亡,只剩一个哥哥,如今又寄养在佟府。年幼孤身,能拥有这份坚韧,他一个男子也觉得敬佩。 怀柔侯想起家中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妹。小妹自小娇生惯养,若是她生了病,莫说是心口疼,哪怕只是指头上刮到小小伤痕,也要撒娇半日,哪里能有她这份坚强。 弥瑕和弥笑火急火燎地奔到了怀柔侯所在的泓曌院。 她们有每日取露珠给小姐净面的习惯,因而露水是日日都有存量的。且从前也有过小姐意外发病的的情况,这露水便是救命的药材。两人麻利的将药丸掰成两半,送了半粒给杳杳服下,喝下之后又给她顺了半天的气,这才见姑娘稍能匀出一口气。 怀柔侯道,“这种吃药的法子倒是第一次见。” 杳杳吃了药缓了好一阵,实在是累。又怕打扰到贵人,待自己恢复了几成力气,便说要回她的小院休息。 怀柔侯看她显而易见的身体娇弱,几个姑娘扶她起身都有些吃力。 “在我这里倒也不必硬撑。既然病了,便就在此歇下吧。” 他看她因为要使力起身,连指尖都泛着不寻常的白。这姑娘要强,只是身体现下还由不得她摆布。她脸色愈发的白如薄纸,红唇渐失血色,只是两弯龙儿细巧的黛眉微微蹙着,弥瑕将她窝进脖颈里的碎发捻了出来。 正巧碰到她耳边坠着的玛瑙红珠,那珠子便被撞的荡漾起来,不留神便坠到了枕畔。 “既然弥瑕和弥笑都在,便让她们待在这里侍候你,等明日身子转好再回去不迟。” 怀柔侯拿出长辈的体贴和关心来,“这里是我往常读书的书房,不大常用,若有事你可着人来唤我,我就歇在隔壁。” 怀柔侯的泓曌院比之杳杳的小院确实大了不少,亦算是佟府中最大的院落,从前是佟四爷的院子,后因为他不喜澄泽湖边湿气重,便搬去别处,这院子一时也是空置了许久。 这书房哪怕从前空置,藏书字画亦是不少,其中不乏名家之作,也不知是佟四爷的布置还是怀柔侯带来的。这里装饰不那么华丽,大概只是怀柔侯临时休息之处,不过一应寝具是十分完善的。 怀柔侯看她还有顾虑,便道,“这榻上之物皆是新换洗的,我并不在此处歇息。” 她摇摇头,左右也说不出什么花来,只觉得吃了药便想要休息。横竖房间主人都已如此出言挽留,她便也不再抗拒。 杳杳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见她不再坚持,怀柔侯嘱咐弥瑕和弥笑小心伺候,怕打扰到她休息,之后便退了出去。 外间天气骤变,方才还月朗星疏,一霎黑云压境,滚滚浓云密密实实覆到佟府这头,怀柔侯擦了一把头上细汗,“幸而未叫人送她回去,不然平白还要淋上一场雨,更要遭罪。” 这时陶庚便道,“侯爷,大夫到了,要不要现在叫人进去瞧瞧?” 怀柔侯朝他摆了摆手,“请大夫宽坐,杳杳吃了药方才睡下,此时不便打扰。” 陶庚正欲打发了大夫,那边侯爷突然又扭身过来,“要大夫到我房里来,我有事要问。” 陶庚少见地看到怀柔侯对外人的事情如此上心,他一边叫人奉茶,一边听怀柔侯恳切问询,“我这侄女有个自小便生的心病,小的时候甚至大病一场,幸而碰到一个不出世的神医道人。道人给她制了一丸药,要她每月和露水服下,不若那心口便如针扎般疼痛。” 他停了停又道,“我侄女不过才十五岁的娇娇小姐。如此这般,很是折腾人,想要问问大夫从前有没有过此种病症的病人经过您的手。” 那大夫思考良久,说道,“这闻所未闻,旁人吃药不是一日一副也得是三五日一副,断没有听说过一月一副的道理。” “且心疾难治,药到便能病除地……恕在下才疏学浅……”
第15章 杳杳是被渴醒的。 这个药吃了便会嗜睡,她足睡够了三个时辰。醒来时,佟府内外,皆熄了灯万籁俱寂。 一场大雨过后,楼阁在暗夜中昏昏欲睡。如今依旧雨还未停,稀稀拉拉地雨滴砸在窗上,击得檐下灯笼来回地摆。她的听觉此时分外灵敏,远处雨滴掉在小水洼里的清脆声。 正是休憩的氛围。 她坐起身来打量四周。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夜间时有惊醒,若此时在她院中,便能听到一叠蛙声。 这里奇怪的,全然听不到那些夏季特有的嘈杂音色,。 她自己下了榻,趿拉起一双软鞋。大概是弥瑕从她院里拿过来的,是她常穿的那一双。 桌上茶水已凉,她替自己斟上一小杯,仰头喝了。如此反复三次,只将那茶盏中茶水喝的一滴不剩,方才觉得解了渴。 无奈没有掌灯,只有窗外挂着的两盏灯笼,隐隐约约照着,叫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弥笑大概在她沉睡时,一直给打着扇子。如此便扇得累了,趴在她床榻旁边沉沉睡去,毫无知觉。 杳杳觉得憋闷,没有将人唤醒,扶着墙一步一步的向外挪去。 不知匪年在狱中能不能看到如此烟雨月色。 他有些想念哥哥。自他走后,两人有一年多未见面。如今已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见。对二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困顿。 她叹口气,复行了几步,不知不觉恰进了书房里的藏书之处。 这里陈设简单,打眼看去都是常见的经文书本。若是此时在自己房中,她大概会寻一本地方志,去了解些别处的风土人情,地形地貌,抑或是英雄人物。 她对地方志尤其喜爱。 缓缓在怀柔侯的书房内移动,取了案上的火火眉子燃了灯烛,复又罩上罩子,在那壁橱上一一审视藏书。 她看那壁上藏书,忽觉这书名之间似有联系。 杳杳看了一阵,轻声说着,“柔湖小舟泛水幽过竹楼。” 他记得知闲曾经说起过,澄泽湖又名柔湖,因四月时湖上柔风怯怯,佟家老夫人爱极这风景,便取了别名“柔湖”,不过自老夫人走后,便不大有人用这名了。 这一句应当就是佟府里的人自己写的,想必就是佟四爷所书吧。 她并不觉得有趣,转身便想走。 走前回身再看,分明觉得可将这十字摆成一首七言回文诗。 于是轻轻搁下那灯烛。 光线不明,只隐约能瞧见那书封上的文字便罢,她重新给那一角的书籍归了类。 杳杳轻声吟诵着,“柔湖小舟泛水幽,舟泛水幽过竹楼,楼竹过幽水泛舟,幽水泛舟小湖柔。” 描写得正是那院外澄泽湖上风景,此诗咏景绝佳。 待她收手抚袖,却突然瞧见书籍空出的位置上,分明有个暗门的圆环。 她伸手轻轻去扯那圆环,这门并不十分沉重,杳杳只使出了五分的力气便轻松的拉开了门。 却瞧见那边烛火微亮。 怀柔侯亦是没由来地失眠至此时,披着单薄地外衫在灯下批都督府中奏报。 杳杳吓得一怔。 如今竟忘了,这不是在自己院中。 接着便有人稀稀嗦嗦的摸索了过来。 两人在门口打个照面,彼此都是万分震惊,大概都未想到这两边竟然通着暗门。 他在军中行走,警惕心自然比旁人要强上几分,又耳聪目明,一点异常地声响都足以叫他警惕起来。方才还当是哪个小厮碰到了东西,不想起身竟看到墙上壁画洞开,给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杳杳不知该如何诉说当下情形,只管圆瞪着眼,这变化吓得她魂儿都要离身而去。怀柔侯从那洞开的门内钻了出来。回身看看墙上书籍,忽而想到佟四爷离京之前说给自己出了个谜,待他回京时,要怀柔侯自己把它解出来。 不成想竟叫杳杳意外发现,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笑,“你是如何做到的?” 杳杳不知他笑从何来,只觉得今日之事甚是荒唐,佟四爷做什么在墙壁上挖道暗门出来,这人甚是奇怪。 杳杳伸手一指,她素手纤纤,是极端丽的姿态,掩袖去指墙上她腾挪过的书籍。 怀柔侯立刻秉烛来看。 杳杳还不知他为何如此兴奋,“应当是四舅舅写下的一首回文诗,我便是照着这首诗的十个字来排了书籍的顺序。” 他立刻对杳杳欣赏起来,姑娘不但有不俗的容貌,竟还极其细心且颇通诗文。若是她身子骨是个好的,那简直便是个完姑娘。 他借着月色与烛火在他脸上逡巡。到底还年轻,脸上光泽莹人。挨的近了便能看到姑娘脸上细细的小小的绒毛,她的睫毛长而翘,唇色恢复了往日地红润。真真是乌发红唇,肤如凝脂,不似这洞黑的暗门中出来的姑娘,倒像是从那画上走下来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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