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今天最好的结果,未曾想他答应的这样爽快。 杳杳心里大大的松快起来,忍了两下没忍住,迢迢掉下两珠泪来。她怕贵人不喜,背过身去赶忙擦了眼角。 怀柔侯有些手脚无措。 姑娘就是这样么?开心会哭,不开心也会哭,真是水一样人儿。 杳杳未施脂粉,却有两道乌漆的细眉和一张嫣红的檀口,他目光投在她发顶上,像在俯视一匹上好的缎子,他自问从前可从未见过这样乌黑的发,简直叫人疑心是不是用碳涂过了色。 美人宜喜宜嗔,一动一静无不是养眼的。 他伸手想拍拍她瘦削的肩膀,以示安慰,姑娘正巧回身,便有几缕乌丝自他指缝穿过。这是女子才有的柔软弧度,贴在指尖有一丝若有似乎的凉意。他触觉也不灵敏起来,这样酷热的季节哪来的凉,想是他自己美化,美人连发丝都是与众不同的。 杳杳不是个爱在人前示弱的,擦罢了眼泪,又是那个进退得宜的姚匪匪,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怀柔侯肯帮忙,自己一味的情绪上头,哭哭啼啼,谁看了都要觉得无趣。 她装作神色如常的模样,只偶尔还有哽咽之声。又不想要别人听出来,尤其不想叫贵人听出来,于是便一面说着话,一面还要深深呼气。 “贵人大恩,杳杳永不敢忘。” “不必说这些话。”他今日对她倒另眼相待,姑娘有股子气性,全不似外表柔弱,“女子在这世道讨生活不易,咱们还是远亲,你哥哥要称我一声叔叔,我这做长辈的,自然也要出一点力。” 他说“咱们还是远亲”,说得叫人心里熨帖,只是杳杳不是个会来事儿的,她心里恩人就是恩人,跟案上供得菩萨,庙里塑得佛陀一样神圣,不可轻易攀折。 换作是知闲,这句“叔叔”早就亲亲热热的叫起来了。 “恩人。” 这两个字震得怀柔侯脑袋哐哐响。 怀柔侯长长地“额”了一声。 “他日哥哥回来,定要好生到侯爷这里谢过。” 姑娘的想法有些别致,她不跟你攀交情,丁是丁卯是卯,侯爷思来想去,觉得这姑娘是个有骨气的。 既对一个人生了好感,人家做什么都觉得是好的。 三人也无闲话好叙,说完了正事,便要各自离开。 杳杳虽得了侯爷的承诺,但心里仍旧没底,在前头垂头慢慢走着,今夜恐怕难眠。 她又用牙齿咬着下唇不放,像是跟自己较劲儿。 知闲唤她两声她都仿若没听到。 “杳杳?” “哎,怎么了?” “你魂不守舍的从独月楼出来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你这么着,我看了担心。” “我没事,忍不住胡思乱想罢了。” “贵人都说要帮忙了,咱们认识的,再也没有比他更大的官儿了,想是哪怕我四叔出手,都不如侯爷说话管用些,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心思重,想哥哥还在牢里受苦,我哪里能不担心,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牢里的人给他气受,什么都怕。” “进了五军都督府的大牢,自然不可能活的像在外面那样闲适,你忧虑也没什么用,我瞧今天侯爷跟你说话,他也只说了明天去趟五军都督府,先见匪年哥哥一面。今天这情况下若是你亲亲热热跟他攀攀亲戚,再多说两句美话,把他哄得高兴,许明天匪年哥哥就让他给放出来了呢。” 她说的有些天真。 可这份天真多难得。 “贵人心善,说是远亲不过是为了让我心里舒坦些,我自然是承他的情的。可我若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那便叫人生厌弃。且还不知道这次的事,哥哥到底过错有多少,冒失的叫侯爷为他疏通,把它放出来,许也要给侯爷沾上一身腥。他与林文焕是同僚,二人又分为左右路前将军一起西征,一个军功卓著,一个要降罪,本就不好说,他若还出手去救我哥哥,这……” 她把话说得通透,知闲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你顾虑的如此周到,是我没想全了。” “你是佟家的大小姐,自有爹娘和四舅舅为你周全着,哪里需要你想那么多,你能开心顺意,顺顺当当过这一辈子多叫人羡慕。” 杳杳长叹一口气,她在亲缘上没福分,两世里的近亲只剩下一个匪年,万万是不想他出事的。 “我有种异样的感觉”,知闲想起方才贵人目光落在杳杳身上的情景。 “什么感觉?” “贵人待你,格外不同一些。” 她说的模棱两可,女孩子对这种事很是敏感,但又怕是她误会,叫杳杳难堪。 杳杳没把心思放在这上,轻声说了句,“贵人人好罢了。”
第11章 只是还未等到怀柔侯去五军都督府述职,那个叫王友财的狱卒下了夜间的值便去御史台寻范司俍去了。 “姚匪年不知怎么得罪了班头,班头将人半吊起来折腾,不让合眼不让歇着,踮着脚吊着两胳膊一天一夜,这人比进来前肿了一倍,我看他腿上旧伤得不轻,恐是要出人命啊。” 范司俍听得眉头突突,“他不是还未过审么,牢里如何能私设刑堂?” “大牢里头小鬼众多,个个难缠,大人还是早些想想办法,不若姚公子可就有大苦头吃了。” 王友财说完便扶着帽子准备退走。 范司俍扯他一把,“王兄弟是个忠厚的,您与我有大恩,待我办了这件事,自当重重谢你。” 他只摆手说这是小事,他不图别人报恩,一溜烟儿便跑没了。 范司俍左右想想,如今便只能上狱监断事官那里碰碰运气,今日无论如何得见姚匪年一面。 这头,五军刑狱断事官也觉得奇怪,“这个姚匪年是什么来路,吏部侍郎远在长守,竟还着人前来打听。” “大人如何说?” 断事官只管摇头,“我能说什么,侍郎圣眷正浓,小事儿上咱们担待些便罢了。又不是要捞人出去,如实给他说说也不费事。” 佟良功在官场位置颇高,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天不过蒙蒙亮,断事官这边刚安排好对吏部的回话,那头又报右都督李赐前来述职,顺便要巡查刑监。 断事官丢了手里的羊毫,嘴上说着,“快,快……” 这便急奔出去。 怀柔侯本是面对着值房,看门楣上挂着的匾额,上书“析案平冤”。 那断事官匆忙来迎,怀柔侯背身过来。 “久日不见,何老如今可好?” “还好还好,一切都好。” 二人从前在一处营里供职,算有些交情。 “我前些日子见了大都督,他似乎又犯了嗑疾,怎么夏天里也磕个不停。” 断事官说,“托您的福,您还记着。这是他早年里落下的病症。有年从北调到南方去任职,您知道南方那边湿气重,结果都督在那里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在金河里冬泳,后来回了北面也一直没好全乎。” 这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如今也不再有什么实权了,大都督早年是沙场上的一员悍将,近些年年龄上涨,身体逐渐吃不消,圣上感念他多年为帝国劳苦功高,实际已不太给他再派军事上的事情处理。管管后勤事务,相当于是提前叫他养老了。 “何老可记得,狱监里关着个叫姚匪年的公子?” “是有的,才从西面押回来,还未受审。” 怀柔侯点了点头,“烦请何老带路,我想见见这年轻人。” 那边断事官便忙摇头不迭,他说:“那怎么能成,监牢地方肮脏,不知哪根黄梁上就吊过人或是地上泼着血污,没得弄脏了右都督的袍角,沾染上些不好东西。” 怀柔侯却笑,“没什么可禁忌的。若是有,也当是脏东西禁忌我,没有我去禁忌它的道理。” 断事官便抬手叫人把人带来。 一众人却忘了,怀柔侯不是恩封的太平侯爷,乃是战场上军功堆出来的爵位,他哪里会忌讳那么多弯弯绕? “却也,没什么东西是我见不得的。” 断事官“哎哎”称是。 两人说着,几个手脚利落的狱卒已把人搀扶着出来了。 怀柔侯几乎却认不出来他来。 从前他记得,姚匪年是个瘦高的公子,有些书生气,林文焕当时还打趣说他缺个书吏正好给姚匪年做,他却断然拒绝。后来去了先锋军,如今再看他脸上,再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只剩灰头土脸的丧气,且整个人浮肿的不成个样子。 怀柔侯瞧他走路连步子都迈不开,需人搀着一步一步的挪,顿时皱起了眉头。 “怎的,如何成了这模样?” 那狱卒便赶忙回了侯爷的话,“犯人姚匪年旧疾复发,还未来得及寻医救治。” “旧疾?” “是,您瞧。” 狱卒拉起了他腿上的裤管,露出里头被长刀拉得一条疤痕。 怀柔侯凉凉瞧他一眼。 那姚匪年的精神也不算好,怀柔侯问几句话,五六句里,他连答案一句都勉强。 这时候断事官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还不快去寻个郎中来,要人死在这狱里你来负这个责任吗?” 那狱卒强自镇定,又说:“侯爷莫怪,姚匪年有自戕之嫌,咱们害怕他出了问题担负不起,于是便捆了他一些日子。” “莫要再说那些推卸责任的话。” 断事官看侯爷的脸色已十分不好。便说:“去请咱府上的军医来,要陈军医才好,他治刀伤很有一手。” 那人行色匆匆,用跑的去请陈军。 断事官也忙来给怀柔侯灭灭火,“右都督,这手下人也是按章办事,这个姚公子想必从前也是个少年英才,如今落到这境遇实在可怜,想是想不开的……” 怀柔侯去翻看姚匪年手脚,那双手的勒痕几乎嵌进皮肉里,显然不是捆起来这么简单。 范司俍风尘仆仆,跑到五军都督府正撞上了怀柔侯那几个护卫,几人穿着与五军都督府上众人并不相同。范司俍看这架势,便知应当是有贵人来了,他也顾不上旁的,一进去狱监便跟怀柔侯打了个照面。 二人不算陌生,范司俍是佟良功的高足,自然也被引荐与怀柔侯认识过。 “侯爷,今日可巧了。” 怀柔侯对这个年轻后生很有好感,知道他是个上进的,自然对他是和颜悦色。 “确实是巧。” 怀柔侯又问,“你不是,在御史台供职,怎的这时候跑到我都督府了?” “不满侯爷,我来找人。” 范司俍不知知闲有没有真的托到怀柔侯面前,便只当他不知道。 “一个叫姚匪年的,不知侯爷认不认得?” 怀柔侯暼他一眼,他若是真的认识姚匪年,怎会不知道自己身前这个男子就是他要找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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